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计划之外的香江行（十四）
香江。
上午，九点一刻。
九龙半岛尖沙咀，半岛酒店十层。
大卫在自己房间里洗漱完毕之后，跟着小彼得和卡内斯两人出了酒店，乘坐轿车进入红磡海底隧道，途经中环商业区，花了约半个小时，最后抵达了位于太平山顶的加列山道60号别墅。
当大卫从车里下来，站在这栋颇具历史气息的二层白色建筑前面，看到卡内斯的叔叔施罗特正在一楼的窗口处看着自己。
“这里是你叔叔的临时居所吗？”大卫回头向卡内斯问道。
“不～”
“他没想过要在这里安置一个新家。”卡内斯歪头看了一眼从窗口消失的叔叔，耸耸肩道。
“你快进去吧，我们四处转转。”
“额。。你们不一起？”
“是的！”小彼得走到大卫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上次施罗特叔叔单独邀请一个人见面，还是在三年前。”
“抱歉～我们帮不到你了。”
“ＯＫ。”大卫表示无所谓的耸耸肩，在两人的注视下走进了敞开的大门。
别墅内。
施罗特所在的地方是左手边的客厅里。
大卫扫走进客厅里，向施罗特摆摆手笑道。
“您好，叔叔！”
“过来坐吧。”
身形高大的施罗特，脸形略长眼睛非常明亮，坐在沙发里指着旁边，微笑道。
大卫很“乖巧”的坐下来，看了一眼四周摆放的简单家具之后，问道。
“您选在这里。。是有话想单独问我？”
“嗯。”
施罗特从兜里掏出一个空烟斗叼在嘴角，指了下面前矮桌上的黄色档案袋：“这里最早的主人名叫莱纳德·本杰明·约翰逊。”
“30年代，他在香江政府教育局工作。”
“二战爆发后他加入了军队，在一次与入侵香江的岛国军队战斗中，他死在了战场上。”
“这栋房子战后被留给了他的妻子和儿子。”
“73年，这栋房子因债务问题被汇丰银行回收持有，经过简单翻新之后，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了。”
“不过现在你只要签个字，他就是你的了。”
“。。”大卫表情很平静的点点头，看都没看那个档案袋，依旧望向施罗特，等待着。
施罗特叼着烟斗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对大卫的反应有点意外，继续说道。
“去年七月，在米国国民经济研究局的暑期研讨会上，有一个耶鲁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叫保罗·克鲁格曼。”
“他用一次长达九十分钟的演讲征服了当时参加会议的所有经济学家。”
“他演讲的论文题目是《国际垄断竞争贸易模型》。”
“之后，当他在面对接踵而来的荣誉和。。”施罗特的讲述还在继续。
大卫在听到施罗特提到的保罗·克鲁格曼之后，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期望减少的年代》《亚洲奇迹之谜》《萧条经济学的回归》、《流行国际主义》和《国际经济学》《大破解》《一个自由主义者的良知》等著作，都是保罗·克鲁格曼未来三十年发表的经典代表作品。
而真正让保罗·克鲁格曼在国际上声名大噪的却是他的一个预言～
96年，克鲁格曼在其《流行国际主义》一书中，预言了亚洲金融危机即将爆发。。
他提出～所谓的亚洲奇迹，是“建立在浮沙之上，迟早会幻灭”。
亚洲在高速发展的繁荣时期，已潜伏着深刻的经济危机，将在一定时间内进入大规模调整。
97年，席卷整个亚洲的金融危机果然来了，他的预言成功被验证，有力奠定了克鲁格曼作为“新一代经济学大师”的地位。
大卫最开始在纽约公共图书馆里制定计划时，就受到了保罗·克鲁格曼成功预言的启发，最后决定用与之相类似的方式走出关键性的第一步。
。。。
“大卫？”
“唔。。啊。。”
“抱歉，叔叔。”
施罗特的一声“召唤”，让有些走神的大卫退出了回忆和思考，带着歉意的笑道。
“您提到的这位保罗·克鲁格曼，让我不禁想起了此时正在耶鲁大学读书的劳拉。”
“哦？”施罗特取下烟斗，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大卫，问出了一个堪称360度螺旋转弯的问题。
“你对熊大国怎么看？”
“。。”大卫在心里飞快组织着语言，脸上却表情不变的反问道。
“您指的是哪个方面？”
“都可以。”
“你对哪个方面最了解？随便说说吧。”
“好。”
