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序跋纂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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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戲曲劇本 明清雜劇傳奇五(清雍正、乾隆)

石榴記(黃振)

黃振(一七二四—一七九三後),字舒安,號瘦石,別署蘇庵、漱石、海漁、柴灣村農、石榴村農,室名柴灣村舍、瘦石山房,如皋(今屬江蘇)人。清貢生,屢試不第。乾隆二十九年(一七六四),與汪之珩(?—一七六六)、同鄉江干等舉里社。著《黃瘦石稿》、《斜陽館日記》、《斜陽館詩文全集》等。選輯《東皋詩存》四十八卷。撰傳奇《石榴記》。傳奇《譜定紅香傳》亦疑爲其作,見孫書磊《〈譜定紅香傳〉稿本及其作者考》(《南京圖書館藏孤本戲曲叢考》)。傳見《崇川咫尺聞》卷七及卷八、《獻徵餘錄·文苑》等。參見馬廉《隅卿日記選鈔》(收入《馬隅卿小說戲曲論集》)。

《石榴記》,《曲海目》、《曲考》、《曲錄》著錄,均入清無名氏傳奇目;《今樂考證》著錄,題“黃振”作。現存乾隆三十七年(一七七二)柴灣村舍刻本(《傅惜華藏古典戲曲珍本叢刊》第四六冊據以影印)、嘉慶四年己未(一七九九)擁書樓重刻本。

(石榴記)小引

黃振

余性懶僻,少時從師讀四子書及場屋制藝,輒攢睂俯首,不能終篇。至讀《左》、《國》、《莊》、《騷》,子、史、詩、古文詞、稗官野史及唐宋人說部,皆愛不釋手。食簞枕函之旁,常置一冊,以破幽寂,否則嗒然自喪。

記昔年見《情史》、《豔異編》載“張幼謙囹圄報捷”事,驚爲新奇,思必得孔東塘、洪昉思疎爽綿邈之筆,演爲傳奇,付吳兒於紅毹上,刻摹其大起大落、頃刻千里之生死寵辱,世態人情,當不知其胡然而籲天搶地,胡然而軒渠捧腹也。此志久而未就,耿耿於心者三十年矣。

庚寅春[1],牡丹盛開,集同社諸子於柴灣村舍,酒盌詩筒,極一時韻事。西賓戴脩亭[2],於籬根石罅,摘小草花數種,插短瓶中,顏色鮮嫩,香味甜永。問其名,皆以不知對。余曰:“此逸事,奇而可傳者也。”因戲塡樂府小令一套,倩王子菊田擫笛[3],宗子杏原按拍[4],歌之鏗鏘合節,圓轉怡人,遂相與盡醉爲歡。

閱數日,集雪聲堂,看家女伶小紅、月香演梨園雜劇。宗子葭漁[5]、范子雙桐[6]曰:“佳人演舊劇,殊覺耳目不新。子工於音律,曷作新傳奇教之?”余雖唯唯,懼不副斯任。然又私計三十年來欲行之事而竟不行,顧余老矣,他日縱有同余之志者,不及見,猶不行也。於是不揣謬妄,自四月至六月,勉成十數齣,因病中止。中冬,始呵凍筆續成,就正江子樵所[7]、蔣子星巖[8],相與指摘紕繆,較正舛訛。最後顧子茨山[9],又令增入《神感》一折。至今年春,方竣厥事。

嗟乎!事之奇與不奇,與文之傳與不傳,皆不可得而知。特念東塘、昉思之後,名家繼起,作者如林,求如《桃花扇》之筆意疎爽,《長生殿》之文情綿邈者,果有其人否也?余學謭陋,詎足步驟前民?但以三十年欲行之事,而一日克遂其志而成之,少時之心醉於《左》、《國》、《莊》、《騷》、子、史者,雖茫乎未有所得,而得力於稗官野史、唐宋人說部,於此略見一斑焉。余之能事止已。如謂能刻摹其大起大落、頃刻千里之生死寵辱,世態人情,余敢乎哉?

