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假刺客
《洛神赋图》,幻境。
宽袍大袖的曹植从京城洛阳启程,东归封地鄄(juàn)城。他背对伊阙,越过轘(huán)辕,途经通谷,登上了景山。
此时此刻,日既西倾,车殆马烦。
于是,曹植带着一众随从至洛水河畔,在长满杜蘅草的阳林岸边卸了车,停车饮马,驻足小憩,顺便在芝草地喂马儿吃些草。
不远处,蒲扇树错落有致,曹植若有所思,徜徉在林间。而八名仆从随侍在侧,另有两名仆从则在林中照料马匹。
且说忠尧猝不及防,被蓦地吸入《洛神赋图》的幻境中以后,突然从天而降,“啪”地一声重重摔在阳林中的草地上,惊得周围马匹嘶鸣逃散。
忠尧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姿势十分夸张,他的头扭向一旁呻吟起来:“唉哟……这河鼓仙人怎么老是喜欢从天而降呢?果真是飞升的仙人呐,哦噢喔,哟哟哟,疼死小爷我了……不过,所幸这次没被人当成刺客,还好,还好。”
孰料,话音甫落,便有照料马匹的一名仆从捂着脸,惊声尖叫道:“抓、抓刺客!抓刺客!抓刺客!快来抓刺客啊——”
紧接着,是一阵“叮铃咣啷”的拔剑之声,有人高声喊道:“保护四公子,保护四公子!”
四名仆从迅速循声奔了过来,纷纷剑指忠尧,将其围在了中央。
“啊?”忠尧愣了愣,随后见众人围了上来,只得一声哀叹,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头上、身上沾着一些花花草草,他喘着粗气,身上还有些疼痛。
外围担任警戒巡逻的侍卫也忙不迭赶了过来,却发现地上只有一个摔得半死的人,遂放松了戒备。领头的都尉魏校不以为意,挥了挥手,所有侍卫都退了回去,只剩下四名持剑随从厉声责问。
“哪里来的刺客,还拈花惹草,究竟意欲何为?!”
“说!是不是魏帝派来行刺四公子的?”
“都是卞夫人卞太后亲生,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同父又同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被那四人一阵呵斥,忠尧微微一怔。他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诸位、诸位!请勿要紧张,勿要紧张!在下忠尧,孤男一个,没有寡女,自然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什么魏帝派来的刺客。”语罢,他满脸堆笑,环顾左右。
“看你的样子,分明就是魏帝派来的!”
“兄台,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忠尧辩驳道,“什么叫‘我的样子分明就是魏帝派来的’?我脸上有字吗?写着‘刺客’吗?没有吧?像我这样不爱钱财的人,那魏帝请得起我吗?”
一人质问道:“他是一国之君,有什么请不起的?你不爱钱财,那也许爱美色呢?也许贪恋权势呢?你总有喜欢的吧?”
忠尧想了想,说道:“我说我无欲无求,无欲则刚,你们信吗?”
四人同时摇头,齐声道:“不信!你满脸都是欲望,都是肉欲!”
忠尧愕然,旋即不满地说道:“哇,你们这么说就太过分了!我承认,我曾经的确是喜欢吃肉,无肉不欢,但现在已经逐渐多吃蔬菜了,为的是膳食均衡!”
那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纷纷斥责起来。
“我信你个鬼!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哇,你好厉害,连自己都骂!你还真下得去嘴啊!”忠尧错愕了一下,一脸不屑地说道。
又一人振振有词地说道:“你这个人油嘴滑舌,不老实!依我看,就是老母猪打架——光使嘴劲!”
“他到现在还跟我们绕弯弯,我觉得他就是老母猪吃铁饼——好硬的嘴!哦,不,是老母猪啃盘子——满嘴是词(瓷)!”
“什么老母猪、老母猪的,说得多难听?这里都是公的,没有母的,最多也就是老公猪了。若我是老公猪,你们也跑不了啊,因为大家都一样嘛,嘿嘿。”
“果然是牙尖嘴利,与他多说无益,我看此人就是老母猪逛花园——找着挨揍!”
忠尧皱了皱眉头,无奈地说道:“你们今日还非要跟老母猪过不去了是吧?好吧,那在下也豁出去了,横竖就是老母猪赶集——来回就这身皮!你们要怎么说,悉听尊便!恕不奉陪!”
一人道:“少跟他废话,他就是魏帝派来刺杀四公子的,你我速速将他拿下!然后禀明四公子!”
忠尧听罢,细细一想,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咦,等等!你们老是张口闭口不离魏帝?现在是哪年?”
