杜月笙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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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收揽帮手成知己

一 小八股党

这里所说的“小八股党”,是针对“大八股党”而言的。

所谓的“大八股党”,其实就是以沈杏山为首的一个抢烟土的流氓团伙。在这个团伙里,主要头目除沈杏山之外,其他主要成员还有季云青、谢葆生、杨再田、鲍海筹、郭海山、余炳文、戴步祥。他们这八个人,最早都是流氓混混出身,后来纠集一起靠偷盗抢烟土为业。但这八个人都极有头脑,当手里有了钱后,便想办法到处钻营,结果沈杏山进了英租界巡捕房当了探长,其他人有的打入水警营和缉私营担任营长,同时还掌握了稽查烟土的大权。如此大权在握,他们也没有闲着,而是与贩运鸦片烟土的商人合作,从私到公,由原来的抢烟土变成了包土,将抢“财香”改为收“保护费”。就这样不到两年工夫,这八个人便个个腰缠万贯,而且成为穿着制服的强盗,公开贪赃的官商。

当时,英租界烟土的运入,与法租界有所不同。因为英租界面靠黄浦江的外滩,多是水陆码头。凡军阀烟商,除了少数是陆运外,大多通过水路直达外滩,尤其是潮汕帮和广东帮。他们这样做,既可节省一笔费用,也可免去各道关口军警歹徒的暗中干扰和公开敲诈。而外洋烟土由洋轮运到上海吴淞口外的公海上之后,便由“大八股党”派驳船接运偷运到租界,非但不用交捐纳税,而且由水警营或缉私营保送,稳稳当当,直达土行。

谁知这样一来,原来那些以“抢烟土”为生,靠“抢烟土”发财的各路人马,一个个都气愤起来。因为“大八股党”如此做法,几乎就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

以往,作为抢烟土的一支人马,黄金荣的手下没少为黄老板发这方面的财,而这笔财,也是黄公馆最大的经济收入。可现如今,沈杏山率领的“大八股党”为了吃独食,却搞起军事武装来为鸦片商们做护航,这岂不是成心在黄公馆的人作对吗?为此,当杜月生通过手段搞定“剥猪猡”和“大闸蟹”后,黄金荣便把对付“大八股党”的事情提到了工作日程上来。

“这能吃到嘴里的肥肉,不能让“大八股党”就这么给断了。”一天,黄金荣这么对林桂生说。

“别人也许惹不起他们,但我们就要碰碰这块硬石头。”林桂生说。

黄金荣点点头说:“我看这个事情还是把月生找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想一个万全的法子。”

“看来这个事情,还真得找月生商量一下,他的主意多,又有胆量。”林桂生显然很赞同黄金荣的想法。

于是过了两天,杜月生便被黄金荣和林桂生叫到了黄公馆的小客厅里。但一开始,黄金荣和林桂生并没有说要对付“大八股党”的事情,只问杜月生近来赌台的经营情况怎样,是否还有麻烦?此时的杜月生已是志得意满,很干脆地回答说:“如今赌台里的事体很好,没有一个敢来捣乱的,只是我感觉现在咱们人手虽然很多,可却没有凝成一个很大的力量。等有时间,我打算组织一个班子,到时候也能应急一些大事体。”

黄金荣一拍巴掌,看了一眼林桂生说:“月生这个想法真是不错,其实我也早有这个打算,只是当时没有牵头的人,而我的公事也忙。要不这样吧,这个事就交由月生来做,我认为月生一定能将这个事办好。”

林桂生看一眼杜月生说:“月生,这个事你想担当吗?我就怕你忙不开!”

杜月生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这个事就交给我办吧,有了这样一支人马,无论是对赌台那边还是对抢烟土的事体,都极为有利。”

听杜月生提到抢烟土的事情,黄金荣叹了口气,说:“沈杏山这个东西,如今动用了水警营或缉私营来保护烟土,怕我们日后很难再做这个买卖了!”

杜月生对此也有耳闻,只是他与沈月英结婚后,又独自担负起经营公兴记赌台的生意,所以黄公馆抢烟土的行动他再也没有参加。此时听见黄金荣的感叹,杜月生也觉得“大八股党”做事也有些太过分。要知道,买卖不是一个人做的,你沈杏山想吃独食,别人就得饿死。你以为你沈杏山是谁啊,以前你不过也就是个混混,如今你靠钻营有了势力,却来装蛋了。你以为你脱了马甲,别人就不知道你是乌龟了。如此想过,杜月生便显得有些气愤地说:“这个事体也好办,沈杏山他们如今虽说财大势大,可我想过了,从吴淞口到英租界还有很长一段路,就算他们有军警押送烟土,也一定会有漏洞。再有,正面我们可能敌不过他们,可以在暗底下叫他们头疼。他们不是向那些烟土商人们拍过胸脯,打过保票说不会再有抢土的事情吗?那么我们要组建的这支人马偏偏就去抢给他看,不管能不能抢得到,我们也一定要抢,至少让“大八股党”的人明白,我们黄公馆不但有胆量,而且还有很多不怕死的人。”

这时林桂生频频点头,说,月生,我看你要是在军队里,一定是个帅才,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咱们要建的这支人马,是要广为多用,也是非建不可的了!