乾隆壬辰夏五月,柴灣村農自題[10]

(石榴記)凡例

黃振

一、《琵琶》爲南曲之祖,然用韻太雜。“支思”、“齊微”通用,音調已自不協,乃更濫入“魚模”;“寒山”、“桓歡”、“先天”混用,固已牽强,乃更濫入閉口之“廉纖”。白璧之瑕,遂成千秋遺憾。故清遠道人、柏子山樵等繼起,非不翻新鬬巧,炫異爭奇,直造元人上座,而拗腔劣韻,每不順歌者、讀者之口,則皆《琵琶》誤之也。余才學疎劣,寧守成規,間有借用,亦百無一二。

一、襯字,北曲視南曲較多。蓋北曲以氣行腔,稍多數字,與歌喉無礙。若南曲過多,不免促腔趕板,與本調音節大有關礙。然曲中抑揚頓挫,偷聲換氣,全在襯字。果多寡中節,自疾徐合拍,箏琶之外,別有餘韻縈人矣。余素昧音律,每問途已經,頗不畫依樣葫蘆。至若湯臨川之才大於法,旁幾掩正,則斷不敢效。

一、入聲借作平聲,理甚足也。試聽歌者歌入聲字,原與平聲無二。吳人唱法,以入聲字出口略斷,以分別之,此亦權宜立法。究之平與入聲行腔,果何所異同乎?至上聲作平,雖萬紅友言之鑿鑿,終屬未安,故詞人鮮有遵者。

一、每曲中有上去字,有去上字,斷不可移易者,遍查古本,無不吻合,乃發調最妙虛。前人每於此加意,取合務頭,余惟恪守陳規,不敢稍有師心。

一、元人如用“顛不剌”、“沒踹的”、“赤緊的”之類,以彼時方言土語,插入詞曲,行以北人腔調,則誠妙矣。若南曲則宗崑腔,吳兒無此科白也。且文義語氣,並無明注,不過以意默會,久久漸失本來。與其疑似,何如少用,不可以唐詩之“遮莫”、“朅來”相比例也。

一、北詞套數,前人編載明白。南詞套數,譜皆未載。余則準之《琵琶》、《殺狗》、《牧羊》、《白兔》諸記,庶幾取法於古,免譏於今。

一、牌名雖多,今人解唱者,不過俗所謂“江湖十八本”與摘錦諸雜劇也。就中刪汰不唱者,正復不少。稍涉新異,皆瞪目束手,無從置喙矣。余惟取時曲熟牌,處處通習,上口卽唱者用之,期於文妙可存,何必曲髙寡和?

一、詞曲譬畫家之顏色,科白則勾染處也。勾染不清,不幾將花之瓣、鳥之翎,混而爲一乎?故折中如彼此應答,前後線索,轉灣承接處,必挑剔得如鬚睂畢露,不敢稍有模棱,致多沉晦。

一、上下場詩,前人多集唐句,文氣本不貫串,不過拈一兩句與本齣稍有沾染者入之,餘皆閒文,且濫套可厭。今皆出己意,按前後章法血脈,作新詩該括之。或花面口吻,不妨插入常言俗語,倒覺新人耳目,親切有味。

一、依本傳考核南宋端平時事,絕非臆撰。

一、圈點批評,則同社諸子,於花前小飲、月下偶吟時,隨興著筆,都無倫次,久久不辨誰氏之手。

一、南徐顏毓齋最工音律[11],余甫脫稿,卽與手譜工尺,擫笛調之,稍有不協,卽行改正,故通部無生澀詰屈之病。

柴灣村農偶拈[12]

石榴記序[13]

蔣宗海

自劉孝標著《廣絕交論》,後世遂有《葛衣記》[14]。其實,任彥升四子,東里、西華、南客、北叟,並貧落不振,到茂灌亦未嘗以女妻西華也。馬季長諂事梁冀,戕害諸賢,誠不得比於人數,“漁家樂”事,則究屬子虛。且人之才具有限,心惡其人,力加詆斥,非不可以經世厲俗,而其精神力量,亦遂止於是,才子佳人吟風弄月之雅氣,不暇及焉。

吾友黃子瘦石,具沉博絕麗之才,詩古文詞,冠絕一世。出其餘技,俯就音律,辨晰於毫釐分寸之間,元人如王實甫、髙東嘉,皆更其進退。卽其所著《石榴記》觀之,大抵有感於世俗初終反覆、炎涼勢利之徒,而出之渾然,讀者但知其爲鍾情善怨之詞,扢雅揚風之作,如是而已。其才具不有大過人者哉!昔湯玉茗撰《還魂記》,頗得意《吊打》一折。夫出諸平章府而得狀元,何如置身囹圄,方生死之不可必,而忽中狀元之尤爲奇特乎?乃益歎瘦石之才,有不可以古今人相擬者也。

辛卯春三月[15],余客雉皋,瘦石屬余弁數言於首。余素不知音律,懼無以當瘦石言。然余又得附瘦石以傳,是又余之所深願者也。瘦石風流豪宕,闢池館,畜女樂,倚聲度曲,登之紅氍毹,以宿賓客有日矣。惜余歸促,不獲謬託於顧曲之末,是又不能無遺憾也夫!