“黄初三年,怎么了?”一名随从有些狐疑,大声反问道。
“那此时的魏帝是谁?”忠尧瞪大了眼睛,继续问道。
一人注视着忠尧脸上的神情,疑惑不解地问道:“魏帝是谁你都不知道?”
忠尧没好气地答道:“我知道我还问你吗?”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睁大了的眼睛,又道:“你看我的样子像装出来的吗?我是真不知道啊!”语罢,又焦急地催促起来:“快说,快说!”
那人半信半疑,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该不会是什么拿过小金人、小金鸡的影帝吧?”
“什么影帝?我现在问的是魏帝!魏帝是谁,你们倒是说呀!”忠尧着急地说道。
那四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我看他不像是装的。”
又一人不解地说道:“这小子说话的口气怎么比我们还牛气啊?不是我们把他包围了吗?”
另一人想了想,说道:“算了,就告诉他吧。”言毕,此人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对忠尧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当今魏帝便是四公子的兄长曹丕。”
“曹丕?魏帝,黄初三年……”忠尧口中喃喃重复着,脑海中顿时思绪万千。
“果然是他。据三国志记载,曹丕称帝,年号是黄初元年。刘备称帝,年号是章武元年。同一年,孙权改年号为黄武。换言之,黄初三年、章武二年、黄武元年,其实都是同一年。
黄初三年,曹操三年前已去世,而夷陵之战后刘备将于明年六月病逝于白帝城。此时,建安时代结束,三国各自为政,各用各的年号纪事,真正的三国时代才刚刚拉开历史大幕。”
思虑至此,忠尧想起曹丕字子桓,想再次确认一下,又试探着问道:“你们口中所说的魏帝,是不是曹子桓?”
“除了他,还会有谁?这天下还有第二个曹子桓吗?”一名随从不以为意地答道。
“既然如此,那诸位把剑都收起来吧!我真不是什么刺客。”忠尧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几名随从顿时紧张起来,如临大敌。
一人用剑指着他警告道:“你、你不要动!”
忠尧暗暗急运灵力,目中精光暴射,扭头朝那人怒目而视,吓得那人身子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连忙改口道:“你不要动它……”
“动谁?”忠尧冷冷一笑。
“动、动那些花花草草……你、你身上的,呵,呵呵。”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忠尧见气势上已然震慑了对方,忽然眸子一转,和颜悦色地说道:“你看,我若真想杀你们,早就可以动手了,是不是?又何必与你们费那诸多口舌呢?更何况你们还不是我的对手。”
四名随从对望了一眼,没有吱声,但他们心里也明白,就凭刚才那道凌厉的气劲和寒意,忠尧要杀他们,是绰绰有余的。
忠尧瞧出了他们的心思和疑虑,又道:“我若说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们信吗?”
四名随从面面相觑,他们是亲眼目睹忠尧从天而降的,所以并没有否认,而是默默点了点头。
“那从天上掉下来,又摔不死的人是什么人?”忠尧故作神秘地说着,顺便握紧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身体各处,以证明自己完好无恙,而实际上他却是强忍着疼痛,在心中闷哼哀叹:“唉哟哟,还真他娘的疼啊……”
一班仆从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道:“天下掉下来又摔不死的是什么人?”
忠尧朗声答道:“嗨,这个你们都想不明白?仙人呐!”言毕,心中暗暗自我抱怨道:“仙人,仙人板板哦……这我都不信,你们能信?”
那四名仆从虽然觉得忠尧的话有些天方夜谭,可转念一想,他的确从天上摔落下来的,不但没死,还在面前活蹦乱跳的,又不得不信。于是,四人点了点头。
忠尧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们还真信了,遂指了指旁边的洛河,绽颜笑道:“我跟你们说啊,这条洛河里有神仙!我呢,能未卜先知,还能与神仙通灵。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把才高八斗的曹子建给我请过来,也就是你们四公子,恰巧今日有桩邂逅的美事要说与他听。”
后世将曹操、曹丕、曹植三人合称为“三曹”。南北朝时谢灵运曾经评价曹植“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这便是“才高八斗”一词的由来。故此,忠尧亦称曹子建为“才高八斗”。
一众仆从听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人挪动脚步。
忠尧见状,有些急了,厉声说道:“你们不去?你们有几颗脑袋?耽误了你家四公子的美事,你们担待得起吗?!再说了,是真是假,一会儿便知!快去!别磨磨蹭蹭的!”
在忠尧的一顿训斥之下,一名仆从终于转过身向远处曹子建所处的方向奔去。
岂料,他刚奔至半路,不知从何处突然射来两支冷箭,一箭正中背后,一箭射穿其脖子,那名仆从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当即毙命。
就在众人惊骇之际,有人持剑高呼道:“有刺客!有刺客!”他才刚喊了两声,又飞来一箭,正中胸前,那人随即倒地不起。
“保护四公子!保护四公子!”
