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亲蒋中正
一、抗日战争
我这一生中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要向世人证明父亲是积极抗日的,这是父亲一生光明自私的关键。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这点,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又会说出一些很奇怪的话来。有一次,华视播出访问张学良的实况,说到父亲在西安拒绝与杨虎诚、周恩来见面,后来中共非要见面谈一谈,所以父亲才见他们。关于这件事情,节目的旁白居然说:“于是委员长软化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什么叫做软化,委员长软化了什么呢?我对华视非常不满意。总政战部几十年的教育居然是这种结果,如果不是他们的脑子里有一条细菌在作祟,认为委员长是受不了共产党的威胁之后才答应打日本的,否则怎么会说“软化了”这三个字呢?如果要对日作战,首先就要安内,如果内部不安定,如何能对日作战呢?第二,不能两面作战,所以对苏俄方面要百般忍受,使苏俄对中国友善,不会趁火打劫。以战略来讲,绝对不能同时有两个战略目标,就好像以前普奥战争时,普鲁士军兵临维也纳城下,非但不进城,还后退三十里,只要求奥国承认普鲁士在德语国家中执牛耳,其他战胜国的权利普鲁士都不要,为的是等到普法战争时奥国不要从旁边捣乱,这一点在大战略上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所以父亲把哥哥送到俄国去,让苏俄相信中国对俄国没有任何敌意,其目的就是为了日后与日本作战时苏俄不要从旁干涉。哥哥自己虽然也想去,但是他能不能去,还是要父亲同意。
事实上,当时只有父亲最了解国际情势对中国的影响,五卅惨案发生时,中央及党都主张去打山东的日军,只有父亲坚持要完成北伐任务,因为日本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停止北伐,使中国保持不统一的状态,以便侵略我们。此外,这件事也使父亲一回到南京后就下决心建新军,以日本作为假想敌。可见父亲不是不想打日本,只是在没有准备好之前,不能使国际战争过早爆发。
(一)中日战争之原因
问:日本有一位学者说蒋公决定“打”太快了,如果慢一点的话,或许这场战争不会发生。我写了一篇文章反驳他,其实蒋公已经考虑很久了,否则就是日本人太快动武了。现在看来,蒋公当时并非如中共所说的不想打日本。我想请问的是,究竟蒋公是根据什么来决定打这场仗,我觉得还可以再拖,如果把日军几十万精锐部队拖在东北,让日军去打苏联,对我们不是比较有利吗,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蒋公做这个决定?
答: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参战各国为了限制日本的建军,达成一个五国海军协定,规定海军的比例是英国:美国:日本为5:5:3,因为日本建军时海军已经接近5的比例,欧美国家对此不能忍受。本来欧美国家要联合日本来对付俄罗斯,俄罗斯虽然在地图上看起来相当大,可是俄罗斯东不能出日本海,西不能出北海,北根本无法越过北极海,南则无力超过大沙漠,完全困居在内陆。假定日本那时要对付俄国,欧美国家倒无异议,可是日本要自成一个气候,不与西方世界合作,西方世界无法忍受。另一方面,五国海军协定的限制本来就有错误,虽然日本是3,美国是5,但是美国的5是分布在大西洋和太平洋。如果以美国的传统来说,它的重点是在欧洲方面,大西洋分到2.5都已经嫌少了,在太平洋的分布上最多也只有2.5,相较之下,日本的3就太多了,这种情形决不是美国所能忍受的。站在苏俄的立场,眼看着自己的大门外有这么强的日本,也是不能忍受的。由此可知,美国、俄国都希望能够削弱日本的力量。这段期间刚好是中国建国最快的时候,各项建设突飞猛进,也就是魏德迈将军所说的“黄金十年”。西方国家看到中国如此突飞猛进,也是他们所不愿意忍受的,因此为了达到阻碍中国继续强大及削弱日本力量的目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中国跟日本发生战争,才能够符合他们的利益与野心。