七月旣望,丹徒愚弟春農蔣宗海[16]

石榴記序[17]

顧雲[18]

余素不善音律,而酷嗜音律。私計人世間適性陶情之具,莫此若也,矧在老病日乎?間嘗博搜元明及國朝諸名家傳奇,縱觀之,其最愜心者,急摘付家伶,演歌以爲樂。惜未遑親叶宮商,譜製新詞,用自憾焉。

瘦石先生,詩古文詞,各詣精妙,誠世所稱“上駕三唐,下軼兩宋”者。其所梓《斜陽館詩文全集》,久已讀而心醉之。今寄示所譜《石榴記》法曲,雒誦一過,忽不覺性爲之洽、情爲之移也。且夫人之情性、各不相謀者也。乃揣他人之性情,適以吻合一己之性情,而遂使天下後世讀吾書者,無不各自得其性情。要之,性情者,一己如是,推之他人,達之天下後世,無不如是,斯爲得也。瘦石性天肫摯,而深情一往。任天籟之吹噓,極太和之洋溢,又何難適斯陶、陶斯詠哉?至摩寫世俗,盡態極姸,引刻羽商,緬規合節,以視玉茗堂、柏子山房諸篇,殆有過之無不及焉。此又其性之獨得其正,而情之無微不入者爾。

昨歲入城,曾觀君家女伶矣。所見小紅、月香輩,歌喉圓囀,舞態輕翩,誠爲色技雙絕。請卽將是記命按拍歌之,其流播於茜板銀箏,宛轉於蠻腰素口間者,當不知於性若何,於情更若何也。顧余老矣,雖不敢自附於聽曲識眞之列,言此,竊不禁心嚮往云。

年姻家同學弟顧雲北墅氏撰[19]

(石榴記)題辭

謝家梁等[20]

西堂學富冠三吳,雜俎傳奇字字珠。今日柴灣村社裏,蠻箋譜出《石榴》圖。

富貴窮酸別一門,新翻院本《石榴》繁。老夫只愛收場好,直向圜扉報狀元。蘭臺謝家梁[21]

夜窗無月逕無花,天海茫茫何處家?萬斛牢騷消不得,酒尊拋卻撥琵琶。

附熱驅涼世盡迷,誰能塵海識牟尼?寒酸落拓豪華貴,莫怪丈人峯太低。松嵐仲鶴慶[22]

錦軸牙籤擁百城,斜陽館老舊書生。閒將著史青霜管,寫出人間兒女情。

雨窗雲檻讀書堂,紅綻榴花襯靚妝。一自畫睂人接席,箇儂懶不繡鴛鴦。

酸寒夫壻福偏齊,怪底花陰墮竹梯。畢竟才郎能吐氣,圜牆深處報金泥。

半灣春水月遲遲,彩筆塡成絕妙詞。一笑掀盃消磈礧,青燈點板教紅兒。荔村徐麟趾[23]

浪笑狂花不及春,也從月下作冰人。肯教飛上韓憑蝶,暮暮朝朝說苦辛。

世間何事不炎涼?月證花盟總斷腸。只有庭前石醋醋,精魂不著野鴛鴦。

《西堂樂府》九重知,南內秋風度曲時。他日石榴開上苑,菊夫人又唱新詞。

新聲欲壓《桃花扇》,好事空傳玉茗堂。付與櫻桃樊素口,一時歌吹滿斜陽。茨山顧人驥

【北雙調】【落梅風】老病吟都懶,香詞砌不工。掩蓬扉冥心無用。任南枝北枝花放紅,也不管春風吹動。

【前腔】花嶼斜陽好,柴灣淑景融。有心人吟肩時聳。向人情反覆波浪中,繪出個端平南宋。

【前腔】綵縷同心結,榴花隔院紅。蠢蟲兒就中調弄。甚仙童繡娥來闕宮,險化作鴛鴦雙冢。

【前腔】借得菖蒲酒,思澆塊壘胷。寄柔情一腔幽恫。怕炎涼儘能欺固窮,沒得箇魁星跳動。樵所江大銳

用盡功夫意味長,芳名千載播詞場。多情一本《石榴記》,笑下愁人淚萬行。(集本曲中句) 笠亭史鳴皋[24]

月落長生殿下場,人間何處論宮商?髥公樂府新翻遍,題到榴花五月香。

彩鳳烏鵶逐隊鳴,白頭含涕怨三生。虧他最小嬌兒女,會向花前說誓盟。

倚伏亨屯判一宵,圜牆枷鎖也風騷。誰人少箇青雲志?冷署秋風恨未消。梁溪王灝[25]