担负外围巡逻警戒任务的多名侍卫闻声大喊,迅速朝曹植的方向疾奔而去。
就在此时,阳林深处的草丛里、树后,忽然冒出十数名黑衣死士,那些黑衣死士一言不发,张弓搭箭便是一阵乱射。旋即,喊杀声四起,左右又冲出百余名死士,冲向曹植,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说时迟,那时快,忽闻一声暴喝:“魏校在此!何人胆敢伤我家公子!”
话音甫落,一条人影疾奔飞至,那人手持大斧,刃径尺,挡于曹植面前。此人腰大十围,虎背熊腰,将手中巨斧旋转如风,接连挡下两波箭雨。
另一虎将武校尉则手持大双戟,率十余侍卫,风趋电疾赶到,与冲杀上前的黑衣死士殊死搏杀。那些近卫不惧生死,威猛异常,无不以一当十。然则,敌人数量众多,敌我双方实力悬殊,不过须臾,左右死伤者略尽。
幸存的数名随从则将曹植围于中央,以死护主,宁愿自己中箭也不让曹植受伤分毫。
双方短兵接战,贼人趋前搏之,都尉魏校怒睁圆眼,倒竖虎须,以一敌十,左砍右杀,死战不退,杀光一波又一波扑上来的死士,尽管他身披数十处创伤,但那些死士一时也无法靠近曹植寸尺。
原先围着忠尧的数名随从见势不妙,也奋不顾身冲上前去,与前来偷袭的贼人搏杀。负责照料马匹的两名随从则躲到一侧草木丛中,正偷窥着外面的一切,看得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忠尧见状,二话不说,双手握拳,运起灵力,拳缝间顿时多出了六支冰魄银针。他提气后纵身一跃,身子在空中一翻,扬手一击,三支冰魄银针激射而出,三名引弓搭箭的死士应声倒地。
旋即,他左右腾挪后飞至一棵树旁,双腿在树干上用力一蹬,随后身子在空中横向滚出数尺,与此同时手扬射怒击,接连射出六支冰魄银针,瞬间又有六名刺客应声倒地。
忠尧方一落地,还未来得及转身,忽闻身后有破空之响,连续四支弩箭激射而至。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忠尧听风辨位,朝前就地一滚,右掌往地上一拍,身子陡然升高数尺,横向滚动,以腾挪闪躲之术连续避过了那四支冷射而至的弩箭。
接着,他飘身落于一株大树之后,从树后探出头来警惕地向四下张望。不料,他的脑袋刚一探出去,突然又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突然射来两支弩箭,“嘭嘭”连续两声,深深钉入了树干,没入数寸。
忠尧赶紧换了一个方向,从树干的另一侧探头想窥明敌情,孰料又有两支弩箭接连射至。
他不得不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被这几个在树上的弩贼给盯上了啊!”
此时,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云婀的声音:“公子,要不要我来帮忙?”
“要,当然要啦!不过,你得先去保护曹子建,我怕寡不敌众,去晚了他被人剁成肉酱了!到时候我想问《河图》《洛书》的事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问了!”忠尧说道。
云婀焦急地催促道:“公子,那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用念力召唤我出来啊!”
忠尧又偷瞄了一眼树上的弩手,叹道:“嗨,前面一接敌迎战,这不忘了嘛!”话音甫落,转念一想觉得哪里不对,他话锋一转,抱怨道:“嘿,你个小样儿,现在跟主人说话口气都不一样了啊!没大没小的!当心我摔两个杯盏,让你罚跪啊。”
“快点啦,公子!”
忠尧集中念力于眉心:“去吧!”
语罢,忠尧藏身的大树后突然飞出一群月神闪蝶,隐藏于树上的四名弩手顿时吃了一惊。忠尧趁着他们惊愕之际,抬眼往头顶方向望去,随后提气一纵,缘树而上,突然出现在了树梢,这下把四个弩手的方位看了个真真切切。
他二话不说,连续一番冰魄银针轮射,那四名弩手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已中针,在惨叫声中从树上跌落下来。
忠尧居于树顶,往曹子建的方向望去,只见满地死伤,此刻他身边仅仅余下七八人,那名自称魏校的都尉身中数箭,双目圆睁,布满了血丝,仍然挥舞着手中巨斧,毫不退缩。而魏都尉的背后则是官将武校尉,只是武校尉连续击杀十数人后,手中仅有的一支长戟已然断为两截,因为另一支长戟他飞掷而出,穿透了一名贼人的胸膛,将那贼子连人带戟牢牢钉在了树干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