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双丝袜

[美国]凯特·肖邦

一天，又瘦又矮的萨默斯太太意外捡到15美元。这对她来说算是一大笔钱了。这些钱把萨默斯太太那破旧的钱包撑得鼓鼓的，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位重要人物——她已经有许多年未曾体会过这种滋味了。

她仔细斟酌怎么用这笔钱。这一两天来，她一直处于一种梦幻般的状态，来回踱步，思考着各种选择。她可不愿意仓促行事，以免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只要再加一两美元就能凑足她平时给女儿贾妮买鞋子的钱，还能保证这双鞋子一定比平常买的耐穿许多。她可以给儿子们买布缝制新衬衫。女儿麦格也该买件上衣了。剩下的钱足够买几双新袜子——每个孩子两双。让全家人生平第一次打扮一新，这想法令她兴奋得坐立不安。

萨默斯太太深知寻找降价商品有多划算。但是那天她疲惫不堪，还有点虚弱。她来到大型百货商店，停留在一个冷清的柜台前，一只手搭在柜台上。

她没有戴手套。她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手摸到了一些触感很舒服的东西。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正放在一堆丝袜上面。站在柜台后面的年轻女售货员问她是否想看看这些丝袜。

她微微一笑，仿佛她要买的是钻石首饰，别人请她查看珠宝似的。

可她的手没停，继续抚摸着这轻柔而昂贵的商品，此时她用双手举起袜子，欣赏丝线间淡淡的荧光。

萨默斯太太挑了一双黑色的丝袜，仔细检查。

“1美元98美分。”她大声说，“嗯，我要买这双。”

她递给售货员一张5美元的纸币，等待找零，顺便把袜子装好放进包装盒。这盒子可真小！放进萨默斯太太那个旧购物袋里仿佛消失了一般。

萨默斯太太随后搭乘电梯来到上一楼层的女士休息区。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她脱下棉袜子，换上新买的丝袜。

这似乎是她平生第一次因为厌倦了计较斟酌而停歇下来。她让自己受控于某种机械力量，这股力量让她做出这一系列举动，将她从日常责任中解放出来。

丝绸贴在皮肤上的感觉真好！她真想就这样回去躺在柔软的椅子上，尽情享受那种丰富多彩的感觉。她穿上鞋子，把旧袜子装进袋子。

接着，她走到皮鞋部，坐下来等待试穿。

她试穿了一双新靴子。

她把裙子撩到身后，将双脚转到一边，头则转到另一边，低头看着这对闪闪发光、鞋头尖尖的靴子。她的脚和脚踝看起来非常可爱，她简直不敢相信它们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买完新靴子，她来到了手套部。萨默斯太太已经很久没有戴过大小合适的手套了。她以前买的手套全都是“便宜货”，便宜得根本无法期待它们的尺码适合她的双手。

一位年轻的女售货员把一只柔软的皮手套戴在萨默斯太太的手上，然后拉平到手腕位置，利索地扣上纽扣。有那么一两秒，这两个女人都迷失了，静静赞叹着这只小小的、戴着手套的纤纤玉手。

穿过街道时，她轻轻地提起裙摆。她的新袜子、新靴子和新手套让她的外貌产生了神奇的效果。它们带给她一种满足感，她觉得自己也成了衣着考究的那类人。

她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换作从前，她准会忽略掉进食的欲望，等到了家再吃。但是那股引导着她的力量是绝不允许她有这种想法的。

街道转角处有一家餐厅。她注意到里面的白色桌布和闪闪发亮的玻璃杯，服务员正为富人们提供服务。

走进餐厅时，她的外表并没有引起吃惊或关注，虽然她进来之前还有点担心。

她在一张小餐桌前坐了下来。一位服务员立刻过来为她点餐。等待上菜的时候，她将手套慢慢脱下，放在一旁。

这里的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桌布比隔着玻璃窗看到的还要白，还要干净，水晶酒杯也格外晶莹剔透。许多淑女与绅士在跟她一样的小餐桌上享用午餐，并没有注意她。

餐厅里传来一首悦耳的曲子，一阵微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她尝了一口菜，缓缓地啜饮着红酒。她的脚趾头在丝袜里转动着。价格昂贵，但物有所值。

她吃完了饭，把算好的餐费递给了侍应生，还在他的盘子里多放了一枚硬币。他像对待拥有皇室血统的公主般朝她鞠躬致谢。

一切都结束了，如梦如幻。萨默斯太太走了过去，等候电缆车。

上了车以后，一位目光如炬的男士坐在她对面。他很难完全理解她脸上的表情。事实上，他什么也看不出来——除非他是一名魔术师，才能感受到她那让人心碎的愿望，她多么希望电缆车永远不会靠站，就这样载着她向前开，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