無端嘻笑,無端怒罵,無端悲惋。文章固如此,儘吾儕消遣。 愛煞先生騷雅慣,選新聲傳奇親撰。垂髫兩兒女,有風流公案。(調【憶少年】)

時而書舍,時而旅店,時而囚繫。形容逼眞處,有龍門佳致。 信道著書懷抱事,不徒寫閨情而已。溫柔復何似?得風人之旨。(調【憶少年】) 雨船髙謨[26]

柴灣居士黃瘦石,小築斜陽館傍溪。跂腳西窗翻樂府,新聲拈到《石榴》題。

憶昨當筵月似鈎,小紅出閣囀珠喉。郎君新曲應教唱,莫遣傷春想狀頭。(小紅、月香、翠竹,皆瘦石女伶。) 石橋陳松[27]

芸窗有志,誰無箇、鴈塔題名之日。綵筆開花書滿腹,不中狀元疇識。冷落蓬門,悽涼短褐,面帶寒酸色。自然不比豪家,氣象炎赫。 休怪俗子庸夫,閒言冷笑,驀地輕相測。湖海茫茫,君試問、幾箇羅家惜惜。心有靈犀,鴛鴦死守,肯被風波拆。一雙青眼,翻教紅粉生得。(調【念奴嬌】)

韓香非竊,渾不解、爲底風流罪及。昨日東牀今夜盜,反覆人情難測。萬仞圜牆,出時衣錦,何礙披枷入?笑他嶽老機謀,徒壞心術。 遙想花燭良宵,紅絲綰處,各把芳心述。不是泥金,郎報捷、恨殺蓬山重隔。酬了花神,還須念到,暗裏魁星力。不然榴火,窗前開落如昔。(調【念奴嬌】) 春巢何承燕[28]

天半金庭插九峯(天台山有九峯,名金庭洞天),傳聞采藥有仙蹤。誰家嬌小紅榴下,也似桃花洞口逢。

荊襄凋弊苦元兵,誰出茆廬一扇平。十萬健兒齊卸甲,帳中跪拜老儒生。

笑他一女兩東牀,擇配嚴君失主張。自古窮酸多富貴,人情底事有炎涼。

三載東家宋玉鄰,相窺未許一相親。如何便入牢籠計,畢竟風流太認眞。

無端婚媾强粗求,總是紅閨起禍由。省卻傷心多少事?當年不上媚春樓。

森森犴狴赭衣人,瞬息紅袍馬上新。轉怪殷勤一巵酒,魁星不謝謝花神。菉村施承烈[29]

芒鞋人踏萬山秋,風雨歸來半白頭。閒煞兔毫無所事,借他詞曲寫風流。

不報泥金太不堪,千金盟誓託空談。當時豈少梁山伯?寧第傷心碧蘚庵。(碧蘚庵,梁祝讀書處。)

月明人度苑邊牆,貪盡歡娛死未妨。好是蓮花原並蔕,五湖何限野鴛鴦。

櫻桃紅破柳青青,家樂當年豔女伶。潦倒名場誰在眼,與君閒坐舊旗亭。菊田王燦[30]

妾折花枝,郎騎竹馬,天然燕侶鶯儔。書窗守、睂眼幾春秋。證得三生密誓,小亭外一樹紅榴。誰知道、文鴦未嫁,風浪起河洲。 天公緣底事,關山戎馬,做盡恩讐。使一家骨肉,散若萍浮。逼向茫茫黑海,無路處、現出圓丘。眞奇絕、雙鳴彩鳳,飛舞出秦樓。(調【滿庭芳】) 餐竹李岐[31]

始信人間有謫仙(羅虯),裁霞曳繡一篇篇(方干)。愁腸斷處春何限(溫庭筠),留與工師播管絃(湯悅)

舊窗風月更誰親(趙嘏),蛺蝶雙雙護粉塵(李商隱)。盡日後廳無一事(白居易),海榴紅綻錦窠勻(元稹)

慵紅悶翠掩青鸞(韓偓),相見時難別亦難(李商隱)。此日與君除萬恨(薛能),禮闈新榜動長安(劉禹錫)

嫁與春風不用媒(李賀),豈知平地是天台(方干)。碧沙洞裏乾坤別(曹唐),一樹山榴依舊開(劉禹錫)。 齏臼管濤[32]

誰無心思託琵琶,爭及文通筆有花。按定九宮翻樂府,西窗吟到日西斜。

驚煞當時皮相人,禁中迎出狀元身。區區兒女悲歡事,未覺詞人感慨眞。

離奇難測是穹蒼,予福先何予禍殃?不是文光沉獄底,鰲頭占得亦尋常。

歌管華堂歲歲同,曾無妙筆寫春風。閒時譜就《霓裳》曲,月下鐙前付小紅。春園冒椿[33]

老向朱門作較書,青鐙夜雨讀《陰符》。縱然有箇治安策,兒女消磨亦漸無。

密意幽情願自賒,三生誓畢隔天涯。聲聲杜宇啼紅血,染出庭前一樹花。

文星受謫降中天,掩彩埋光亦可憐。不是嫦娥舒玉腕,誰開雕籠出飛仙?