(二)十四年抗日战争
本来我只着眼于基层的事务,并不过问三军全国性的建军备战,后来我开始研究建军备战的事情,因为我们要打的是下一次战争。拿破仑曾经说过一句话:“一般的将领都喜欢打从前的仗,一谈到战史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总是喜欢把打过的仗再打一次,但是却对下一次战争没有任何想法,连下一个战争的类型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也没有去想这个问题。而我始终在思考下一次战争应该如何进行,如何准备。”父亲的做法和拿破仑一样,我们可以从下列四个例子得到印证。第一,父亲从北伐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建立装甲兵,把第一师骑兵团里的搜索连改装为战车连,到民国十八年三月一日在南京举行阅兵大典时,战车队就参加阅兵行列了。第二,父亲在东征时,雇用了民间的舢舨船,载运两个步兵营绕到敌人后方登陆,切断敌人的补给线,再加强正面的压迫,而完成了东征,此举证明父亲早就具备了海军陆战队的思想。第三,后来,父亲将装甲兵改编为十个快速纵队,可惜战区长官不懂得使用装甲兵,把装甲兵拆散来用,无法发挥应有的战力。第四,父亲积极提倡现代通信以及通信的保密与破密。
父亲对下一次战争的方法,不仅早已有构想,而且也有具体行动。在每一次战役之后,不论成功失败,他都会在干部会议中检讨;每一次有新作为之前,他就会对干部进行精神训练与思想训练,而且将文武干部聚集起来,给予具体的指导。虽然他不能把行动构想说出来,但是在他的构想之中,政治、经济、社会、军事各方面应该如何进行,他已经有具体的指示了。父亲也确实做到在新观念、新需求、新作为上有具体的行动。他向来就有骑兵观念,使我们很早就走上了以机动为主的路线,不论在战斗上、战术上或是战略上。他到三军大学演讲时,也时常向将领灌输此观念,提示我们注意机动与火力的运用。战术就是运动与火力的结合,在基层就是运动与射击,而最重要的不是为了争地盘、守土,而是要捕捉敌人而消灭之。
到台湾后,父亲曾告诉我一件关于当年建军备战的事情。他说:“九一八事变之后,我们就同德国方面秘密地签订了一个协定,用我们的矿产、农作物,包含棉花、桐油、钨矿、锑矿,换取德国制造的武器,也就是最新的武器。”父亲的构想是在民国二十八年以前,完成以德国最新装备助我编训八十个师的目标。他先命桂永清将军编成一个教导总队,下面成立两个师。由德国派遣顾问,从军校第八期开始,一面训练干部,一面编练部队。预备从两个教导师,扩编为四个师。同时完成建立各兵科学校以及各勤务学校,直到陆军大学。再由四个师逐渐完成四十个师,然后扩增为八十个师,以及必要之海、空军与各级各种直属之战斗支援与勤务支援部队。
