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忆木槿在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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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2)

好梦会继续

木槿乘此机会,一手薅住叶河子,手指深深地插进了她的皮肤,鲜血在皮与皮之间渗出,木槿终于露出了黑洞般的笑容。叶河子的脸是惊恐的,那种惊恐是对于天地人事最深的绝望——她成了养氏,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于是木槿听到一声惨叫,那惨叫声似来自地狱里。

曹木槿,你不要得意,这一切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不也是养氏吗?我难道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哈哈——

笑毕,叶河子就冲出了凝晖堂,木槿没有想到叶河子的反应这么快,按常理,成为养氏的人都需要时间,多少天?也不知道,反正很久,挺过去的养氏都会有个前程似锦的将来,当然大多数的养氏是无法挺过去的,在昏暗的祖坟山,绿树是葱茏,人烟也荒芜,没有精血这个食物的供给,养氏只能是豺狼虎豹的饕餮大餐。

叶河子不在坟山,更重要的是,她不为人知地成为养氏,她极易找到精血,木槿放下缅想,立即冲出凝晖堂,必须阻止她实施恶毒的计划。

叶河子出了凝晖堂,一时间也是没有主意的,夜深人静,到哪里去找人?仆人,一旦他们发现她喝血,肯定会齐心协力打死她。养氏命如草芥,没有地位、尊严、狗一般地靠舔食地上的粪便活着,人人喊打,人人可打。血从胸腔流向大脑,不堪负荷的大脑开始疼痛,怎么办、怎么办、得先喝人血,不能丧命:吃了赵雉,对,这个狗奴才还是比较忠心的。循着昏暗的星光,叶河子直奔赵雉的厢房,木槿早就尾随而至,两腿打颤的叶河子来到赵雉的床前:

老鬼,你睡死了吗?

赵雉吓了一跳:河子,你怎么来了?

你不要问我那么多,我没有那么多的力气,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愿意为我死吗?

河子,到底怎么了,难道养氏没有杀掉纸户?事情败露了。

你个老鬼,我现在成了养氏啦!

赵雉的脸瞬间惨白,急速地向床里避去:你想怎么样?

我要喝你的血,否则天亮之后我就没命了。

赵雉木呆呆地看着叶河子,仿佛脑袋生了锈,不一会,赵雉张开了嘴“河子,你要喝就喝吧,但等我把衣服穿起来。我不能衣衫不整地死”。赵雉下床,梳洗穿衣。

你不后悔吗?

你要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可以拿走银库里的钱去娶个老婆。

我要娶老婆早就娶了,你不用费神,我马上就好。

叶河子泪眼婆娑的说:老鬼,你不恨我吗?

河子,天地相隔之后,还说什么恨?都怪我,我没有跟着去凝辉堂,否则我也可以替你挡着,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你喝我的血吧,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叶河子嗷地一声叫了出来,夺门而去。

叶河子的脑袋突突地跳了两下,立即镇定下来,乘着黑夜她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茅厕。她要蹲守,以目前的精力,叶河子是无法抓到人的,相反,极有可能被人打死,养氏碰着人,人死,碰着树,树死,养氏因此是过街老鼠,人见人打,直到把养氏打碎成肉泥。

木槿发现叶河子遁迹的方向明白了她的企图,叶河子很精明,她采取蹲守,等待时机。茅厕是个很好的地点,半夜有人起夜,一个扑倒,她叶河子的人生就逆转了。她确实诡计多端,但这一招是有风险的,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险招,茅厕,至阴之地,叶河子如果在一日之内得不到精血,就会腐化而亡。夜色还深,凌晨还很遥远,机会是肯定有的,叶河子的人生从来不会关注其他人的命,她肯定是有机会的。木槿下意识的望东厢房看了看,一屋的仆人,七仰八叉的躺着,有些在熟睡;有些在做着浮华之梦;有些憋着小便享受男欢女爱。地界之下,一众的冤鬼,里面有木槿认识的家仆,触目惊心的是几个姨娘,满脸是血,受尽酷刑的样子,正在向阎王哭诉。

叶河子不死,这些冤鬼的人数还得增加。

木槿用手一点,茅厕深陷地下。

失去了目标的叶河子一下子疯了:木槿,曹木槿,你给老娘出来,我一时之仁,留下你这个祸害,结果就是自掘坟墓。

木槿笑道:我在这里,在黄荡山里,你来。

叶河子气急败坏的朝黄荡山奔去。

夜月下,黄荡山弥漫在一片水雾里,月光坠进水雾,光与雾交相缠绵。山岙成了天宫,静静的神地。在月亮下,山川大地树木也静静地发光了,木槿站在那光里,宛如天仙。

叶河子呆了呆。

木槿笑道:人生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他人掘墓,埋你没商量,一条就是自掘坟墓,自认倒霉。

我不会像你老娘那样,我从不会自认倒霉,老娘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认输。

你不认输也得认输,木槿伸手一划,叶河子身边的一棵树一劈两半,轰地火起,眨眼化为灰烬。

你焚我啊!

