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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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沈洛夕很快回到自己的卧铺上睡着了,红润的脸颊透着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应有的天真和烂漫。苏穆看了一眼她那张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再一次想起了欧梓璐。

苏穆喜欢看冰壶比赛,尤其喜欢看有中国队的比赛,因为中国队的领队是王冰玉。欧梓璐某些神态上和王冰玉十分的相似,尤其是闭嘴的一刹那,眼睛小小的特别的传神,每次他都和朋友们感叹:“娶妻当娶王冰玉。”

说不出什么原因,苏穆对小眼睛薄嘴唇的女孩子情有独钟。用他自己的话形容,小眼睛的女孩子丑亲丑亲的。丑亲丑亲是坡城一带的地方话,形容女孩子虽然长的不漂亮,但耐端详,耐看,越看越可爱的意思,欧梓璐就属于那一类型。

表姐不止一次的提醒苏穆,不要招惹学校里的女生,在表姐的眼里她们半文钱都不值。可苏穆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欧梓璐有了好感。青春就像万花筒,无论怎样的摇曳多姿都非真实本色,而青春原本就是荆棘丛中踩出的路,没有那条路是绝对的对,那条路是绝对的错。不谙世事的女孩子,面对经历过太多情感磨砺的老男人,在他们花言巧语的攻势下,再坚强的堡垒也会沦陷。

苏穆深信,校园里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毕业时有那么一些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一些是长相太过奇葩的,一些是长相太过美丽的。太奇葩的,男人不打她的主意,太美丽的,男人没勇气追。美丽的女孩子就如有钱人养的热带鱼,那个男人都梦寐以求拥有,却不是任何一个男人能养的起的。

校园里,那些出类拔萃的女生,高不可攀,其实内心也渴望爱,渴望被呵护,渴望一个怀抱的温存,只可惜高处不胜寒,高的让男人望而却步。

欧梓璐就是这样一类女生,冷冰冰的外表下躲藏着一颗脆弱的心。当她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认识了苏穆。苏穆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远在家乡,曾经救过她命的男人。欧梓璐说不清楚,苏穆和救她命的男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苏穆身上有一种,欧梓璐在救她命的男人身上没感觉到的东西。那个远在老家,欧梓璐叫干爹的男人,让欧梓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究竟苏穆什么地方让她留恋,她也说不出来,总之当她发现自己冰封已久的心起了涟漪的时候,已经晚了。

苏穆走的那天早晨,欧梓璐一直在阳台上站着,看着他出超市,伸手拦出租,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当苏穆打开出租车门,上车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控制不住地哭了。那一刻,让欧梓璐想起她去市里读高中时的情景,车厢外,那个宠爱她的男人毫无表情,车厢里的她却哭成了泪人。也许没有人懂她的不舍和无奈,如果她是一只雏燕,可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屋檐下,因为那个男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根本不是她的父亲。而这一切皆因为九岁那年,她得的那场病。

那场病莫名其妙的,周边村的医生看遍了都束手无策,小儿麻痹后遗症的母亲绝望的连眼泪都没了,家里的积蓄统统求了医问了药。一向唯唯诺诺的父亲,平日对母亲言听计从,在所有医生都让他给孩子准备后事的时候,蹦出一句话,“找个神医看看吧。”或许是死马当活马医,或许是六神无了主,母亲竟然同意了。

父亲只带了欧梓璐一件贴身的小背心,登门去求神医。神医摸着父亲带来的那件背心,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这孩子够戗了。”父亲哭了,“求你了,给孩子看看吧。”神医闭了半天眼睛,才略显得疲倦地吐出几个字,“我尽力了。”

神仙并未明示,欧梓璐得罪了那路神仙,只是默默地摆弄着那件小背心祷告。

整个过程,父亲大气都不敢出,虔诚地盯着神医的嘴唇,期待出现奇迹。父亲出了满满一身汗,直到神医说:“回吧。”的时候,他才那身上仅有的钱都掏给了神医。神医却让他先回家,孩子如果醒过来再来答谢他,否则就算了。