要建立新军,必须要有新的干部,所以必须先成立一个健全的干部教育体制。父亲邀请许多德国顾问到中国来,成立了许多军官学校、各兵科学校,以及最高阶层的陆军大学,其目的在先训练干部,有了干部以后再训练部队。所以有一批顾问是在部队里面,有一批顾问是在学校里面。父亲原先聘请的总教官是赫赫有名的坦能堡会战名将鲁敦道夫,但是因为他在德国太有名望了,德国政府不许可他来,于是就换了另外一位也是很有名的塞克特,后来又因为希特勒有事情把他叫回德国,于是又换了一位在德国亦有名望的法根豪森,我们称他为鹰屋将军。从军事顾问之完整,可以看出父亲建军的决心及整体感,所有各兵科学校都是完整的,不论是战斗兵科、支援兵科(包含战斗支援及勤务支援),甚至连军需学校、辎重学校都有。炮兵、通信兵、工兵都属于战斗支援,而工兵、通信兵不仅是战斗支援,同时也是勤务支援,工兵有野战工兵、建筑工兵、铁路工兵、架桥工兵,相当完整。那时候德国顾问多得连军乐学校都有,除了大乐队之外,德军的每一个团都有一个笛鼓队,平时除了吹奏乐器之外,也要受卫勤训练,以便在作战时担任救护的工作,我们也接受了这种整体的体制。到现在为止,所使用的军乐大部分都是当时德国顾问在军乐学校教练的,也是在德国很有名的一位作曲家所谱的曲,例如从戎乐、行军乐、阅兵进行曲等。不过,我们的国民教育素质不高,整个的民间工业也不够,所以建军非常辛苦。
刚开始的两个师及四个师都编入教导总队,总队长为桂永清,到了四个师变成四十个师时,部队就普遍编入了国军。父亲始终保持部队要具备机动与火力的观念,他的建军思想也是朝着这条路线走,但是因为国力不继,所以一直无法全面发展。后来好不容易争取来德方的设备,可是,美国却从中作梗,在我们编成四十个师时横加拦阻,杯葛德国的装备,使我们的建军计划迟缓,甚至于停顿。因为有这个前车之鉴,所以,到今天为止,我只要一听到国防预算受到杯葛,就感到非常痛心。
当时父亲决心训练八十个师(按:根据档案是六十个师),并决定在民国二十九年主动反攻东北,收复东北失土,并提出归还台湾的要求。接下来就是要收复中国的北疆,也就是在满清政府手里丢掉的那些土地,面积相当于三十三个台湾。这些事情也说明父亲很早就有收复国土的全面性计划,不论是对日、对俄,都有一个长远的整体建军备战的看法,但是在国力尚未培养起来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百般忍耐,渡过难关,不能演变成国际战争,给予日本侵略中国的机会。
民国十七年北伐军路经山东济南,当年五月三日济南发生惨案,日本人不但杀老百姓,还杀害我国的外交官。老百姓一波又一波地向革命军请求救援,后方政府和军方最高当局、政方最高当局及党方最高当局都决定要北伐军救济南老百姓,因为北伐军有四句口号“不怕死,不要钱,爱国家,爱百姓”,既然是爱国家、爱百姓,如今就在自己的面前,为什么不去救百姓呢?唯独只有父亲说:“日本人从山东半岛登陆,其目的就是为了要阻止我们的北伐大业,进而阻止中国统一,如果我们现在去救济南的老百姓,而与日本的军队发生冲突,甚至演变成国际战争,就是掉入日本的陷阱中。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我们一定要先完成北伐,以免功亏一篑,日本的问题则循外交途径解决。”那时候他已经决心要对付日本,他也体会到日本早晚会大举侵略中国,所以便以日本为假想敌,积极建军备战。
江西剿共一共五次,记载上说前四次失败,最后一次成功,并归功于父亲亲自指导。第五次江西剿共是发展所谓碉堡政策,部队打下一个地方以后,立刻做成碉堡,并且把碉堡交给地方政府,部队继续作战,农民住在碉堡里面,晚上睡觉,白天耕地;同时政府成立五省农民银行,让农民贷款买农具,以复兴农村来巩固地方,以地方自卫来接替野战部队的收获。记载上显示此种做法是成功的。但是既然第五次围剿是成功的,又怎么会被毛泽东领着大军突围呢?这岂不是前后矛盾?所以我就扣了父亲几分,甚至于我认为这是个失败,国军保卫不成,反而造成中共所谓的两万五千里长征。
到了台湾后,我碰到一位已退休的空军大队长,他告诉我有一件事情是他一直百思不解的:当年他当飞行员时,奉命勘查江西突围时部队所走的路线,但是他发现国军并不是去追击(尾追或超越追击)。国军再怎么穷,当时动员几百辆卡车,装载一部分部队,哪怕只有一个师或一个团都能够先追到前面将中共军队堵住再加以围剿,中共的退兵也不致于能打得过国军,但是实际的情形却是南北边各有一支部队,中共走多远,我们的军队就走多远,也没有超越他们,这哪里是追击,简直是护航。他很灰心地讲了以上这些话之后,反而恍然大悟。我跟他说:“你真是给我上了一课,我们确实是压迫他们进入四川,经过广西、贵州、云南,绕了一大圈,再折回来到四川。”
