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把你的头发给我吧
林月孤身站在寸草不生的沙地上，远远的看着那茫茫一片的忘川。凄厉的哭嚎声一阵接一阵的传进她的耳朵，听得她胆颤。
阴风也一阵一阵的刮来，虽然不大但裹挟而来的寒意却是刺骨的。林月冷得打了个抖，眯缝着她那有些近视的眼睛看向忘川对岸。她看不太清楚，只看见一大片的红，像是什么花在那里盛开着。
林月收回目光，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回想着幽冥山主说的话。
“要去人间须得渡过忘川，走过奈何桥，跨过黄泉，从冥界到人界。而这最难过的便是忘川，无论神魔妖怪都无法以术法飞渡，唯一的办法便是乘孟婆的舟过江。”
风吹得林月青色的裙摆翻飞，寒意钻进衣裳，冷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不由自主的抱紧手臂，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似的。她又在心里抱怨：这幽冥山主，是不是故意整我？为什么不说这里这么冷？早知道的话就多穿点衣服了。
她正想开口，忽的想起了幽冥山主说的话，“你要当就自己一个人，千万不要和我说话。”
林月闭上了嘴，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还是选择照着幽冥山主说的做。她叹了口气，放下手臂，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好像那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林月提着裙子继续往前走，她走得很吃力，每走一步脚都会陷进沙子里。她回头看去，自己来时的脚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好像自己是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她又仰头看向那阴沉的天穹，觉得天高地大，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孤单。她想回家了，回到那温暖的小家，回到父母亲人身边。可她又隐隐的觉得自己永远也回不去了。她红着眼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伤心抛在脑后，继续往前走去。
林月走了没多久便望见忘川边站着个穿红衣的女子，那女子身后停着一叶扁舟，舟头挂了一盏散着幽光的灯笼，它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像是随时都会灭似的。
林月想，那就是孟婆吗？怎么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她既期待又忐忑的向那女子走去。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女子头发灰白，却是一丝不苟的梳了个精致的发髻，风都没能吹乱她一丝头发。发髻上只簪了一朵红色的花，那花林月不认识，只觉得红得诡异。
红衣女子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林月的到来丝毫没有分走她的心神。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但她的眼中没有期望，只有茫然，就好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似的。
林月觉得那女子的红衣像是嫁衣，她想她在等那个要来娶自己的情郎。她应该等了很久了，她双手无力的垂着，林月知道她很累了。
林月走到离那女子几步远处，那女子忽地转头看向林月，神情激动起来，仿佛她等来了自己一直等的那个人。
林月看着那美丽脸庞上欣喜激动的神情却觉得害怕，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样，自己分明没见过她，更不认识她。
那女子在看到林月往后退的动作时，很快平复了脸上的神情。她双手紧握于身前，向林月扯了扯嘴角说：“我叫姮歌，是忘川的孟婆。”这句话在很多很多年前她也说过。
姮歌的声音很干涩，林月猜想她应该很久没说过话了。林月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笑了笑说：“你好，我叫林月。”
“笑得真好啊，我以前也这样笑。”姮歌的声音带着无限婉惜，她望着林月年轻的脸庞陷入了回忆中。
林月被她那双细长的凤眼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的咳了两声。
姮歌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脸上还残留着因回忆引起的痛苦。她向林月淡淡道：“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生人。”