不等父亲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喂欧梓璐红塘水。欧梓璐醒过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说:“妈,我想喝红塘水。”那一刻甭说红塘水了,就算是把整坛子红塘都吃了,母亲也舍得。等父亲回到家的时候,欧梓璐已经在吃母亲喂她的罐头了。

后来多次的讲述里,父亲对治好欧梓璐的神医都充满了感激之情和敬佩,人都没见,就凭一件小背心就能治好医生都治不好的病。父亲常说:“你的命是你干爹给的。”病好后,父亲带着欧梓璐,亲自登门,答谢神医。欧梓璐见到神医的那一刻莫名其妙的有些怕,怯怯的躲在母亲身后,不敢看他。神医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椅子上,说:“是这孩子命大。”母亲诚惶诚恐地道:“如果你不嫌弃,就让孩子给你做闺女吧。”

神医也很激动,“我一个光棍老汉,能有这么大的闺女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母亲让欧梓璐跪下给干爹磕头,并且叫干爹。从此,欧梓璐有了两个爹,一个亲爹,一个干爹。

有了干爹后,生活照旧,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干爹是干爹。父亲依旧每天低着脑袋,蜷曲着他干瘪的袖管,仿佛要把脑袋扎进裤裆里。母亲依旧仰着脑袋,似乎仰的更高了,要仰到天上一样。父亲的胳膊是年轻时被高压电烧掉的,烧掉的还有他作为男人的气概。

欧梓璐听话,母亲让她叫,她就叫了,叫的声音很小。父亲又让她叫,她又叫了一声,不过声音依然很小。干爹激动的嘴唇哆嗦了好几下,从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卷钱,说是给她的见面礼。父亲不让她拿。争执中,母亲说:“既然你干爹给你就拿上吧。”

那卷钱有多少,欧梓璐不知道,她没数过,那钱只在她手上攥到神医见院里,就被母亲要走了。后来干爹成了她家的常客,每天放学回家,干爹都在,有时父亲在,有时不在。父亲在的时候也不说话,仿佛他是个多余的人,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保持沉默。

父亲在福利厂上班,每个月开微薄的工资,如数上缴母亲。欧梓璐从来没有想过母亲怎么会嫁给了父亲,父亲怎么会娶了母亲。

干爹在她家的时候,也很少说话,整天捧着一本发黄的破旧的书看,看的津津有味。只有欧梓璐放学回来,他才放下书,露出浅浅的笑,“欧梓璐放学了。”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碗筷摆上了炕,就等着欧梓璐放学回来开饭。

吃饭的时候,父亲自斟自饮,干爹也自斟自饮。俩人只有逢年过节时给彼此斟酒,然后碰下杯说几句祝福的话。那时,母亲也会举了酒杯,欧梓璐举了饮料杯,四个杯子碰的很响。干爹有滋有味地呷一口酒,笑眯眯地摸摸欧梓璐的脸蛋儿说:“欧梓璐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干爹供你。”母亲就说:“欧梓璐,听你干爹的话,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报答你干爹。”

父亲从不叫她欧梓璐,父亲叫她梓璐。

找干爹看病的人,整天络绎不绝。有人来看病,父亲都会识相地躲出去,留母亲和干爹在家。走在街上左邻右舍都会问他,“又有人看病?”父亲点下头,自顾走自己的路。问父亲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都觉得有人来看病,他就应该躲出来。

几乎所有看病的人来,都会求母亲说:“他婶子,你给求求神医,让神医给好好看看。”

欧梓璐从不信神更不信鬼。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讲过这个世界上既没有鬼也没有神。让她不解的是,既然这个世界上既没有神也没有鬼,,找干爹看病做什么。

上大学后,欧梓璐才明白,总有那么一些病是医生不能治疗的,于是人们就会抱着侥幸的心理求助万能的神灵。干爹之所以被人们视为神医,不过是碰巧治好了一个医生都治不好的病。其实在欧梓璐看来,就算没有干爹,那些人的病也会自己好。

干爹每天在她家,却从不在她家过夜,吃过晚饭,坐一会儿,招呼也不和父亲打就自行离开。母亲也习惯了干爹的来来去去,从不挽留。干爹走干爹的,她该洗碗洗碗,该喂猪喂猪,头也不抬一下。