所以,从整体来看,当时与其说是没有包围成功而被中共突围,不如说是我们放水,这一点从前大家都没有体会到。我常说当时不体会可以原谅,后人不体会则不能原谅,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了整体情况,假如不从整体来看,也没有办法体会我们为何放水。凡是研究历史的人都懂得战略,懂得战略的人更能体会历史,不看历史的人永远不会懂得战略,因为战略是全程的。
以当时的状况而言,我们能够做到这件事,实在是不容易。至于功与过,当时当地的作战是一回事,而整体的战略指导又是一回事。父亲亲自赶到云贵川,是因为当地军阀主动地反映共产党部队进入他们的地区。父亲到达后对他们非常的恭敬与尊重,并对刘湘、龙云等军阀说:“国军马上就到,而且我们不想在你们这里打,因为不论胜负,对地方来说总是骚扰,我们要逼他们到陕西后就范。”中央的力量在那个时候第一次正式进入到西南地区,而且父亲还告诉他们一句话:“日本早晚会侵略我们,到那个时候,我们要建立大后方,要及时让下江的工业往西南转移,一方面也能使地方繁荣。”这些话都是军阀听得进去的。后来父亲在西康盖了一百幢房子,预备在云贵川受到战斗波及时,以西康作为大后方,这就是抗战到底的决心。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政治战略,我们随着共军进入云贵川,使中国达成真正的统一。但是作战部队真是艰苦万分,而且在松潘当地要与大自然作战,真是非常辛苦。眼看国军克服万难,包围延安,到了最后决战时却发生了西安事变。
对于西北的马家部队,我们也是以友善诚恳的态度,跟他们打成一片。父亲派哥哥跟我一起去看马步青(马麟之子);我们也到青海看马步芳(马麒之子)。我跟哥哥一起去看马步芳(青海省主席)时,他的儿子马继援已经当中将军长了,我那时是上尉,马继援不肯出来见我们,马步芳说:“你是个军长就要像个军长的样子,你已经是中将了,你还怕什么?”马继援说:“人家年纪比我大,还只是个上尉,我因为是你的儿子,你给我当军长我才能当军长。”那年他好像才二十五岁。后来马步芳叫他出来,他还是出来了,我们后来也成为朋友。我就跟他讲:“任何事情,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你。”马继援也很谦虚,他说:“你需要我时,我愿意随时给你当参谋,我愿意到你这里来服务。”我们相处得不错,到台湾以后,我们还保持联络。
河西走廊有哈萨克人作乱时,哥哥和我带了二十多辆的卡车列队,为他们送衣料、布匹、生活用品,还用一半的车子装满了一缸一缸的酒去慰劳他们。我们经过兰州时,甘肃省党主席(战区司令长官)朱少良要我们带两个营一起去,哥哥说我们是去招安,带两个营不但无济于事,万一出了事打起来更是没有必要,所以就只有我们兄弟两人前往河西走廊,连一个兵都没带。不过朱少良还是命令军队在远远的几十公里以外,看到我们前进了,就慢慢跟上一点,以防我们被裹胁。其实像这些哈萨克人,你只有动之以情,才能说得通,万一搞毛了,他就是冒灭族的危险也会跟你拼。我们抵达河西走廊后,哈萨克人热情地招待我们,那天非常热闹,我能喝,哥哥也能喝。我能唱能舞,就跟他们一起闹了一个通宵。哥哥能讲,他们懂俄文,哥哥就跟他们讲俄语,告诉他们不要抢劫过路的骆驼队、车队以及玉门油矿的人,以后他们需要的生活用品,我们可以陆续送来。那次的经验对我而言是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在我们的观念里面,打仗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如果能够化敌为友,不动干戈,何乐而不为呢?