樂府新編絕妙辭,仙才淪謫已多時。可憐歷盡繁華夢,一館斜陽雨鬢絲。

月香絃索小紅簫,一曲新歌別樣嬌。廡下賃舂人已老,不堪良夜漏迢迢。(時予授學雪聲堂) 秋田范光奎[34]

閨中兒女忒多情,紅豆何妨記昔盟。狡獪天心工弄巧,先教新婦作門生。

門掩斜陽客放顛,柴灣風月自年年。佳詞應選佳人唱,除卻紅兒莫浪傳。湘浦徐觀政[35]

合付當筵菊部頭,偷聲減字擅風流。桃花翻盡天台案,一種閒情寄石榴。

清絲細裊棗花簾,腸斷尊前《昔昔鹽》。寄語世人嚴勖子,休將兩小信無嫌。

只解情癡不解愁,誓花初願竟能酬。紅閨多少憨兒女,從此深深學拜榴。

不是鄒枚太史公,也從獄底受磨礱。當時若少泥金捷,並蔕蓮花死守紅。

雪聲堂上帽簷斜,小部新粧學內家。消得人間多少恨?曉風殘月按紅牙。

《桃花扇》子《長生殿》,得此殊堪鼎足三。不道柴灣老詩客,新聲傳唱滿江南。梅原吳廷燮[36]

青衫未是動人時,莫訝紅羅判合遲。塊壘三杯消不得,燒燈且唱《石榴》詞。

紅粉黃金樂不違,天教庸俗早因依。丈夫苦被塵纓縛,逼取青天萬里飛。弁江徐錫爵[37]

一曲紅牙喚奈何?雪聲堂上我頻過。吳娘未老風情在,好付新詞踏臂歌。

兩字多情苦未休,學堂兒女解溫柔。人間一本韓馮樹,支得寒風耐得秋。

一自花前密誓成,春殘樓上怕啼鶯。掌中一粒相思子,數載寒窗風雨情。

冤海愁雲鎖不開,忽聞恩詔出蓬萊。書生不用消魂死,及早名成天下才。杏原宗孔思

讀書胡不早成名?反覆無端世上情。寧止《石榴》多感慨,秋清萬木有悲聲。

長夏江村逸事多,水亭涼處放髙歌。新聲譜與紅兒唱,膰腹掀髥偃碧柯。秋晴郭健[38]

折花騎竹早留情,一對書窗學語鶯。不向牡丹亭畔去,紅榴樹下印三生。

休推白下金鵝館,不數西江玉茗堂。冷落才人猶氣概,銅琶鐵板送斜陽。青江石峯[39]

萬里歸來兩鬢華,薰風池館夕陽斜。閒居只有情難遣,惆悵紅榴一樹花。

同窗又喜是同庚,兒女無知亦有情。院宇沉沉人寂寂,剩他一對小書生。

難將否泰測蒼穹,瞬息風雲態不同。多少金錢占玉闕?狀元出在赭衣中。

斜陽館裏樂如何?尊不曾空客轉多。塡就《石榴》新樂府,月香吹笛小紅歌。墨莊喬林[40]

落落山村,閒閒日月,先生儘勾銷磨。數莖華髮,萬里憶關河。也覺逢人不少,終輸與、兒女情多。又何怪、香山白傅,樊素一聲歌。 舊詞,塵土棄,新翻繡譜,花樣猗儺。爲風流世界,買斷愁魔。不顧金釵十二,多因爾、蹙損雙蛾。簫吹咽,紅燈將暗,今夜夜如何?