欧梓璐喜欢看父亲和干爹喝酒,俩人互不推让,干爹斟一杯,父亲斟一杯,一个干了,一个也跟着见了底儿。于是再一人满上一杯,无论谁先见了底儿,都会示意对方干掉,然后再满上第三杯,直到两人仰头一饮而尽,才相继放下酒杯,再不满第四杯,也从不满第四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中午三杯,晚上三杯。

三杯酒下肚的父亲更加木讷,话不再说一句。干爹三杯酒下肚,话会越来越多,一会儿摸摸欧梓璐的脸蛋儿,一会儿抓抓欧梓璐的手,说的都是她学习的事情,尤其是快考试或者考完试的时候。有时考的不好,干爹会毫不留情地训她,训到她哭。不过大多的时间干爹都很疼她很宠她,她身上穿的每一件新衣裳都是干爹给她买的,她书包里的每一件新文具都是干爹给她买的,包括她背的书包。

干爹喜欢抱着她,用胡子扎她的手心和脸,她也喜欢被干爹抱着,喜欢摸他的胡子玩。母亲对干爹好,她就对干爹好。母亲和干爹好,她就和干爹好。

欧梓璐初中升高中的那一年,父亲第一次因为她读书的问题和干爹产生了分歧。父亲说:“就让欧梓璐在县里读书吧,学校还给钱。”干爹却说父亲没有远见,坚决要她去市里读高中,说学费他掏。

关于欧梓璐的学习,父亲从没有过问过,无论她考的成绩如何,他都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大字都没识几个的父亲从内心也希望她去市里上学,可去市里上学就意味着要花更多的钱,问题是他没有钱。父亲只好说:“问问梓璐吧。”

欧梓璐说:“我想去一中。”父亲手一伸,“钱呢?”干爹哆嗦都不打,“钱不用你愁。”母亲眼皮一扬,“欧梓璐,还不赶快谢谢你干爹。”欧梓璐抱着干爹的脖子,亲了又亲,“谢谢干爹,谢谢干爹。”干爹说:“欧梓璐,给干爹好好学习,考名牌儿大学。”

干爹把毕生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三万块给欧梓璐交了学费。母亲捧着干爹递到她手上的存折,激动的母亲错一点儿掉了眼泪。父亲说:“打个条子吧,等梓璐将来挣钱了还你干爹。”干爹把手一摆说:“打什么打,欧梓璐也是我闺女。”

欧梓璐想不明白,后来打的那张欠条,几乎成了她的卖身契。

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欧梓璐因为有了干爹的赞助,走进了一中的校门。很快,也就是从高中一年级那年开始,她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个子一下子送一米五五蹿到了一米六六。

渐渐的,欧梓璐觉得干爹再看她的眼神时有些莫名其妙,总感觉他不像以前那样大大方方地看她,总是偷偷的看他,那种眼神越来越不自然了。其实父亲也总是在看她,可那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干干净净,自自然然的。

干爹的眼神让欧梓璐想起了学校的体育老师,专盯着女生的乳房和屁股直勾勾地看。有次上体育课,跳鞍马,体育老师装模做样地教一个女生跳,手却摸那女生的屁股,吓的那女生像触电一般地叫了一声,并且骂他臭流氓。

后按理事情闹大了,警察来学校调查,问了很多女生。欧梓璐也被体育老师摸过屁股,却撒谎说没摸过。不久后流氓老师调到了别的学校。再不久后,他因为在宿舍里猥亵一名初二的女生被判了刑。

高二的暑假,放假回家的欧梓璐发现干爹去她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父亲既没有失落也没有欣喜,依然每天按时上班按时吃饭睡觉,一切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事情。母亲却整天耷拉着脸,唉声叹气的,一会儿会儿的瞅窗户。