父亲对于战争指导有独到之处。第一,在政治层面上化敌为友,不要再动干戈,这远比孙子兵法里“不战而屈人之兵”要高明一些;第二,在运用方面则因势利导,这也是我最欣赏的,没有条件时要造势,但是机会来时要能掌握。所以他派盛世才进入新疆,盛世才进入新疆后,虽然手段狠毒了一点,可是还是蛮有效的,而且在那个时候也只能那样处理。这也是因势利导的一种运用。
一般人总认为战争指导志在求胜,这种想法当然没错,但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对于战争指导的第一个责任就是要做到避免战争,使战争不要爆发。没有一件事情比战争对国力、人民的损害更大,战败国面临的是贫穷与疾病,甚至是国破家亡。而战争对战胜国而言也是一种灾害,因为战后要恢复元气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如果因此而发生内战或国际战争,都是得不偿失的。所以国家顶峰阶层考虑战争指导,一定是避免战争。除非到了因为避免战争反而产生对国家的更大危害的时候,才决定不如一战,因为长痛不如短痛。所以在准备战争的时候,一方面是避免战争,一方面是在万不得已非战不可的情况下,必须赢得战争,尤其要让敌人知道要就不打,一旦开战,敌人一定会输,这样敌人也就不敢打了,这也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抗战爆发后,父亲的战争指导就是要打破日军由北向南的作战线,要使国内由北向南的压力减轻,并且使日本改为由东向西的作战线,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利用西南地区(即大后方)。因此以战争指导来说,建立大后方为新的作战基地是相当重要的。作战基地的建立地点则与作战线、作战正面形成一个整体的关系,作战正面是前方,作战基地是后方,中间有一条连线,这是一条交通线,也就是补给线。站在野战战略的立场,要维护交通线,最好是与作战正面形成垂直面,这样左右两边都是安全的;最危险的交通线(补给线)则是与作战正面太过于平行。
我以美俄之间的阿拉斯加争夺战来说明补给线的重要性。当年俄罗斯拿下了阿拉斯加后,军队接着南下到达旧金山,到今天为止在旧金山还有一个地方叫做“Russian Hight”(俄罗斯高地),因为当年俄罗斯在该地屯居过。那时候还有一个兵寨叫做Fort Russ,就是俄罗斯兵营,附近的高地就是Russian Hight。俄罗斯已经到达那么远的地方,而欧洲人才刚刚在北美建立十三州,有什么事情会造成俄国人撤退,并且将阿拉斯加廉价卖给美国呢?这是一个谜,没有人解答过。我现在以野战战略的道理来分析,当年俄国人远从莫斯科过来,他的前进基地在阿拉斯加,然后从前进基地再支援加州的作战线,这条补给线太长,从欧洲方面来的以英国为核心的这支部队,早晚有一天会向西推进到美国西部。以俄国当时的力量来看,不见得能够越过落基山脉,如果欧洲人所建立的美利坚合众国势力推展到美国西部,双方就会形成东西对抗、南北展开的局面。美国人的补给线与作战正面是垂直的,而俄从阿拉斯加下来的补给线则与作战正面完全平行。
蒋介石、蒋经国父兄对于蒋纬国(右)而言,永远是中心人物
美国人用兵的重点、主力如果往北边推进,就可以截断俄罗斯的补给线,截断之后再压迫俄军决战,大军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决战,即使是强弩也会有末路。美军的补给线是垂直的,所以不论俄军想从左边或右边截断美军的补给线,美军都有部队可以掩护,所以补给线与作战正面垂直是安全的,平行则是危险的。在这种状况之下,俄军若不赶快撤退,一定会全军覆没。补给线在战争进行中是生命线,撤退时则是救命线,这点非常重要,除非双方的携带量足够决胜,一时间可以抛弃补给线,完全依靠现有的装备以一次作战决胜。如果有这个把握就可以暂时不用补给线,否则就非要用补给线不可,因为人员的补充,装备的补充,都需要补给线。从这点看来,俄罗斯必须撤退到阿拉斯加,但是等到退到阿拉斯加后,与追军又形成南北对抗、东西展开的局面,这时候美国部队主力改从左翼向前推进,结果使得阿拉斯加与莫斯科之间的补给线也断掉了。从地缘战略的分析看来,俄罗斯是无利可图,战略上注定失败。从阿拉斯加到莫斯科,中间经过整个西伯利亚,补给无法适时供应,而莫斯科的补给又有限,所以还不如把阿拉斯加卖给美国,结果最后以一英亩七毛二分半的价格成交。俄罗斯万万没想到阿拉斯加有那么多石油,不过那也是后来的事了。