我不会让你一下死地干净,我要慢慢地折磨你,像当年你折磨我姆妈一样。

叶河子怪笑起来:曹木槿,你是没有能力吧。依你的个性,你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你还会想到慢慢折磨我、天大的笑话。

木槿淡淡一笑,我跟你说过,我要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为人。你今晚走不了,你可知道,今晚,你碰着树成树,碰着狗成狗,碰着羊成羊,但这还是你较好的结局。

哼!你没有这个本领,否则你早……叶河子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嘴,她恍然明白,木槿是在跟自己拖延时间。五月天,梅雨季,在这荒郊野外,自己能藏身何处?风刷刷地从树上飞过,寒飕飕的。叶河子转身往凝晖堂奔去,一道树墙一般的东西将她撞倒在地。叶河子发了疯一般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伸开双臂,横劈成刀,树墙被劈开一道口子,她侧身冲了进去,木槿立即移动万千松树,叶河子在树阵里拼命挣扎。她很小心,必须很小心,不能碰到树,她叶河子决不想变成一棵树,她要做人!她要冲出树阵,但不能碰到树,这件事很难。但她是叶河子,她缩尖了身子,如游蛇一般在树林间穿梭,叶河子的人生是容不得人篡改。她要活,重新活,好好地活,粉嫩润白的活,要让男人都拜倒在她的脚下。

不能找春翠,那女人骨架忒大,不能找秋红,那女人皮肤太黑,手脚粗糙,精肉太硬,那是男人的身体。

找谁呢?桃潭有个女人,很年轻,就是家境太苦了。

乌云集聚的天空深黑深黑的,但天色已明,太阳在云层后面,地面温度在悄然中升高,渐渐地、渐渐地,太阳在叶河子冲出树阵的档口炸开了乌云,一轮红日裹挟着乌云,万剑穿心般地射到地面,叶河子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木槿开心地大笑起来:姆妈,我为你报仇了。

木槿感觉到了兴奋,手舞足蹈,不经意中碰触到了坚硬的棺木,醒了,真地醒了!厝基地外,一片漆黑,暗黑的夜里,木槿根本无法飞起来。

厝基葬

曹恩祝的心里忐忑不安,厨娘的话让他夜不能寐,夜夜不能寐,即使偶尔睡了,也被恶梦惊醒,凄厉的哭声、空洞的人头,碎骨、白皮、汪汪的血。二天二夜,曹恩祝觉得自己要疯了。当曹宏盛与查韵走出曹家大门时,曹恩祝终于觉得一颗石头落了地,他们到查家办归宁宴,曹家的喜事也就宣告结束,曹恩祝把心事放到木槿的事上,他吩咐小六子将曹五儿叫来,小六子有点糊涂,家里又没死人,干嘛寻曹五儿,那家伙一年到头就干抬死人的事,谁跟他说话,谁倒霉。但棚主都吩咐了,小六子不敢不听。

曹五儿明显喝多了酒,满嘴胡话,走路趔蹶,曹恩祝忍着恼怒问道:五儿,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五儿翻着白眼道:大棚主,这大白天的,又没死人,叫我来干嘛?

小六子,泼他一盆水。

大棚主,您叫小的有什么事?淋了一盆冷水后的五儿有点清醒了。

我问你,那天给木槿送葬,有没有什么蹊跷事?

蹊跷事?我想想。曹五儿歪着头,一会子向左边歪,一会在向右边歪,好久,好久,仿佛脑袋里长满了虫,虫太多,一时无法将虫全部拽出来,什么都想不出。性急,无奈,只能一把把地拽,他的整张脸因为用力变得扭曲了。

实际上那个下午是这样的:

山间来了一群人,确切地说是12个人,他们是送葬的,这一群人中,8个人抬棺,其余四个人分成两队,一头一尾,头前的,开道;扫尾的两个,举幡、打丧。这些人既不悲丧也不高兴,只是悄没声息地往前赶路,有太阳的地儿,他们一身白,没太阳的地儿,他们一身灰。山林已尽染层霜,这是皖南最美的季节,所以这群人宛如画中游,只是他们不喜不悲,真有点奇怪!