可黄金荣听完杜月生上述所说的话,却有些犯迷糊,他感到杜月生说的这个事情简直就是去玩命,再说如今不怕死的人到哪里找去?别看有的人整日叫你老板长,老板短,又什么大哥、爷爷或者祖宗的,可真要到了为你出力卖命的时候,他们这些嘴甜的人恐怕早就撒丫子跑得没了影子。因此,黄金荣便提出,说这个事体我看还是先放一放好,也再让我考虑一下,要么把人都弄来了不管能不能做成事,也是要花费一大笔开销的。

眼见黄金荣打了退堂鼓,林桂生用眼剜了一下黄金荣说:“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又想做事,又怕花钱,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好好考虑吧!”

通过这个例子可以看出,黄金荣是个对钱财很看重的人,不似杜月生花钱大手大脚,甚至挣一个他都敢花两个。故此,日后当人们对上海的三大亨进行评价时,曾有这么个说法:“黄金荣贪财,张啸林善打,杜月生会做人。”就这时的情形看,黄金荣已不仅仅是“贪财”,其实还是一个非常吝啬的人。人只要一吝啬,往往就会耽误很多事,甚至使本来能办成的事情,常常也因为不肯出钱变得办不成。结果黄金荣这么一考虑,就考虑了两年多时间,直到1918年的秋天,沈杏山派“大八股党”的成员之一戴步祥来黄公馆下通牒,黄金荣这才明白自己当初真是误了大事,而让沈杏山的翅膀更硬了。

当时戴步祥在黄公馆一见到黄金荣就说:“黄老板,我沈大哥今日让我来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向你知会一声,如今上海的烟土生意都由水警营与缉私营负责押送,我们知道黄老板一直在这个道上发财,但以后还请这边的弟兄最好收手,以免闹起来伤了你的人,使你在面子上不好看。”

闻听戴步祥说出这话,别说黄金荣有多气愤了,他感觉自己像被谁在脸上狠狠打了一个耳光。但当着戴步祥的面,他感到又不好发火,心想沈杏山这个狗日的也太狂妄了,简直欺人太甚。你是巡捕房的,我也是巡捕房的,凭什么我要听你的?悔不该当初拦下了组建一支人马的事!可后悔药是无处买的,亡羊补牢,也许还为时未晚,于是等戴步祥走后,黄金荣就又把杜月生找来了,并且开门见山地说:“月生,现在你就开始组建那支抢烟土的队伍,这回我非要给沈杏山一点儿颜色看看,想跟我叫板,他可能还嫩了些。”

杜月生被黄金荣的话说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见头脑,心想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向做事不爽快的黄老板如此成了个黑旋风李逵。最后,还是林桂生在一旁作了解释,这才使杜月生明白,原来黄老板刚才受了沈杏山的欺负。

听完林桂生的解释,杜月生看着黄金荣笑了笑说:“那好吧,我现在就去办。”之后再没有说任何话,就走出了黄公馆。

别看这次杜月生没怎么说话,可他说做就做,当天就开始招兵买马,谋划组建一支类似于敢死队一样的队伍。为了建起这支队伍,首先杜月生锁定了四个人选,他们分别是顾嘉棠、高鑫宝、叶绰山、芮庆荣。

顾嘉棠是杜月生的生死之交,招之即来,当他得知杜月生想组建一支敢打敢拼不怕死的队伍时,立刻就帮助杜月生找人,于是在顾嘉棠的帮助下,就又找来了杨启棠、黄家丰、姚志生、侯泉根等四个人。

高鑫宝,他最早在上海是个球童,外国人在网球场上打球,他便负责跑来跑去的捡球,如此一来,他不但精通英语,同时还练出了眼明手快,反应敏捷的能力。后来,高鑫宝也做过西餐馆的侍役,言行举止略有些洋气。那时候在中国,精通英语便会萌生出不甘为人后的心性,加之当时社会动荡,上海又是个大染缸,结果高鑫宝自跟杜月生认识之后,便也成了一个敢打敢拼的主。

叶绰山,因为他曾在美国领事馆开过汽车,故此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花旗阿柄”。“阿柄”是叶绰山的小名。而“花旗”,皆因美国领事馆挂的星条旗,看似花纹颇多,当时叶绰山又在那里开汽车,所以便附会在了他的绰号上。但这个叶绰山也有个长处,那就是他的枪法极准,说打你的鼻子,就绝不会打到你的眼睛,而且出枪极快,堪称后来杜月生手下的第一员大将。

芮庆荣,祖上世居上海曹家渡,以打铁为营生。由于少年时芮庆荣就随父亲打铁,整日与铁锤为伍,芮庆荣便被锻炼得腰阔膀粗,臂力过人,同时也练就出了他的一种急躁的脾气。

但杨启棠、黄家丰、姚志生、侯泉根四人却与顾嘉棠、高鑫宝、叶绰山、芮庆荣他们不同,杨启棠、黄家丰、姚志生、侯泉根四人的出身都是卖苦力的,属于工人阶级。但不管是什么阶级,谁跟钱都没有仇。何况他们平日里看着富人的奢侈生活,出手阔绰的姿态,早就产生了一种嫉妒和艳羡的心理,为了脱贫致富,他们这四位巴不得有一个发大财的机会。因此,杜月生把他们一招来,一个个就摩拳擦掌,甘愿受杜月生的差遣。

就这样,杜月生便完全建成了这支敢死队。后来,这八个人便被称为“小八股党”,而这八个人,也是杜月生起家的真正资本。但为了达到关系牢固,彼此真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杜月生又玩了一手,那就是他跟这八个人进行了结拜,成了异性兄弟。