说这话时姮歌的脸色很平静，语气也很平淡，让林月觉得自己不是第一个到这的“人”，倒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
姮歌似乎察觉到了林月的心思，她又说：“你确实是第一个人。到这来的不是妖魂就是魔魂。”她向林月靠近一步，生硬的笑了笑说：“你从魔界来吧。”她的语气异常肯定。
“你怎么知道？”林月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听了林月的回答姮歌笑得生动起来，连眼睛里都溢出了笑容。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愉悦起来，她又笑说：“虽说妖魔自很久以前便混居，可妖气和魔气是极易区分的。再说你身上的魔气，我再熟悉不过了。”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忧伤起来。
听了这话林月的心提了起来，暗想：难道她察觉到了？可幽冥山主说不会被察觉的。
林月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裙子，若无其事的说：“我是从魔界来，可我想去人间，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送我过江。”
“你一个人怎么到了魔界？”
“我也不知道，就莫名其妙到的。”
姮歌垂下眼，偏头望着自己的红色裙摆说：“天下事真是难解。”她顿了顿又抬眼说：“不过人间倒是一个好地方。”
林月被姮歌头上的花吸引了，没听清她说什么，轻轻“啊”了一声，瞪着杏眼望着姮歌。
姮歌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头上的花，望着林月说：“这是彼岸花。他说我束发簪花的样子最好看了。”
林月想姮歌口中的“他”应该就是她要等的人吧，真和自己猜想的一样她是为情所困。
“可惜这里只有彼岸花，不然我可以每日簪不同的花给他看，红的，白的，粉的……听说人间有各色的花，那真是个好地方。”姮歌满怀向往地说。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她摸着自己灰白的头发哀痛的说：“我的头发白了，戴花都不好看了。”她又猛的看向林月那乌黑的头发，乞求的说：“你把你的头发给我吧，你给我，我就送你过江。”
林月觉得她那样子很可怜，她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等不来的人折磨自己。她在高中时也曾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明知道会被拒绝，却仍是忍不住向他告白。在被拒绝之后她不过一个多月就释怀了。可这个姮歌像是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了，或许久到比自己的年龄还要长。
自己要她帮忙，本就应该给她些好处的，她既然这样想要自己的头发，就给她吧。反正头发没了，还能再长的。
林月安慰了自己后，向姮歌点了点头。就在点头的瞬间，林月觉得自己后脖颈处一凉，伸手向那一摸便只摸到有些扎手的发尖了，再看向姮歌时，只见自己的发辫已经在她手上，发尾处束发的发带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林月越看心里越堵，这也太快了，自己都还没准备好，留了几年的头发瞬间就没了。
姮歌很是喜欢林月的头发，她抚摸着头发微笑的说：“没事的，我还给你留了些。”
林月扯了扯嘴角，闷闷的说：“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姮歌的笑一下沉了下去，神情严肃的说：“是我该谢谢你。”说完她将发辫收入袖中，淡淡道：“走吧，我送你过江。”说着她一下踏上了那叶扁舟。
林月忙跟了上去，摇摇晃晃的上了舟又急忙坐了下去，生怕自己摔进水中。
姮歌站在舟头，说了一声“走了”，舟便自己动了起来向对岸驶去。舟头的那盏灯笼不知为何不再晃动了，像是被固定住了。
林月坐在舟上觉得寒意深深，那凄厉的哭嚎声更大了，她知道那些声音是从忘川下面传出来的。她大着胆子往水下望去，却见无数躯体在水下挣扎，拉扯。忽地，从水下伸出几只白骨森森的手来，吓得她尖叫一声，跌坐在舟中。
姮歌听见动静却不回头，只望着对岸的那一片红色很平静的说：“小心了，若是掉下去怕是尸骨无存。”
林月坐起来小心的向姮歌那挪了挪后把自己缩成一团，颤抖着声音问道：“这水下面都是什么？”
“孤魂野鬼。你可不要掉下去了，不然谁都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你，我若是回头，这舟便靠不了岸了。”
林月急忙道：“那你可千万不要回头，我一定坐得好好的，不会掉下去的。”
当脚触到地的那一刻，林月的心才放了下来，她向姮歌感激道：“谢谢你。”
姮歌点了点头将头上的彼岸花取了下来递给林月说：“你拿着它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走到黄泉边将它给那里的孟婆，她会让你去人间的。”