一切的战争准备要落实到野战战略的指导,所以要先设想一个全盘性的野战战略构想,能够把全程的构想弄清楚之后,整个战争指导也就落实了。为了策划一个有利的全程指导,就要先站在敌人的立场,替敌人设想用最好的方式进攻中国。日本的前进基地设在我国的东北,日方称之为关东基地,在关东的日军就称为关东军。以关东这个前进攻势基地来说,日军从北向南打下来,其主力可以沿平汉路南下,并且以其有力之一部沿津浦路南下,由此可见,日军的重点放在西边,如此会变成中日双方南北对峙、东西展开的局面,这样一来就把国军逐次地向东南方压迫到沿海边。如果我们被逼到海边就完了,因为我们在海上没有补给。当年日本海军与中国海军的比例,光拿吨位来比,是31:1,也就是31倍于我们,船与炮的性能还不算,因此国军如果退到东南沿海,这场战争就结束了。所以日本人狂言“三月亡华”,照这种情形看来,即使三个月无法亡华,半年的时间也做得到。这是我们替日本先做的最有利的野战战略的构想。
我们再从战争指导方面来做分析。日本的建军备战远超过我们,自从明治维新之后,就走上了一个现代化的路线,而且一直有野心侵略中国。这点从田中角荣的《田中奏折》中可以看出,他说:“要面对世界必须先要取得中国,要取得中国之前先要取得满洲。”日本要侵略中国的借口是争取生存空间,因为日本太小、人口太多,所以要侵略中国。但是日本最大的弱点是没有工业的支持,日本没有矿产、钢铁、汽油及橡胶,而橡胶尤其重要,橡胶一旦缺乏,部队就无法机动。换句话说,日本不能久战,所以绝对要用速战速决的战略。速战速决的先决条件是如何使日本有一个第一步的作战能力,而这个作战能力就是美国供应给他的。美国如此做,为的是要削弱中日两国之国力,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西方世界向来都不愿意看到中国壮大,所以在清末时会有“八国联军”一事产生,此事固然是因为满清得罪了西洋人,但是趁火打劫的也是大有人在。虽然名为八国联军,但是后来又有西班牙、荷兰、比利时三个国家加入,所以总共是十一国。清末国势衰弱,北方有日本、俄国势力,西南及长江流域有英国势力,两广、云南有法国势力,这些国家想要瓜分中国,吸取中国资源,所以西洋人不愿意看到有一个强盛的中国产生,基于此,各国都乐见日本打中国。唯独斯大林注意到虽然日本打中国是他所希望的,但是如果日本很快的就征服中国,替代了中国之后,就会立即对付西伯利亚,这点则是他所不愿意的。父亲也就是利用他这个心理,事前和俄国方面有所联系,因此在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一日与苏俄签订《互不侵犯条约》。
日本无法洞悉中俄之间有何秘密协定,遂不敢使关东军倾巢而出,这点非常重要。如果关东军一开始就倾巢而出,大军南下,黄河老早就守不住了。日本留了一大部分军队稳定基地,对俄备战,如此一来对南下的压迫就减轻了。父亲的目的就是先减轻日军由北向南的压力,然后再使日军变成由东向西的作战线,所以父亲命令国军主动造成上海战事。当时虹桥的日军只有一万多人,国军不论从左翼或是从右翼插入,日军的海上补给就会中断,不过,我们故意从顶头打下去,使敌人始终能够由后方调派兵力。起先日军从日本本土调来部队,后来又从东北调来部队,最后从华北调部队到上海。以日军的兵役制度来说,可以维持野战部队百分之九十五的兵力,除非是某一次战役刚刚打完,所剩人数不多,不过他们还是很快就补充过来了。如此一来,日本便放弃了从北向南的作战线,变成由东向西的作战方向,所以我们从上海作战开始便奠定了抗战的胜利。
从作战指导上来说,只要捕捉敌方主力,这场战争就可以打完,因为国军将七十个精华师布置在上海,才吸引日军从北方增调部队南下,否则日军的原始计划是不会改变的,而日军转移作战线,也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当时有一个先头部队师长的日记记载:“皇军奉命向武汉前进,失败时日而已。”
问:从古到今,为什么都会在徐州打个大会战呢?
