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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朱砂

鄙人挚友诗人某,鸡蛋糕蒸得实在是好,某日询之,曰受其家大人真传,五颗鸡蛋加四鸡蛋壳儿的水,用筷子朝一个方向整整打九十九下,一下不得多,一下亦不得少。家大人的口传当然是重要,有没有道理却是另一说。而我亦有家传,就是每到六月六必把各种东西拿出来晒上一晒,其中就包括那很大一盒的朱砂印泥,青花的缠枝莲四方瓷盒,一边晒它一边还要用小小的骨铲翻它,一边翻它一边在心里直觉奇怪,怎么一盒这样的印泥就总是用不完?怎么就总是不褪色?这盒印泥我现在还用着。各种的印泥里边,颜色最正的我以为就是朱砂印泥。记不清是什么戏了,好像与明代那个大太监刘瑾有关。里边的人物,一个丑角扮的糟老头子,在被审问的时候说他把一颗人头“叽里咕噜,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叽里咕噜”,就那么一扔给扔到朱砂井里去了。当时还想,一口井就怎么叫了“朱砂井”?试想想,平地一口红彤彤的井,什么光景?是井里出朱砂还是怎么回事?知道朱砂这味药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也知道若以朱砂入药,不能和其他的草药一起煎煮,只能等到药全部煎好再把朱砂濡湿一并服下。民间的相传,鬼魅原是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它只能看清颜色,而红色便是它们的最怕,所以老道写符一定是要动用朱砂,一张黄纸,天书般一串串的字,让鬼们看得胆战心惊。那年去琉璃厂,在清秘阁买了一本启功先生早年的书画册,里边有几幅朱竹,竖的竹竿儿,左右纷披的竹叶,满纸都是笔势纷纷的朱砂,想必挂在墙上鬼们看了就要逃跑。国画中用到朱砂的时候比较多,比如白石老先生的“福到眼前”的蝙蝠就用朱砂。画那种可以腌制“臭叽咕”的“老少年”——也就是苋菜,也一定用朱砂,朱砂之好,不浮不躁。当年买到过一块儿古玉,玉上就有朱砂泌,是洗不掉的,除非你用什么利器去除,但没那么傻的人。我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古代的墓里为什么会大量地用到朱砂,几乎是整车的拉来,几乎是覆遍整个的墓穴。朱砂又叫辰砂,各地并不少见,但要以湖南沅陵所出的为最好,沅陵古称辰州,辰砂之名由此而来。这在沈从文先生的《湘西散记》里曾被写到。鄙人无事逛潘家园或十里河的花鸟市场,经常看到有卖朱砂的,大块大块地摆在那里,天然大块的朱砂能做案头清供的山子,但难得一见可以入眼做山子的那种,朱砂的硬度不高,很容易就可以被捣碎,以之做颜料的方法一如炮制赭石,捣碎、杵细、过水,再用磁铁吸去里边的铁屑。

鄙人诗友蒸鸡蛋糕受其家大人的真传,是一口气不停不歇地打九十九下方会正好,想想让人发笑,我家大人授我晒印泥的家传亦是想来让人发笑,是要把印泥用小骨铲不停不歇地左翻一百下,右翻一百下,虽然有些可笑,而我现在晒印泥宁愿还是这样,这样一百下,那样一百下。我父亲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他人长得真是英俊高大,有时我还会梦到他,多少年过去,我亲爱的父亲大人在我的梦里还是那么年轻。一如那盒朱砂印泥的毫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