富貴何難,神仙自有,人間萬事尋常。奇才絕色,天也妒成雙。一哭斜陽廢冢,能多少、地下鴛鴦。銷魂劇、梁生祝氏,風雨舊書堂。 而今,同學異,聰明兒女,懵懂爺娘。只榴花笑煞,就裏行藏。莫怪經書懶記,多情字、過目無忘。誰知道、別離滋味,還要斷人腸。

罪業如山,恩情似海,秀才難死難生。匆匆一別,人斷小樓深。道是牆髙賈午,阻不得、韓壽三更。誰曾料、一篝燈火,鈴柝響千聲。 老親,知得否?煢煢弱子,受此磨淩。縱邊鴻飛去,訴與悽清。難把千軍萬馬,能爲爾、力解圍城。眞奇絕、飛書報捷,姓字寫泥金。

柳汁衣新,桃花馬疾,家家卷盡珠簾。昨朝前夜,貧賤有人嫌。只得羅娘心思,堪昭告、后土皇天。春無恙、從容相見,一對蕊宮仙。 少年,休眼熱,如無厚福,未有奇緣。是先生憤筆,極寫纏綿。萬古離魂怨魄,招來看、美滿團圓。斜陽館、梨園小部,日日有悲歡。(調【滿庭芳】) 片石江干[41]

黃泥岡子槿籬笆,舊是柴灣處士家。風雨青燈無箇事,新詞譜出《石榴花》。

快人心目斷人腸,情理多乖罪不妨。莫謂良緣偏蹭蹬,不成歌哭豈文章?

跳躍文星下紫宸,功名提出難中身。前人事與才人筆,合有靈奇動鬼神。

百年詞賦愛斜陽,慚愧先生鬢欲霜。何日重逢尊酒夜,畫堂絃管看登場。臥雲徐攀龍[42]

休因離別怨干戈,名士文章托興多。借一子虛兒女事,當筵擊筑放悲歌。

愛我丹青結撰奇,教圖離合與歡悲。衣冠優孟吾能寫,跌宕風流不易爲。(《石榴記》全圖十六幅,命予寫意。) 小山陳模[43]

坐老窮鄉。看年光如駛,沒箇商量。風雲多變幻,花鳥恁匆忙。將往事細推詳。嘆古怪穹蒼太狡猾,捉拏不定,就裏行藏。 若非反覆無常底,後來歡笑,先有悲傷。問誰不偃蹇,何我獨荒唐?髙莫測,恨茫茫,寫幾套文章。牧笛兒兄歌弟和,度了淒涼。(調【意難忘】) 曉峯弟巖[44]

(以上均清乾隆三十七年柴灣村舍刻本《石榴記》卷首)

石榴記跋[45]

黃畯[46]

畯垂髫失學,長而夢夢,然每見家大人及諸同社,分題鬮韻,擊缽拈鬚,未嘗不囅然心喜。數年來,趨庭之暇,學爲聲偶,尚未能成家,遑及音律哉!庚寅長夏,奉家大人避暑柴灣。大人揮汗塡詞,構病中輟,隔年始克補成。搦管時,頗授以移宮換羽之法,而畯終茫然。信才分有限,不容勉强。

今年夏,書將付梓,大人畀以較訂之任。畯受命,維謹三閱月而畢。畯惟古人詩文,若《長庚集》之編纂於族弟當塗令,《昌黎集》之編纂於厥壻李氏,而出自一家嗣續間者甚少。析薪負荷,若是其難。畯何人,敢當斯任!然丙戌之歲[47],旣較家君詩集,今又較此,坐孤館之斜陽,幸春暉之方爛,蓋又愧極而終之以喜也已!

男畯謹跋[48]

(同上《石榴記》目錄後)


[1] 庚寅:乾隆三十五年(一七七〇)。

[2] 戴脩亭:字號、籍里、生平均未詳。

[3] 王子菊田:字號、籍里、生平均未詳。

[4] 宗子杏原:卽宗孔思,字杏原,如皋(今屬江蘇)人。與同邑江干、吳廷燮輩結香山吟社。《全清詞·雍乾卷》據《楓香閣詞鈔》附詞錄其【瑣寒窗】一首。參見嘉慶《如皋縣志》。

[5] 宗子葭漁:字號、籍里、生平均未詳。

[6] 范子雙桐:字號、籍里、生平均未詳。

[7] 江子樵所:卽江大銳,字筆峯,號樵所,如皋(今屬江蘇)人。廩生。詩文弘博淵深,爲時所重。與弟大鍾、大鍵相切劘,人稱“三鳳”。乾隆間,與黃振增益康熙間汪之珩《東皋詩餘》二卷爲四卷,附刻於《東皋詩存》之後,現存乾隆三十一年(一七六六)刻本。卒年五十。著有《燕遊草》。