黄金荣得知这支不怕死的抢烟土队伍建成后,当即就对夫人林桂生说:“月生这小子看着文质彬彬,没想到这么快就弄来了人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林桂生说:“这事都怪你,如果早些做准备,量沈杏山也不敢派人来威胁你!现在好了,咱们有了这支人手,非得把沈杏山他们搞坍台不可,他们要不坍台,今后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

黄金荣笑着说:“这回一定要让沈杏山看看,我黄金荣手下也是有能人的,他休想断了我的财路。”

然而当黄金荣和林桂生将杜月生叫到身边,问杜月生何时带人开始行动对付沈杏山的“大八股党”时,杜月生却对他俩说:“现在还不能动手,我们得在“大八股党”里先找个内应,等有了内应,我们想做的事情就好做了。”

“在‘大八股党’里找内应?这个恐怕不好找吧!”黄金荣说。

“这个事还交给我吧,我保证不出三天,就能找到为我们做内应的人。”杜月生打着保票说。

黄金荣说:“月生,那你就快些去安排,需要钱的话就言语一声,这次非得搞掉这个狗日的沈杏山,出一出我心中的恶气。”

其实,黄金荣和林桂生有所不知的是,杜月生说要在“大八股党”里找个内应,实际上杜月生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做准备了,只等有朝一日派上用场。而这个内应,就是“大八股党”内的谢葆生。

二 找个内应

有关谢葆生背叛沈杏山投靠杜月生的事情,说起来既是个偶然,也很有趣。

半年前,当时有一个云南客商从十六铺水路带进一只皮箱,皮箱内藏了八大包烟土,结果他刚一下船,就被黄金荣探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就由林桂生派徐福生带五六个弟兄把这个货给抢了过来。然而,徐福生带领的人刚得手,想不到半路却杀出了英租界沈杏山手下的一伙人,将这八大包烟土夺了去。但在双方混战的过程中,沈杏山的一个手下因撤退时慢了一步,便被徐福生带去的人抓住了,并且押回了黄公馆。

黄金荣一见烟土没抢到,只抓了沈杏山的一个手下回来,就产生了一个以人换货的想法。当这个信息派人给沈杏山传过去后,沈杏山却没有同意,只提出这事要进行谈判,地点由黄金荣来选,他到时候会派代表前来。黄金荣见沈杏山没有直接答复自己的条件,心中有气自不必说,于是就将谈判地点约在了聚宝兴茶楼。

聚宝兴茶楼是属于黄金荣开的,掌管茶楼的人名叫顾玉书。这顾玉书原是上海徐家汇一带的流氓,自从他投到黄金荣的门下以后,就成了黄公馆的得力干将。为了搞联络探风口,于是黄金荣就派他来管这个茶楼。如今沈杏山提出谈判,黄金荣自然就想到了这个地方,同时也吩咐顾玉书,让他作为黄公馆的谈判代表,与沈杏山派来的代表在这里见面。顾玉书得到黄金荣这个指令,先是在裤腰上插了把匕首,然后左手擎着两个鸡蛋大小的钢球,来回捻动不停,静等沈杏山的代表前来。

当时正是初春时节,午后的阳光暖暖的。顾玉书坐在聚宝兴茶楼的二层,看着外面的风景,感觉自己今天真是有些不同往日。要知道,像谈判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些身份的人是无法承担这个事务的。顾玉书虽说是市井流氓出身,但他也清楚,只要能与谈判的事务沾边儿,就说明这个人在某个团体或者某个集团里的重要性。

也就在顾玉书内心美滋滋的时候,沈杏山派出的代表来了,来的这个人,便是谢葆生。

开始,谢葆生在楼下一层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了,又叫了壶乌龙茶。等跑堂的把茶端来了,他却并不吃,只将那茶盏盖取下来,戳在茶盏的左边,盖顶向外,盘底朝里。于是跑堂的见了,知道这是青帮中规矩——挂牌,随即就上楼报告给了顾玉书。当顾玉书从楼上下来,他先在谢葆生的茶桌边由左到右打量了一番后,这才站到谢葆生的对面说:“老大,你可有门槛?”

谢葆生似乎早有准备,就站了起来,右手撞了撞衣袖,两手一拱,回答说:“不敢,是沾祖师爷的光。”

按理,谢葆生本是来谈判的,顾玉书跟他见面后直接磋商便可,没必要玩江湖的切口和盘道那一套。可这个顾玉书也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斤几两,还真以为黄金荣说自己是青帮的“天”字辈,他也就是“天”字辈的大将了。

“贵前人是哪一位?贵帮是何门号?”顾玉书接着问。

“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道师。敝家姓陈名上江下山,是江淮四帮。”谢葆生答。

顾玉书听了,心说我还从没听说“大八股党”的人也是青帮中的人,这小子不是在糊弄我吧?因此眼睛一眨,想给谢葆生点儿颜色看看,于是便追问道:“老大顶哪个字?”

“在下头顶二十一,身背二十二,脚踏二十三。”

“这么说,老大是‘通’字辈了!”顾玉书这时拉开桌边一把椅子,在谢葆生的对面坐下,接着又盘问道:“老大在哪个码头发财?”