大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1760年，沙俄的罗蒙诺索夫首先提出了经济地理学这个名称，并指出研究国家经济必须结合地理条件来进行。”
“1882年德国地理学家格茨发表《经济地理学的任务》—文，论述了经济地理学的性质及其构成。”
“经济地理学，同以前出现的商业地理学相比，研究范围更为广泛，内容也比较系统化，标志着经济地理学已从地理学中分化，独立成为一门学科。”
“一般认为，经济地理学具有阶级性、地域性和综合性的特点。”
“它是以经济活动的地域系统为中心内容的一门学科，是人文地理学的一门重要分支学科，包括经济活动的区位、空间组合类型和发展过程等内容。”
“二战后，国际主流经济地理学经历了数次主要的研究方法和视角转变～”
“比如，50-60年代的计量革命和70年代的政治经济学派，以及80年代我们即将面临的新区域主义时代。。”
“新区域主义？”
“什么意思？”施罗特听懂了，大卫说出这段话就是在回应刚才自己刻意提到保罗·克鲁格曼，挑了挑眉毛问道。
大卫笑了笑，没有立刻回他这个问题，伸手打开了面前矮桌上的茶壶，发现里面是新泡好的红茶。
他一边拿起茶壶为施罗特倒好茶水，一边解释道。
“新区域主义是指为了更好的解决区域公共问题，由区域内地方政府、非营利组织和市场主体所构成的治理主体及其组织形态，也包括这些主体在治理区域公共事务过程中所共同遵守的治理理念和相关制度设计。”
“它的主要研究议题包括，区域创新系统、产业区、学习型区域和知识溢出等。”
“过去十年，全球经济所表现出的持续强大的创新能力、竞争能力和良好的经济增长绩效，已经使很多人都认识到了～”
“与经济全球化进程相伴而生的并不是新古典经济学所预测的区域差异的消失，反而是区域的崛起和经济个性化的凸显。”
“新区域主义是一种治理范式，具有很高的规范性，这种规范性来自于一种假设，即区域代表了民主治理、公共管理和有效的发展政策所固有的治理框架。”
“促进其产生的原因和目的，还要重新回到米国近二十年的对外经济政策上。。”
“但是，如果我们向更深一层进行思考便会发现，这些转变的背后是广泛而深入的全球社会经济变革。”
“随着经济活动频繁跨越国界，地方与全球之间的空间关系成了地理学家关心的核心问题。”
“解和解释全球化过程之中不同地区经济活动持久的差异性和多元性，必须摆脱传统的思维框架。”
“因此，全球经济变革的实践以及相伴出现的研究方法和视角的转变，为经济地理学创造了众多新的、充满着思维争辩的研究领域。”
大卫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慢吹去浮在水面上的几片茶叶，轻轻抿了一口，感觉非常放松的笑着继续说道。
“前些天我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参加经济论坛的时候，遇到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政策研究所的研究员，马瑞兰·费尔德曼女士。”
“她在《米国经济评论》《》经济学与统计学评论》、《欧洲经济评论》和《产业与企业变化》等杂志上，发表过几篇很有影响力的地理经济学论文。”
“她认为，未来国际经济地理学研究的主要热点领域应该包括～全球化的研究；技术进步空间影响的研究；环境与管制的研究；区域性经济共同发展研究；企业区位和企业战略研究；社会问题的经济地理研究等等。”
“全球化的研究被排在第一位，是因为现在慢慢被广泛接受的经济全球化，涉及了生产、投资、贸易、金融、人才流动等各方面，给国家、地方、企业和劳动力市场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其中的核心问题，是经济全球化形成的大规模资金流动与各个国家和地方之间的关系。”
大卫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进入思考的施罗特，笑呵呵的问道。
“施罗特叔叔，您听过裙带资本主义（Crony capitalism）吗？”
“没听过。。”
“怎么了？”
大卫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非常放松＋自信的状态，翘着二郎腿说道。
“我将裙带资本主义，定义为商界和政府通过合作使国民福利最大化。”