[8] 蔣子星巖:卽蔣宗海(一七二〇—一七九六),字星巖,一字天津,號春農,別署冬民、歸求老人,丹徒(今江蘇鎮江)人。乾隆十七年壬申(一七五二)恩科舉人,同年進士。十九年,授內閣中書。年甫四十,乞養歸田。先後主講如皋雉水書院、儀徵樂儀書院、揚州梅花書院等。擅書畫。著有《蔣春農文集》、《遺硏齋集》。傳見蔣秷《春農府君行狀》、汪啓淑《飛鴻堂印人傳》卷五、《湖海詩人小傳》卷一五、《昭代名人尺牘續集小傳》卷二、《墨香居畫識》卷五、《墨林今話》卷四、《清畫家詩史》丙下、《清代畫史增編》卷二八、《續印人傳》卷五等。

[9] 顧子茨山:卽顧人驥,字仲隗,號茨山,如皋(今屬江蘇)人。乾隆十三年戊辰(一七四八)進士,二十一年任上杭知縣。能詩,如里中好友結爲超社,時人號爲“蒲塘十子”。著有《息僑存稿》。編修《上杭縣志》(現存乾隆二十五年刻本)。傳見《白蒲鎮志》、《江蘇詩徵》等。

[10]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陽文方章“振”,陰文方章“瘦石”。

[11] 顏毓齋:南徐(今江蘇鎮江)人。字號、生平均未詳。

[12] 題署之後有陰文方章“髯癡”。

[13] 底本無題名。

[14] 《葛衣記》:明顧大典(一五四一—一五九六)撰,呂天成《曲品》著錄,現存舊鈔本(《古本戲曲叢刊五集》據以影印)。

[15] 辛卯:乾隆三十六年(一七七一)。

[16]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陰文方章“蔣宗海”,陽文方章“星巖”。

[17] 底本無題名。

[18] 顧雲(一七一六—一七九八):字伯顧,號北墅,如皋(今屬江蘇)人。乾隆九年甲子(一七四四)舉人,補內閣中書。二十六年,任吏部考功司主事。歸白蒲鎮後,建三里樓別墅,與名流擊鉢賦詩。工書畫。著有《北墅集》。傳見《崇川咫聞錄》卷七。參見秦鏡澤《明清時期白蒲人榮膺皇帝封典述略》(《博物苑》總第一六輯)。

[19]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陰文方章“顧雲之章”,陽文方章“內廷眎草”。

[20] 謝家梁:號蘭臺,生平未詳。

[21] 謝家梁:號蘭臺,生平未詳。

[22] 仲鶴慶(一七二三—一七八五):字品崇,號松嵐,泰州(今屬江蘇)人。仲振奎(一七四九—一八一一)、振履(一七五九—一八二二)父。乾隆十七年壬申(一七五二)解元,十九年甲戌(一七五四)進士,官四川大邑知縣,權筇州事。後主講鎮江寶晉、歸德文正、南康白鹿等書院。善繪事。著有《迨暇詩集》、《迨暇集》等。傳見《墨香居畫識》卷一、《墨林今話》卷四、《清畫家詩史》丁上、《清代畫史增編》卷三〇等。

[23] 徐麟趾:字春書,號荔村,秀水(今浙江嘉興)人,移居儀徵(今屬江蘇)。監生。工詩。乾隆十八年(一七五三),盧見曾任兩淮鹽運使,稱詩弟子。晚居康山草堂。著有《荔村詩鈔》。傳見《湖海詩傳》卷三四、道光《重修儀徵縣志》卷三九等。

[24] 史鳴皋:字荀鶴,號笠亭,如皋(今屬江蘇)人。乾隆十年乙丑(一七四四)舉人,十六年辛未(一七五一)進士。次年,由庶吉士改官浙江昌化知縣。調象山知縣,陞黃州府同知,以艱去。後授梧州府同知、柳州府同知。善花草竹木。參纂《象山縣志》、《梧州府志》。傳見《國朝畫識》卷一二、《詞林輯略》卷四、《清代畫史增編》、道光《象山縣志》、民國《象山縣志》卷二一等。

[25] 王灝:號梁溪,籍里、生平均未詳。

[26] 髙謨:字禹傳,號雨船,如皋(今屬江蘇)人。名諸生。善弈工書。傳見《如皋縣志》。

[27] 陳松:號石橋,籍里、生平均未詳。或卽淮人陳松(一七五〇—一八一〇),字茂庭,號秋濤,以援例需次入官,歷任廣西思恩太平府通判、甘肅寧夏府水利同知。傳見《國朝耆獻類徵初編》卷二六汪廷珍《傳》。