“一船漂四海,四海即为家。”

照青帮的规矩,问到这儿,应该是对方亮底的时候。可他俩的底不用亮就早已明了,无非都是来谈判的代表,根本就不用扯这个。可随着顾玉书的盘问,谢葆生也来了坏心眼儿,心想我早就听说黄金荣虽自称是青帮内的人,而且还说自己是“天”字辈的人物,可他黄金荣根本就没有投过师门,照帮会道上的说法,他实际上还是个“倥子”,今日我倒要问问面前这个黄金荣的门生,他究竟是哪个辈的。打定主意,谢葆生突然朝顾玉书反问道:“请教老大烧哪路香?顶的哪个字?”

事实上顾玉书拜黄金荣为师不假,但黄金荣的“天”字辈实属自封的,而他手下的门生也根本就没有个字辈顺序,现在要让顾玉书亮出自己的辈分,他自然就抓瞎了。

谢葆生见顾玉书答不上来,先自笑了,结果笑得顾玉书深感自己下不来台,于是就见他哗地一声拉开椅子,把腰间的那把匕首扎在了茶桌子上。谢葆生一看顾玉书这个架势,当时就站起身,并一脚把自己所坐的椅子踢翻了。此刻,散在四周的一些茶客们也跟着撕去了伪装,有的踢到了凳子椅子,有的掀翻了桌子,呼啦一下分成两群,各朝自己人的身边站去。甚至有的人,还从袜筒里裤腰上扯出锋利的匕首,明晃晃直耀人的眼目。而一些不相干的茶客,一见这阵势,便吓得慌忙朝门外溜,有的因慌不择路的缘故,一不小心额头撞在了门框上,撞出个大大的青包。

也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杜月生气喘吁吁地奔进门来说:“大家谁都不要动手,有事好好商量。”

顾玉书一见来的是杜月生,心想这个抱老板娘大腿的人怎么来了,这不成心又要抢我的功劳吗?不觉便来了火气说:“月生,你不在自己的赌台那里,又跑到这里搅和什么?”

“我来会会这位朋友。”杜月生朝顾玉书说。

“这桩事师父交给我办了,你难道不晓得吗?”顾玉书有些压着火气说。

“可桂生姐怕你们闹出事端,所以又派我来了。”杜月生说。

顾玉书一听是老板娘让杜月生来的,便软了下来。其实别看顾玉书对杜月生有所不服,且背后认为杜月生抱着老板娘的大腿,但真到了见章程的时候,他却是不敢不听。因为他清楚,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林桂生这个女人,如果得罪了,只要她在黄老板面前说上一句话,就够你在床上折三天跟头。没办法,顾玉书只好朝手下人摆了摆手,说都撤吧,便悻悻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顾玉书走后,杜月生向谢葆生一摆手说:“请老大上楼,我们来商量事体!”

在茶楼之上,双方先是一起坐下,接着又互通了姓名,至此杜月生和谢葆生便算认识了。当然,双方的争端也是要解决的,这时就听杜月生说:“葆生老弟,实不相瞒地说,这次抢土自有我们不对的地方,但你们总想独占财路也有些说不通,我们都是在世面上混的人,就应讲究个世面,不要为了这八包土,闹得两败俱伤,你说这值得吗?有道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今天我们权当是交个朋友,你交土,我放人,怎么样?”

谢葆生感觉杜月生的话说得很真诚,心想沈杏山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今天若不是这个杜月生前来调解,说不定跟我来的弟兄们又有死伤了!这样想罢,谢葆生便说:“这事我做不得主,不过今天就冲月生兄说的这些话,我也会尽力促成这件事,达到我们双方都满意。”

临走,杜月生特意把谢葆生拉到一边,塞给他五十块大洋,说葆生老弟,这个你拿着,算我赠你的茶水钱,如果有空档的时候,可去公兴记赌台找我玩上几局,到时候我来为你埋单。

谢葆生还从没遇见过这么豪爽之人,当即也表示,说月生兄,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言声,我谢某在所不辞。

当时杜月生有意拉拢谢葆生,将来为自己所用,所以当这次以人换土的事件告一段落后,没等谢葆生自己前来公兴记赌台,杜月生就先发出了邀请。

在公兴记赌台,这一次谢葆生玩得相当开心,不但由杜月生出筹码,而且还赢了两千五百多块大洋。当然这一些都是杜月生吩咐好了的,让发牌的庄家暗做手脚,无论谢葆生将钱压在哪一门,都必是赢钱的好牌。其后,又请谢葆生去了上海富春楼,让谢葆生销魂了一夜。

富春楼当时是上海一处最高档的妓院,里面的妓女不但容貌出众,而且个个才艺绝佳,服务周到。后来,这个富春楼便成了杜月生搞定各种人物的舞台,其中有军阀,有政客,还有后来南京政府的一些来上海的大员。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杜月生如此善待谢葆生,虽然没有明挑,但谢葆生显然已经算是杜月生的人了。所以当杜月生答应黄金荣找个内应之后,他于当天夜里就把谢葆生又约到公兴记赌台,并说明了自己的意思。谢葆生闻听杜月生让他做内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说:“月生兄,这个事情好办,反正沈杏山做事也太不仗义,到时候我配合你们就是了。”

杜月生说:“葆生能这样看得起我,今后我们就算生死弟兄。今后我们就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有财我们大家发。”