“它是指一种畸形的或坏的市场经济，其中一些人通过权势和关系网寻租致富，在成为既得利益者后，对种种合理的市场化改革以各种方式大加阻挠。”
“因为在经济发展的某个阶段，这种具有相互合作性质的关系，固然可以把整个国家的力量引到最有利于经济发展的途径上～”
“但随着日积月累，它会造成监管不力和贪污盗窃的道德风险。”
“所以，裙带资本主义还有一个非常容易让人理解的称呼，权贵资本主义。”
“前些天，我在纽约与保罗·萨缪尔森教授聊天的时候，他也曾说过～”
“裙带资本主义在全世界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
“比如拥有千年历史的欧洲和只有二百年历史的米国，以及如今我们所在的亚洲各国，都有它的存在。。”
“我的导师巴特莱教授，在我和萨缪尔森教授的讨论中提出～”
“裙带资本主义的根源之一，是根深蒂固的前现代政治、文化传统。”
“萨缪尔森教授又补充说了，裙带资本主义的根源之二，是维权主义体制下政治（政府）对市场的过度干预。。”
“最后，我在讨论中总结了裙带资本主义的根源之三，是自由的选举制度与薄弱的法治基础。”
“您刚才问我，对熊大国怎么看？”
“很抱歉～”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除了制度环境、文化传统和意识形态等因素以外，我对熊大国如今的区域发展策略和其未来十年的经济发展趋势，极度不看好。。”
“因为如今的熊大国内部，正在显现出非常经典的裙带资本主义特性之一，全社会性！”
“全社会性，是指各种层次的密友关系从低到高形成了全社会性的金字塔式的网络结构，导致上行下效，让全社会的道德水平都在下滑。。”
“特别是精英和权贵阶层的大面积腐败，使市场经济秩序极度混乱，社会发展陷入恶性循环，直至积重难返国家经济陷入崩溃的局面。。”
大卫说到这里，目光仔细的向四周看了看，在没有发现“第三者”存在之后，探身向前望着施罗特，压低了声音说道。
“关于您的问题，我可以试着给出一个答案。”
“但我必须声明～只有现在，只有您和我知道它。。”
“可以，你说吧。”施罗特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望着满脸严肃的大卫缓缓点头道。
“ＯＫ～”
大卫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熊大国内部的腐败问题一直持续下去，达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留给它的时间，最短十年，最多也只有十五年！”
“。。”施罗特的眼睛慢慢睁大，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非常奇异的光芒。
大卫说完这句话之后，主动扭头避开了施罗特的眼神，向后靠坐在沙发里，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每个病入膏肓的人，都会产生一些非常不好的预感。”
“国家，也是一样。”
“国家是无数个人组成的政府，掌控着它的命运。。”
“当一些人在发觉国家已经进入极度混乱阶段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最先考虑个人得失。”
“而那些无权无势无钱的人，往往会拥有非常强的依附心理和侥幸心理。。”
“他们就像是跟随领头羊的羊群，就算前方已经无路可走、后方无路可退，他们也无法主动掌控自己的命运。。”
“那些能主动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在发现大厦将倾的时候，出于自保或逃避的心理，肯定会先给自己留出一条后路。。”
“而这些所谓的后路，最终又将会让那些想要拯救国家的人们，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懊悔和愤怒。。”
说完这段话，大卫用双手支撑着身体仰头看着天花板，进入了“贤者时间”。
施罗特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细细品味着大卫话中没有完全说出来的意思，不禁笑了。
他放下杯子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快速说道。
“等会儿，我要赶回伦敦。”