答:这要以地缘战略来说明,因为徐州是一个交通中枢,在作战上,交通中枢是一个战略要点,只要取得战略要点,便可南可北,可东可西,不但有作战的自由,还有发挥自由意志的可能。但是一失去战略要点,就会失去主动,所以交通中枢在平时是一个政治中心,在战时成为作战中心(central of operation),例如法国的巴黎、俄国的莫斯科,都是战略要点。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军进攻苏俄,原本已经到了离莫斯科不远的地方,以德军前一段的作战速度,还有两个礼拜就可以到达,结果德军不向莫斯科前进,反而去攻打基辅,虽然造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会战,俘虏苏军六十六万,但是以整体战略来说,德军注定失败。
问:如果淞沪战争的时候不吸引日军从上海进来,再打南京、武汉会战,那么日本会怎么走呢?
答:日军的主力从平汉铁路南下,有一部是沿着津浦铁路,从北向南压迫下来,原本想把国军逼迫到海边;后来我们引诱日军,使日军的作战线改成由东向西,我们才能够依赖大后方,支持战争。父亲确实对中国大陆做了详细的地略分析,所以才决定,要对抗强敌日本,先要替日本做一个打胜中国的构想。他发现,日本如果要侵略中国,就要将攻势基地放在北方,由北向南攻击,把国军推到东南沿海,如此一来,就能达到三月亡华的美梦。我们的对策就是使日军由北向南的攻击改变为由东向西,将自己的攻势基地放在大后方(云贵川),必要时,西康也变成大后方根据基地,父亲也早命人在西康建筑一百幢房子,美其名是要盖一所大学,其实是预备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从重庆退到西康,继续抵抗日军。只要基地后门是开着的,我们就有机会,所以我们会花那么大的劲开发西南公路、滇缅公路和雷多公路。如果父亲不是熟读中国的古战史,恐怕也不容易体会中国的地理。
(三)以德报怨
邱吉尔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第一次世界大战,虽然赢得了战争,却失去了和平。”事实证明,第一次大战的胜利种下了第二次大战的祸根,造成更厉害的第二次大战。第二次大战期间,如果不是父亲在开罗会议中提出若干正派的战略指导的建议,恐怕后来的发展会更糟糕。换句话说,世界的局势虽然很糟糕,可是如果没有父亲在开罗会议中的努力,现在的世界恐怕会更糟糕。但是,父亲的努力又被尔后的雅尔达会议破坏,所以,雅尔达会议是造成世界纷乱的根源。
以德报怨的做法弥补了雅尔达会议所种下的乱因。我们撇开道德层面不说,它的战略价值是非常高的,一个好的战略价值是在一个战争将要结束前,已经为下一个战争布局,如同我们打撞球、桌球一样,前一个球要为下一个球布置有利的态势。当时有一个不可避免的世界大战即将发生,那就是共产与反共产的战争,可惜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战区获得了艰苦的胜利,他为了弥补西方人在雅尔达会议中所显现的自私,提出了以德报怨的方法。本来父亲的观念是世界性的,不但是中国对日本以德报怨,同时也要求欧美同盟国对德国、意大利以德报怨。他的目的就是要将共产势力阻绝在亚洲北大陆间,不让共产势力蔓延至太平洋。他也呼吁亚洲大陆与欧洲大陆注意共产主义的发展。欧陆各国曾经做了一些措施,而亚洲则在欧洲人的自私下形成了大乱。麦帅接到了父亲的通知之后,相当注意防止共产主义的扩散,诸如保持日本天皇的制度,使共产主义不至于在战后立即弥漫于日本;另一方面,由美国独家派遣占领军,其他的参与国派遣象征性的行政部队,使苏俄的军队无法进入日本本土。不过,等到麦帅采取行动时,西方的四岛已经失陷,原来属于日本的撒哈陵岛南部也失陷了,幸亏麦帅后来积极注意,亲笔签发一个命令给美军:如果无本人亲笔签字的命令,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想进入北海道,美军均应将其视为敌人,将其排除。所以当苏俄数次试图染指北海道时其先遣部队都被美军的火力攻击阻挡住,因此也保持北海道为一片净土,同时也使日本成为一片净土。
另一方面,中国将日本俘虏很快地遣送回国,不要求日本赔偿,都是使日本在战后迅速复苏的原因,否则即使有美国的帮助,日本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复苏。以上所言,在在都显示以德报怨的重要性,除了人道的精神外,最重要的是对全球战略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