如此,谢葆生便正式成了杜月生的人,并且在不久之后,当沈杏山败走天津之时,他还帮助杜月生将“大八股党”的另六个头目也拉了过来,使得杜月生这里一下子猛将云集,在实力上都超过了自己的老板黄金荣。

三 销售烟土

有了谢葆生做内应,杜月生指挥“小八股党”成员第一次下手,便打了一个漂亮仗,着实替黄金荣出了一口恶气。

当时鸦片走私入口,早已不同于清朝光绪时期,方式已有所改变。如今贩运烟土的商人们,已经拥有了雄厚的资金,于是他们就以每艘十万银元的代价包租远洋轮船,从波斯口岸起航,经印度洋,穿马六甲海峡,将烟土运往上海。以当时轮船运送的烟土数量,动辄以千百吨计。船只抵达吴淞口外的公海,岸上早已获得了电报,于是便由沈杏山动用便衣和军警力量,真枪实弹严密保护,对于拦路抢劫烟土之人,这些护驾的便衣和军警可以朝其开枪,格杀勿论。而杜月生指挥的“小八股党”,便在这种情形之下出动的。他们趁着月黑风高,窥伺一个空隙就立刻一涌而上,抢到几包,掉头就跑。也是他们这几个人胆壮手狠腿也灵敏,便衣和军警虽然手中有枪,可命是自己的,也犯不着去跟抢土的人火拼,因此,沈杏山虽说向烟商们夸下了海口,可结果烟土还是被杜月生指挥的“小八股党”给抢了。

然而,有了第一次成功,就会有第二次的胜利。当几次抢土得手后,仿佛原来的初衷已有了改变,而成了一种刺激。

其实,当初在杜月生的心里,他也是看不惯沈杏山的霸气才组建了这支抢土的队伍,用意也无非是想给沈杏山一点儿眼色看看。可现在一开抢居然得心应手,且大有所获,那么好吧,既然这么刺激,那就抢出个天高地阔,抢出个金山银山来吧,谁让你沈杏山这个孙子,竟敢在黄老板的面前装蛋呢!

伴随着抢烟土的一次次成功,一时间,杜月生和“小八股党”成员也名声在外了。可烟土抢得多了,自然无法一时脱手,因此就要寻个安全的地方存放。经过向黄金荣请示,将不能立刻脱手的烟土,辗转运送到上海三马路的潮州会馆。

潮州地处广东省的东部,其先民属古闽越族,自秦汉以后,中原汉族后裔大部分从闽南的莆田迁入潮州。秦始皇三十三年(即公元前214年)平定南越,设象郡、桂林、南海三郡,地域属南海郡。后历经汉、唐、宋、元、明、清各朝,人文渐盛,名贤辈出,且经商也颇有头脑,为此,潮州商人在当时的中国属于三大商帮之一。

特别是清末民初之时,潮州商人不仅在本省各地做生意,且还远跨全国各省和世界许多国家。而潮州会馆,也随着潮州商人的活动足迹林立于海内外。作为当时经济发达的上海,自然更不会缺少潮州会馆这个场所。杜月生所以选中上海的潮州会馆来存放烟土,并非他在这里有什么人际关系,而是看中了这里的房屋幽深,地处偏僻。尤其是这个会馆后面,有一排阴风凄凄的殡房,且殡房里放着不少空棺材。当然这个地方也不是白白用的,所以杜月生便花钱买通了会馆的管事,搞定了存放烟土的事情。于是,每当在深夜里抢到了烟土,杜月生就和“小八股党”们把烟土运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烟土存放在空棺材里,等有了机会,再命人分别发卖。

可潮州会馆的空棺材毕竟有限,哪里存放得了越抢越多的烟土,这时杜月生灵机一动,暗想我们手里有货,法租界也有烟土的销路,为何我们不自己来开一个烟土行呢?恰巧这时,法租界的几家烟土行老板,因气愤于“大八股党”保护下的烟土商人任意操纵烟土价格,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杜月生的手里有货,于是就推举个代表来同杜月生接洽,希望能从杜月生这里搞到成批的烟土,并且还希望杜月生能长期为他们的供货。

真可谓想什么来什么,杜月生当即回到黄公馆找黄金荣和林桂生商量。但黄金荣当时没在黄公馆,带人到外面办事去了,只有林桂生在家。当林桂生听杜月生把这件事情讲完,却没有像以往那么爽快。林桂生说:“这件事恐怕黄老板不会答应,别忘了卖土可不同其他事情,如果我们做到明路上来,势必会有闲言闲语,黄老板最忌讳这个。”说到这里,林桂生笑了一下,看着杜月生说:“要不这样吧,这事你们先去做着,暂时不用让黄老板知道,他要是知道了由我担着。”

杜月生一听,心想女人就是女人,还颇会玩心计。但不管怎么说,发大财的机会来了,喜得杜月生真是心花怒放。就这样,杜月生暗地里开始经营鸦片烟土的生意,虽说此时还没有挂牌经营,但生意却很火。