“昨晚，小彼得和卡内斯找到我，希望我能帮他们从三菱银行拿到融资杠杆炒黄金。”
“你怎么看？”
“不行～”
“他们找谁融资都可以，就是不能找岛国的银行！”大卫非常干脆的摆摆手，答道。
“呵呵～”施罗特有点惊讶的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已经帮助小彼得和香江渣打银行，谈好了融资加杠杆的事情。”
“而且，我还为你和卡内斯联系好了三菱银行。。”
“三菱？”
“岩崎？”
“是的。”
“您觉得，我们应该加多少杠杆。。比较好？”大卫站起来走到施罗特面前，试探着问道。
施罗特抬手点指着大卫，笑道：“让油轮在海上漂着，不进入任何国家的港口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是！”
“你觉得，可控风险最高的杠杆率是多少？”
“额。。”大卫听到施罗特竟然把问题又丢回来了，苦笑两声摇头道。
“最高，两倍。”
“再多的话，我可能就无法完全控制风险了。”
“哈哈哈～”施罗特表情很丰富的眨眨眼，大笑着摇摇头，没有做出任何评价，转身直接走了。
大卫看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心里知道这次香江之行的最重要目标已经达成了。
他举起右手向空气挥舞了几下拳头，浑身紧绷着回到沙发坐好，看着面前的黄色档案袋，歪嘴一笑。
。。。
正午时分。
太平山顶，加列山道60号别墅门前。
周礼文驾车停在路边，仔细的确认过了地址，才把二手奔驰轿车开进了敞开的别墅院子大门。
此时的别墅里。
脱掉外套＋挽起袖子的大卫，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崔莹莹、阮小玲和周礼文三人后，笑着对他们招手道。
“来吧～”
“我领你们四处看看。”
“今后，这里就是我在香江的新家了。”
“。。”崔莹莹惊讶的用手捂住了嘴，走到大卫面前小声问道。
“你已经把这里买下来了？”
“不，它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大卫笑着搂住崔莹莹的肩膀，指着四周说道。
“我要赶明早的飞机去东京，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喜欢怎么布置都可以！”
“我？我不行的。。”崔莹莹连连摆手道。
“你怎么不行？”
大卫很霸道的吻了一下怀里的崔莹莹，根本没在乎阮小玲和周礼文的目光，笑道。
“你都是我的，我的家当然也是你的家！”
“。。”崔莹莹听到大卫再次说出这样“露骨”的情话，感觉脸上有点发烫低下头，对他离开香江心里带着一丝不舍，喃喃道。
“你明天就要走了，今晚让我在这里为你准备一顿晚餐吧。”
“好啊！”
大卫抱着崔莹莹，转头向周礼文说道：“请你帮忙去买一些餐具和食材，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周礼文表情兴奋的搓着手答道。
大卫把目光看向低头不语的阮小玲，想了想，拍着崔莹莹后背说道。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些太孤单了。”
“让阮小玲也在楼上挑个房间，陪着你吧。”
“嗯。。”崔莹莹从大卫怀里抬起头，眨着眼睛顺从的应了一声。
大卫感觉心情“倍儿爽”的吐出一口气，用手指刮了一下崔莹莹的鼻子，笑着小声说道。
“走吧～我领你先去看看楼上的卧室。”
“今晚。。”
“呵呵～”
“。。”崔莹莹双臂环在大卫的腰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些晕乎乎走上楼梯，嘴角的笑意充满了幸福和甜蜜。
周礼文安静的目送着大卫两人上楼之后，转头看向不知该如何自处的阮小玲，压低声音嘱咐道。
“等你住进来后，别乱想、别乱说，手脚勤快一点。”
“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有些事，无法强求。”
“只有你真正被接受了，才会出现一些转机。”
“嗯。”阮小玲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圈四周的家具摆设，对于自己即将搬进来居住的事实，仍旧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