“那里的孟婆？你不是孟婆吗？”
“我是孟婆，孟婆只是一种称谓，凡是引渡亡魂的都叫孟婆。”
林月点头又道了谢后转身向红色花海里唯一的一条小路走去。原来林月在对岸看到的大片的红色是盛放的彼岸花。她现在身处在彼岸花海中，闻着若有似无的花香忽地觉得自己也像是这千千万万朵彼岸花中的一朵，有了想长眠在这花海中的想法。
“别停下来，往前走”，姮歌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林月，她忙提着裙摆往前跑去。
林月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姮歌还站在原地，她哀伤的喃喃道：“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一面，我等了好久好久。不过不见也好，我这副样子你见了该不高兴了。”
林月一直跑一直跑，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歇了好一会儿后才平复了呼吸。她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长长的桥，桥上有许多人，不，应该是魂魄。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魂魄，还有些小激动，这些魂魄除了神情木讷之外跟人完全一样，所以她没有觉得害怕。
林月走到桥边见桥下有个半束着发穿粗布衣裳的女子正指挥着那些魂魄往水里跳，跳下去的就顺着水流走了。
姮萝看见林月吃了一惊，奇道：“怪哉，怪哉，你一个生人怎么到黄泉来了。”
姮萝的声音清脆，听着很是舒服。林月朝她礼貌的笑了笑说：“我是从魔界来的，姮歌让我来找这里的孟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彼岸花。
姮萝让那些魂魄自己往水里跳，她从桥下上来拿了林月手里的彼岸花，又仔细的打量着林月说：“奇哉，奇哉，姐姐她是最不近人情的，她竟会帮你。”
原来是姐妹，怪不得长得有些相像，林月暗想。她摸了摸自己及耳的短发说：“我把自己的头发给她了。”
“那你的头发定是极好看的”，姮萝笑说。
林月想起幽冥山主的头发，心想那才是极好看的，姮歌见了肯定会喜欢，要是给她的话，说不定她还是会帮忙渡江。哼，什么吃苦遭罪的事都自己做了，那家伙却坐亨其成。这样想着林月便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衣裳。
姮萝见林月不语，反倒气冲冲的拍衣裳，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林月忙停了手，掩饰的笑了笑说：“没怎么，衣服上有灰尘。”她又忙正色道：“我想去人间，还劳烦你帮忙。”
“不劳烦，你是人，去人间是极简单的。跳进这黄泉，顺着水流便到了人间。”姮萝指着桥下说。
“像他们一样跳进去吗？”林月看向那些魂魄。
“跳都是一样的跳法，但他们是去投胎但你是直接去了人间。”
林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魔也可以顺着黄泉去人间吗？”
“魔连忘川都过不了，怎么可能来这里，我姐姐那舟只渡亡魂的，你倒是个意外。”
林月了然的点了点，转移话题说：“这些魂魄怎么木木的？”
“那是因为他们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前尘往事。”说着姮萝往那条小路看去，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真想让姐姐也喝碗孟婆汤，把那些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省得日日痴等。”
听了这话，林月的八卦之魂燃了起来，试探的问道：“她在等谁啊？”
“魔王，那几万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再寻不到踪迹的魔王。”姮萝的语气既有怨恨又有哀伤，她又摇了摇头说：“算了，给你说了你也不知道，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快回你的人间去吧。”
林月很惊讶，她没想到姮歌竟然已经等了几万年了。她想知道那魔王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让姮歌独自承受痛苦。可姮萝转身往桥下走去，她不好再问，只得跟着姮萝下了桥去。
在林月跳进黄泉之前，姮萝拉着林月说：“今日相遇也是缘份，你要记住情之一字，害人匪浅，莫将身心轻许了人。”
林月知道姮萝的意思，她心里很感激她，朝她笑着说了声“多谢”后和那些魂魄一起跳进了黄泉。
林月明白情，但她不明白怎么会有像姮歌那样深的情，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什么感情都应该消磨掉的，可姮歌还在等，还在等那永远不会来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