随着抢土贩土的生意越做越顺手,且与法租界的烟土行都拉上了关系,杜月生似乎对这个行业也产生了控制欲望。可要想控制烟土这个行业,首先就得要搞掉“大八股党”这个绊脚石,尤其是沈杏山,只有把这块绊脚的石头搬开或者砸碎,道路才能真正畅通无阻,前途才能一片光明。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杜月生带着“小八股党”的成员便开始煽动法租界的鸦片零售商们造沈杏山的反,并声言他和手下有权控制法租界的鸦片贸易。对此,沈杏山和“大八股党”的其他成员肯定是不干的,结果就开始彼此火拼,动枪动刀子。“小八股党”与“大八股党”这么一闹,英租界当局可不干了,认为这样有碍英租界的治安,何况早在1909年2月1日在上海就开过“万国禁烟会议”,倘若传扬出去英租界就是鸦片烟土经营的据点,必将会在国际上造成不好的舆论。出于这方面考虑,英租界当局就宣布,在自己的租界内进行禁烟。此等消息一传出,原来在英租界的“潮州帮”烟土商们便开始转移,既然英租界不要我们,那么我们就来法租界,反正上海的地面儿大着呢,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杜月生首先看出了这个趋势。他知道,法国人历来只要钱,对于烟土走私,常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者,“潮州帮”的烟土行都是大土行,他们如果都搬入法租界,那将会给法国人带来数不尽的金银,这样的好事,法国人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好事想等还等不来呢,既然你英国人嫌钱多得烧包,但我们法国人可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这时候,黄金荣已知杜月生在搞烟土生意,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杜月生搞的鬼,于是他就动了心,希望把英租界的烟土生意全都揽到法租界来,也好坐地分赃。同时,他也想让沈杏山的“大八股党”看看,你们不是跟我黄金荣牛吗,看今后你们还怎么个牛法?

但先礼后兵还是要讲究的。由于英租界的烟土行基本迁到了法租界,也为了化干戈为玉帛,一天,黄金荣告诉杜月生,让他把沈杏山约到倚虹楼“吃讲茶”,来解决今后的地盘问题。

“吃讲茶”是清代至民国时期,长江流域的一种专门解决纠纷的习俗和方法,常以茶馆为纠纷解决场所。其中有争执的双方,也有中间调解人,彼此坐在茶馆里边喝茶边评理,使原有的矛盾得以化解。

可这次“吃讲茶”简直就像个“鸿门宴”,“大八股党”与“小八股党”差点儿又火拼起来。但这一次要怪黄金荣,本来调解人已经为他们双方调解好,今后各管各的地盘,互不侵犯,和气生财。然而黄金荣感觉沈杏山多年来都跟自己叫板,却拿他没办法,今日得此机会,而且自己带来的人手也多,如果不把埋在心里多年的恶气释放出来,真是要憋死人的。黄金荣也真不愧是个流氓老大,当他与沈杏山吃过讲茶打过招呼要分手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一甩手,就给了沈杏山两个耳光,把沈杏山打得当时就眼冒金星,鼻子也出了血。

沈杏山没料到黄金荣会这么做,等回过神儿来便想跟黄金荣动手,却被已投靠杜月生的谢葆生给抱住了,并连声对黄金荣说:“黄老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请先回公馆,我明天替沈大哥再去登门拜访。”这才解了即将火拼之围。

当时,杜月生见沈杏山吃了黄金荣的巴掌,初始很感意外,但事后因为知道了更多内情,不过感到沈杏山也确实该打。

原来,在杜月生还没有来上海之前,沈杏山就跟黄金荣有了交情,并且还获得过黄金荣不少帮助。只是后来沈杏山在上海混出了样子,就开始翘屁股,不怎么把黄金荣放在眼里了。为此,林桂生没少埋怨黄金荣,说黄金荣有眼无珠,傻蛋一个,怎么什么人都帮助,也不知道个挑拣?可林桂生这么一埋怨不要紧,黄金荣在心里就窝火,感觉自己似乎被沈杏山利用了,也感觉沈杏山太不厚道了。如此把这事积在心里,日子一长,就积出了火山般的气愤,只等着爆发的那一刻。但这时候,沈杏山在上海也逐渐成了人物,要人手有人手,要关系有关系,已经不是他黄金荣能随意左右的了。

再说沈杏山,自黄金荣打了他的耳光之后,仿佛也知道了自己几斤几两,认为跟谁叫板,也不应该跟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叫板,于是就离开上海,到天津去了。

当然,黄金荣与沈杏山的关系,日后还有续集。那就是当沈杏山在天津混不下去又回上海后,他们二人还结成了儿女亲家。黄金荣的的二儿子黄源焘,娶了沈杏山的四女儿,也算两人的朋友关系,像唐僧取经那样,最终得以修成了正果。

四 化敌为友

搞垮了沈杏山后,似乎上海的天下就是黄金荣的了,但事情往往并不那么简单。因为此时的上海,并非是黄金荣一个人独霸,也不是杜月生率领“小八股党”能一手遮天的。要知除了黄金荣和沈杏山之外,英租界那边还有像黄金荣一般的人物。比如英租界巡捕房前后三任的华人探长谭绍良、尤阿根、陆连奎,当然还有赌场老板严九龄也要算上。为此杜月生隐隐感到,光靠武力征服人是不行的,如果路子再这么走下去,那么就会有很多潜伏的危险出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火山一样喷发。于是,杜月生便开始在心中思量,等一有机会,就向黄金荣进言,采用以柔克刚的手段,尽量多交朋友,不树立任何敌人。

自杜月生有了这个想法后,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这天,他听人说,前去天津混的沈杏山又回来了,如今正躲在家里凄凄惶惶。于是杜月生就去了黄金荣那里,把自己先前的想法说了。黄金荣一听沈杏山又回了上海,先是以为沈杏山回来的目的是争码头,等听杜月生说这回沈杏山蔫儿了,日子也过得凄惶,便也不无感叹地说:“这姓沈的原也是个角色,都怪我当初脾气躁,为争面子的事打了他。这人啊,说来说去都是受了自己脸皮的累,才做下了一些不得体的事情!”