也许因为皖南的秋天美妙。

山谷里温软香甜的:轻摇的山风将山路两旁熟透了的山楂、野柿扑通扑通地摇进草丛,草折了,枯的草没有韧劲,或者说红的山楂和野柿有重量,这个时节是饿不死人的。

高高的山梁是壮阔的,背阴的北边,满野的茅草是辉煌的火,烧灼着空气,那固态的火,热辣夸张,挑起了人蓬蓬的活力,没有破坏力;向阳的南山头,仍是摧枯拉朽的汪洋绿。松树、杉树、柏树……泼墨一般的绿,看上去还是夏天的样子,沉稳,庄重,归然不动,两边山坡仿佛不在一个世界。只是山脚下的青檀有些不耐烦的枯黄,到季节了,是他们入仓的时刻了。

唉!入仓了。

太阳光懒懒的从树缝中滑了下去,躺在草叶上休息了,暗暗的,淡淡的。在暗淡中,那群人就像花蛇一样在草丛中游动。

没多久,他们停了下来,到了目的地了!十几个人忙活起来:停棺、摆架。将那些刨得水光溜滑的杉树桩一字排开,夯进土层里,牢牢的,四排,十六根,木桩上钉上四块木板,一个木架床好了。嗨哟!一起用力啊!嗨哟!做完事就好了。他们打着号子将棺材放在木架床上,十二个人也不休息,开始垒墙,粗的树刨净了树皮的搭屋架,细的树刨净了树皮做椽子,搭好屋架后,上好椽子,就将小竹子密密的铺上,在上面盖上干衰的茅草,厝基搭好了,随后他们丢下举幡的老头,一行十一人匆匆忙忙下山。

山间小道并不难走,砍檀皮的、打猎的经年踩出的山道光滑平整。金黄色的阳光从西边的高山上射下来,把他们妆成了金黄色的点子,山梁泛着金光,盛满了玉液琼浆的

山间池塘就像山的眼睛,漠漠地看着,眼睛底里却只有山的影子,习惯了。整个山谷仍然充斥着温暖的、甜丝丝的气息,美得要人命一般,他们一行人惬意的嗅着山风,沐着夕阳,脚步如飞,一溜烟,翻过山冈去了。

他们急着赶回去喝喜酒!

曹五儿最终从错综复杂的往事中挣扎出来:大棚主,那天没有什么复杂的事,一切都中规中矩地做的,就是晚上多喝了点酒,叶太太特别赏赐的。

曹恩祝哭笑不得:还是叫荷花的丈夫去看下吧。

一切从尝试开始

一夜无眠,死是冒险,活是恐慌。难道我真地是摔晕了,没有死,那么……

饥肠辘辘的木槿感觉到了日子沉重:饥饿50斤、寒冷50斤、恐慌100斤、悲痛无限量,感觉自己坠下山崖了,四围绝壁的山崖,人生无望了。空洞、寂寞、没有人声,木槿的世界只有悬崖峭壁。木槿狠了狠心:去碰树!难道成一个养氏也这么难!树死,说明已大功告成,树不死,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地活着,对。

天刚擦亮,木槿急不可奈地跑出厝基,两手牢牢地合抱一棵树,死死地,天没有黑,树叶没有落下,树好好地绿着。木槿的天开始垮塌,世界成了一股狂风,霎时天翻地动,飞沙走石,木槿跟着迷失,她依着树、撞树,最终木槿还是木槿,手没有长出树叶,脚没有生出树根。清晨的山野里没有狼、野猪、老虎、金钱豹,但木槿此刻希望他们都出来,木槿放声大哭,哭得嗷嗷地,但豺狼虎豹绝地无声,想被豺狼虎豹吃了的愿望都无法实现。肚子里是坚冷的饥饿,心里是残酷的疼痛,头脑里是无所适从的茫然,痛苦永远都是无止无休的。

哭累了,烦了,饥饿翻身袭来,木槿抬起脚走进树林深处,哪里有些红红紫紫的果子,干瘪地垂着,木槿拽了一个放在嘴里,味道酸酸甜甜,很好吃,于是就大吃一顿,直吃的打起饱嗝,才直起腰停下。

真不是养氏?木槿感觉糊涂起来,得活着,无论如何得想着,只有活着才知道真伪,怎么活下去。

凉风习习,阴暗的树林像家,丛生的青檀挤挤嘎嘎的,不透气,繁密的树叶虽然枯黄,但树叶弥天漫地,密不透缝,林下就是一个大大的家,千柱耸立,恢宏庞大,仿佛漆林渡的吊脚楼,这样想时,这成片的树显得亲和,感觉温暖了:架在木槿头顶上的树枝,营造了一个静谧的世界,这静谧给了木槿以自由:再也不担心被人伤害、羞辱了,木槿一下子轻松了,自在自然而下,木槿安然了:没成养氏就没成养氏吧,活着就活着。一天里,木槿吃了三回野果,发现了一个下山的小道,那应该是砍柴人为了方便出入踩出来的。木槿想,这条山道应该是家里的长工砍柴用的,本想下山看个究竟,最终因害怕而罢休,所谓远处怕水,近处怕鬼。

仿佛最好的事是躺下、休息、保存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