[28] 何承燕(約一七四〇—一八〇〇):字以嘉,號春巢,又號巢仙,別署春巢居士、六朝詞客、賣花道人,仁和(今浙江杭州)人。乾隆三十九年甲午(一七七四)順天副貢,官浙江德清、東陽教諭。六十年,重赴鄉試,仍落第。好爲詩,尤工詞曲,爲袁枚(一七一六—一七九七)深賞。著有《春巢詩鈔》、《春巢詩餘》(附《春巢樂府》)等。傳見《歷代兩浙詞人小傳》卷八。

[29] 施承烈(?—一七九七):字奉峨,號菉村,仁和(今浙江杭州)人。諸生。曾客寧紹運副如皋徐觀政幕。卒於火災。著有《菉村存稿》。傳見《兩浙輶軒錄》卷三五。

[30] 王燦:號菊田,籍里、生平均未詳。

[31] 李岐:號餐竹,籍里、生平均未詳。

[32] 管濤(?—一七九五):字雲度,號齏臼,如皋(今屬江蘇)人。廩貢。乾隆六十年(一七九五),署六合縣教諭,卒。工詩詞繪事。著有《鋤金圃詩集》。傳見《清代畫史增編》、《棠志拾遺》。

[33] 冒椿:字大椿,號春園,如皋(今屬江蘇)人。諸生。著有《還樸齋遺稿》。傳見《晚晴簃詩匯》卷七十。

[34] 范光奎:號秋田,籍里、生平均未詳。

[35] 徐觀政(一七四二—一八〇八):字憲南,一字憲甫,號湘浦,別署霽峯園主人,如皋(今屬江蘇)人。官浙江鹽運副使,後引病歸。工寫意水墨花卉。家有小部梨園,時演舊劇。著《洋程日記》等。傳見《墨林今話》卷一〇、《墨香居畫識》、《清畫家詩史》己下、《清代畫史增編》等。

[36] 吳廷燮(約一七三八—?):字調玉,號梅原,如皋(今屬江蘇)人。入國子監,應順天鄉試,不售,以疾歸。與同里江干、徐麟趾等結香山吟社。乾隆四十六年(一七八一),髙宗南巡,迎鑾獻賦。著有《楓香閣詩詞》(含《恭和詩》、《詩存》、《詞鈔》)、《梅原詩鈔》、《梅園詞鈔》、《梅園文鈔》等。

[37] 徐錫爵(一七三四—?):字景馭,號弁江,通州(今江蘇南通)人。隨父徐人俊宦居如皋。乾隆三十五年庚寅(一七七〇)舉人,歷官知縣,有政聲。著有《弁江詩鈔》。傳見光緒《通州直隸州志》卷一三。

[38] 郭健:號秋晴,籍里、生平均未詳。

[39] 石峯:號青江,籍里、生平均未詳。

[40] 喬林(一七三一—一七七八後):字翰園,號西墅,晚年號墨莊,室名綺霞軒,如皋(今屬江蘇)人。太學生。性耽山水,工吟詠,善書畫篆刻。著有《篆刻彙編》、《金石萃言》、《墨莊印譜》、《寒碧軒詩鈔》等。傳見錢大昕《喬墨莊先生傳》(胡長齡書,稿本)、《如皋縣志》卷一三、《清代畫史增編》卷一二、王本興《江蘇印人傳》。參見《江蘇省志》卷九〇《人物志》、何樂《藝苑一絕“竹根印”——記清代如皋著名篆刻家喬林》(載《如皋文史》第二輯,一九八六)等。

[41] 江干(一七三九—?):字片石,號黃竹,如皋(今屬江蘇)人。嘉慶五年庚申(一八〇〇)貢生。著有《江片石詩存》、《片石詩鈔》(附《詩餘》)等。傳見《國朝詩人徵略初編》卷三三、《羣雅集》卷一〇等。

[42] 徐攀龍(約一七四五—一七九八前):字利人,號臥雲,通州(今江蘇南通)人。性豪邁,喜結納,飲酒賦詩。年五十餘,卒於蜀中。著有《臥雲剩稿》。傳見《淮海英靈集·甲集》卷四。參見鄧長風《十四位明清戲曲家生平著作拾補》(收入《明清戲曲家考略三編》頁六〇七),鄧氏以爲卽《譜定紅香傳》作者,俟考。

[43] 陳模:號小山,籍里、生平均未詳。

[44] 黃巖:號曉峯,如皋(今屬江蘇)人。黃振弟。生平未詳。

[45] 底本無題名。

[46] 黃畯:黃振子。生平未詳。

[47] 丙戌:乾隆三十一年(一七六六)。

[48] 題署之後有印章三枚:陽文方章“畯”、“古民”,陰文方章“花原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