杜月生听黄金荣的语气,知道黄金荣对于打沈杏山的事情也有些后悔,因而就趁机说:“黄老板,既然这样,我看你不如再拉沈杏山一下,也许他一感念你的好处,说不定日后还会成为朋友呢。”

黄金荣见杜月生这样说,便点了点头,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横竖我们都是在上海混出来的人,月生,这个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有机会你找沈杏山一下,再安排个差使给他,也算是了却以前的恩怨账。但杜月生此时觉得,这个事情自己不是不能办,他认为这事还是黄金荣出面为好,如果黄金荣出面来做,效果会更佳。于是就对黄金荣建议说:“黄老板,我看您亲自出马最为合适,我也陪你去,这样也显出你是真心和好,同时也让沈杏山看看你的胸怀。”经杜月生这么一说,第二天,黄金荣果然前去拜访了沈杏山。而沈杏山见黄金荣和杜月生来到了自己的家里,虽猜不出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可终归是熟人,来者是客,所以也就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样子,把黄金荣和杜月生迎进了屋内,并唤自己的四女儿敬茶。

沈杏山的四女儿名叫春霞,还是位少女,人长得也俏丽,当时杜月生一见之下顿时又生出一个想法,便开口问沈杏山说:“杏山兄,四小姐还没配亲吧?月生很想讨杯做媒酒喝,不知可行吗?”

至此,沈杏山猜出黄金荣与杜月生此次前来,十有八九是来讲和的,心下着实甚是欢喜,忙应着说:“月生老弟有此心,肯为小女做媒,怎么能说不行,但不知谁家的公子肯娶我这丑女?”

杜月生微微一笑说:“杏山兄,你太说笑了,你家四小姐举止贤淑,模样端庄,如何会是丑女!”这么说着,就用手指指黄金荣,又说:“我想把四小姐保给黄老板的二公子源焘,杏山兄有什么意见吗?”

沈杏山闻听,赶忙说:“我没有意见,只是不知黄老板有何意见?”

黄金荣没料到杜月生会玩这一手,萌生出要让他们黄、沈二人由冤家成为亲家。但眼见沈杏山的四女儿春霞也确实人长得不错,当即就点头同意拍了板说:“好好好,我没有什么意见,今后我们都是一家人,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此等结果,不但化解了黄金荣与沈杏山的矛盾,同时也让沈杏山感到,黄金荣为他撑足了面子。当然,沈杏山对杜月生也更是感激,觉得自己现在失了势,杜月生还能这样待他,而没有去落井下石,看来杜月生这个人别看年轻,却是个很不简单的人。为此,在送别黄金荣和杜月生时,沈杏山凑着杜月生耳边说:“月生老弟,士为知己者死,以后有用我的地方尽管言声,杏山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杜月生悄悄地点点头,算是作答。日后,沈杏山果然为杜月生出了不少力,也算是兑现了自己今日的诺言。由此,“大八股党”的全部成员都成了杜月生的人,像“小八股党”一样,变为杜月生日后在上海滩拼夺的利益的重要力量。

其后,杜月生把下一个化敌为友的目标,便定在了英租界的赌坛大亨严九龄身上。

杜月生所以要与严九龄化敌为友,其实还是为了徒弟江肇铭曾得罪过严九龄那件事。此前,这个事端虽已摆平了,可毕竟还是面和心不和,难保以后就不闹矛盾。可要与严九龄化敌为友,难免要旧话重提,为此杜月生觉得,还是找个人先从中递个话,到时也少一些尴尬。杜月生于是就去找鸦片生意上的同好范回春,让范回春在这盘棋中充当他的马前卒子,去给严九龄递话。

范回春此人,也是英租界的亨字号人物,倘若真要论身价,可以说他要比严九龄还高。范回春曾当过几天上海县的县长,因为当得不顺心,所以就辞了任,在上海虹口外的江湾开设了一座跑马厅。而在早先,黄金荣当初办案时,这个范回春在英租界还帮过黄金荣的忙,之后为答谢范回春,黄金荣便让长媳李志清拜他为干爹,结上了亲戚。如今杜月生要与严九龄化敌为友,自然要打范回春这张牌,而也只有这张牌,才能很容易地搞定上海赌坛大亨严九龄。

杜月生来到范回春家时,是在晚上七点多钟。这时范回春刚吃过饭,正准备带着自己的小老婆去严九龄的赌场玩牌,见杜月生登门前来,就将杜月生迎进客厅。范回春知道杜月生此来,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说,所以就先问道:“杜先生,这么晚了来到舍下,是有什么事吧?”

杜月生一笑,有些调侃地说:“范先生说笑了,你我之间除了在生意上的往来,平时就不能串个门叙叙交情吗?”

范回春说:“杜先生这是说哪里话啊,你肯光临寒舍,这是给我范某的面子。”

杜月生看一眼范回春的小妾,之后又对范回春说:“看范太太晚上也着了盛装,你们莫不是要出去吧?看我多该死,我一来就扫了你们的兴头。”

范回春说:“出去也没什么大事,我们也就是到严老九的场子那凑个热闹。”杜月生一听范回春提到严九龄,忙借机感叹说:“都怪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当初与严先生闹出不愉快,如果没有这事,我也真想为严先生去个捧场,陪他搓几圈麻将,但不知范先生能否牵个头?”