欧梓璐知道,干爹已经成了母亲的主心骨,成了她家的顶梁柱。家里有事情母亲总是第一个和干爹商量,可他却不来了。

有天夜里,欧梓璐听见父亲对母亲说:“明天我去找找他。”母亲有气,口气很强硬,“找他做甚,他早忘了这个家。”从父母断断续续的私语中,欧梓璐知道原来干爹住到了另外一个女人家,那个女人比母亲年轻,比母亲更有姿色,更重要的是没有小儿麻痹后遗症。随着干爹年纪的增长,找他看病的人更多了,看病的多,意味着收入更多,所以有的是养着干爹的女人。

很快,干爹又住进了欧梓璐家,一进门就嚷嚷,“欧梓璐,回来了,快让干爹抱抱。”然后把欧梓璐抱进了怀里,抱的很紧。干爹喝了酒,满身的酒味。父亲也喝了酒,借着酒尽儿给母亲使眼色。母亲急忙拽了干爹的胳膊一把,“她干爹,快坐快坐,我给你沏茶。”干爹这才松开欧梓璐,说:“我要喝我闺女沏的茶。”父亲说:“梓璐,快给你干爹沏茶。”说着伸手拍欧梓璐的屁股。父亲急了,“梓璐,磨蹭什么,快给你干爹沏茶。”

欧梓璐开始反感干爹,沏好茶,刚端上炕,干爹伸手又摸了摸她的脸,然后一头倒在了她家的炕上。炕不大,从此却多了干爹。她家的房子是父亲用一条胳膊换的,是高压线所属的工厂赔偿他的,十五平米。干爹一来,原本窄憋的空间更窄憋了。

从那之后,父亲再喝酒时,不再只满三杯,尤其是晚上的时候。父亲第三杯酒见底儿后,不等干爹干杯又满了一杯。干爹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多了。”父亲给母亲使眼色。,母亲就说:“喝吧,喝吧,她干爹,夜里也没人来看病。”

喝着喝着,干爹就真喝多了,父亲更多。欧梓璐说:“不想喝就甭让他们喝了。”母亲却说:“想喝就让你干爹喝吧。”

欧梓璐读大学的时候,才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只有干爹喝多酒的夜里才不撩拨母亲,母亲不想她听见。也只有喝多了酒,干爹才睡的和死猪一样。

有天晚上,干爹死活不喝一口酒,果然刚躺下不久,就对母亲动了手。黑暗里欧梓璐看不见干爹对母亲做了什么,只听见母亲说:“她干爹,不早了,快睡吧。”干爹不但没睡,反而更放肆了,母亲的口气明显的开始不耐烦,“他干爹,不早了,快睡吧!”之后母亲没再说别的。

欧梓璐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有人把手伸进了她的被窝,先是探头探脑地摸她赶刚刚发育的乳房,然后贴着她的肚子把手伸到了她的大腿上。欧梓璐感觉又人压在她的身上,并且在小心翼翼的脱她的内裤。欧梓璐惊醒了,黑暗中竟然真的有人爬在她的身上,她的内裤已经被脱到了脚踝。她拼命地叫:“妈妈!妈妈!”母亲第一个被惊醒的,伸手发现欧梓璐身上爬着的是她干爹,苦苦地哀求道:“她干爹,你想了就睡我吧。”说话间,干爹的手又在欧梓璐身体最娇嫩柔软的部位摸了几把。欧梓璐吓哭了。父亲也醒了,大声地问:“你要干什么?”干爹有恃无恐地嚷:“干我闺女。”

父亲被激怒了,摸黑跳下地开了灯,“牲口,老子宰了你。”干爹的动作幅度更大了,欧梓璐下意识地夹紧了腿,他没能得逞。母亲使出浑身力气,往下推他。母亲一边推,他一边还亲欧梓璐,欧梓璐左右地摇头,不让他亲嘴。

父亲抓起了地上的木头板凳,重重地砸在了干爹的脑袋上,干爹终于住了手,昏死在了欧梓璐身上。看见血,欧梓璐也昏了过去。

欧梓璐醒来的时候,干爹也醒了,脑袋上裹着纱布,逼母亲还钱,嗓门儿很高,“没钱,没钱,老子就干欧梓璐。”

几年之后,欧梓璐读大学的时候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女孩子除了在你父亲的眼里,你是女孩子,在其他男人的眼里,你永远都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