范回春说:“这个事情好办,包在我身上吧,一会儿我到了那里,就跟严老九说一下,量他也不会把当初的事情还存在心里。”

然而,什么事情都有个变数,范回春在杜月生这里虽打了保票,可严九龄那边却没有买范回春的账。当晚,等范回春把杜月生想去英租界陪赌的事告诉了严九龄后,只见严九龄冷冷哼了一鼻子,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一连几天,杜月生都在等着范回春的回话,可范回春那边却一直没有消息,到后来,杜月生只好给范回春打电话,问范回春是否把话递了,得知范回春也正在为此事作难时,杜月生想了想说:“范先生,要不我看这样吧,既然严先生不赏脸,还记恨当初的事情,不如我设宴请一桌,我这就派人给你送来两份帖子,请你与严先生来寒舍一叙,也务请范先生转话给严先生,请他给月生一个面子。”

范回春在电话那边,着实有些佩服杜月生,认为杜月生有度量。同时也暗骂严九龄不识抬举,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如何能做得了大事!但想归想,气归气,范回春还是应下了杜月生,再去严九龄那里传话,同时也暗下决心,这回非把严九龄拖来不可。于是,范回春便拿着帖子,又去了严九龄那里。

其实在严九龄心里,所以不给范回春这个中间人的面子,主要是这个严九龄因经营着赌台,收入要强过范回春,可谓财大气粗。再者,他还认为范回春无非就是个玩马发家的主,虽在身份上看似比自己强,可要论起谁在英租界更有势力,胳膊又粗,他范回春可是拿不到台面上的。当这一回范回春把帖子送到他的手上时,知道这回如若再不同意,那么势必与范回春也要结下仇,因此便勉强接了杜月生转来的请帖,答应到杜月生那里赴宴。

范回春见严九龄总算应下与杜月生会面,当即回去就给杜月生打了电话,告诉事情已经办妥。杜月生闻知严九龄答应前来赴宴,便开始操办酒宴,甚至把上海最好的厨师都请了来,生怕酒宴不上档次,而被严九龄看低了自己。可以说这一桌酒筵,摆得十分隆重,且不说是上等的鱼翅席,就是陪客也都是轻易请不动的上海青帮大亨,高士奎、樊瑾等,全都被杜月生通过关系拉来作陪。但这次杜月生无论请谁,都不该将上海刚爆出来的新大亨顾竹轩请来。因为就是这个顾竹轩,搅了杜月生与严九龄化敌为友的机会。

顾竹轩(1885年—1956年),名如茂,原籍江苏省阜宁县,1901年到上海谋生,在闸北天保里附近做马路工、后拉黄包车为生,靠勤俭小有积蓄后盘下车行。1904年经人介绍,顾竹轩遂拜青帮头目刘登阶为老头子。由于同乡观念强烈,在苏北藉人士和人力车夫群体中,获得了广泛的拥护。为此在他的手下,拥有八千多名包车夫,而这些弟兄也个个愿为他卖命。因此,顾竹轩仗着人多势众,且他的手下又横跨三个租界,所以他这次赴宴,明着是给杜月生的面子,其实他并没有把杜月生放在眼里,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多结识几位青帮的头目,以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已。你想一想,有了这种心态的人,被杜月生请来,他要不搅你的局才怪。

再说严九龄,本是碍着范回春的情面,勉强来应酬杜月生,所以在酒宴上,也就感觉与杜月生没有什么话可说,故此把这酒宴,吃得颇为冷清。然而,就在这酒宴刚吃到一半之时,就见顾竹轩站了起来,对严九龄说:“我看吃这个闷酒,不如上赌场开心,九哥,我们走吧。”此话说毕,顾竹轩便将油嘴一抹,大大咧咧地走出客厅。严九龄瞧顾竹轩唤他,稍犹豫了一下,便顺势站身,双手一拱对杜月生说:“杜先生,我看今日的酒就到这儿吧,咱们后会有期。”

顾竹轩和严九龄如此做法,使杜月生着实在心里恼火,可高士奎、樊瑾、范回春这几个上海的头面人物都在场,他也不好发作,只好脸上堆出笑容,装作客气地送严九龄到屋门口,并在嘴里客气地说:“严先生,月生惭愧,如照顾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严九龄说:“杜先生也没有什么不周,只望彼此以后不要找麻烦。”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坐上汽车走了。

此时,在一旁作陪的范回春却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脸涨得通红,也感觉浑身不自在。他见严九龄酒没喝完就告退走了,不觉自己斟满一大杯酒,一仰脖就全喝了下去,之后乘着酒意气恼地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骂过了,就想斟第二杯酒,但这个时候杜月生已经走了回来,便把一只手重重地压在他手背上说:“范先生这个情,月生领了,人与人之间,只有日子久了,才能知道谁的心是黑的,谁的心是红的。”杜月生所说的这句话,具有一语双关的意味。也就是说,人活在世,谁都不是屋子里打井,房顶上扒门,谁都用不上谁!

要说严九龄也真是过分,他就没想到时隔几年后,当各地军阀混战之时,他也有求于杜月生的时候,而且还得让范回春来为他在杜月生面前穿针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