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楼

刺配江州的宋公明，自醉于杯盏，壁题反诗，浔阳楼自此大为出名。

浔阳楼为新修，尽从宋式。楼倚大江，重檐翼之，九江城遂添上好游处。正脊下，“浔阳楼”三字大有风神。照《水浒传》上的说法，应该是苏东坡墨迹。这一块新额，不知易字否？我没有留心，但漆板金书，亦非俗笔。南昌“滕王阁”三字，像是从《晚香堂苏帖》里拓放出来的。盖苏老夫子在赣地的才望大过于人。

浔阳楼很气派，至少同宋江眼中的老楼难分上下。《水浒传》中有一笔漂亮文字：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吹笙品笛，尽都是公子王孙；执盏擎壶，摆列着歌姬舞女。消磨醉眼，倚青天万迭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出花骢。

我登楼头，倚栏所望，是风中长江，是形似七级浮屠的锁江楼，是飞架赣鄂的九江大桥。

楼为三层，正中四字题得好：逝者如斯。虽未必新，但是放在江岸之楼，很贴切。我刚去过的闽北武夷山，九曲溪旁所立摩崖，也有这四字，朱熹笔也。似乎不单纯为了应景，也是脱胎于孔孟的一些儒生借古人语立自家之言。

两壁瓷砖彩画，亦出诸景德镇艺人手。东，及时雨会神行太保；西，梁山泊好汉劫法场。场面大，刻画细，颇有可观。江州旧地，是要倚仗古典的。楹联则大有体现，如杜宣题撰的这一副：

果有浔阳楼乎将宋江醉酒壁上题诗写得有声有色，

如无水浒传者则梁山聚义替天行道就会无影无踪。

竖笔横墨，颇能通书和史。

更上一层楼，则见梁山泊众英雄瓷像，凑成一百零八之数，各有神态。这样多的人物像齐聚江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顶层设红木桌椅，可堪品饮香茶兼眺窗外江山。对怀古心盛又好赏景的风雅人，真是稀有的享受。当年宋公明唤酒保索笔砚，朝白粉壁上醉题西江月词之先，也是这般贪看风景兼及美食的。原文是：

少时，一托盘把上楼来，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宋江看了，心中暗喜，自夸道：“这般整齐肴馔，济楚器皿，端的是好个江州。我虽是犯罪远流到此，却也看了些真山真水。我那里虽有几座名山古迹，却无此等景致。”独自一个，一杯两盏，倚阑畅饮，不觉沉醉……

行役道上的及时雨，尚能流连浔阳山水，发以唱叹，何况春风里的游冶人。只是我所见到的题楼诗词还不多，很有必要收集一下，编为一册。

浔阳楼名在天下，除去水浒人物，相关的旁人也不妨容纳一些，比方名不在商山四皓之下的浔阳三隐。将隐者之一的陶渊明从东篱下的黄菊丛中拉来，于楼头临风闲饮，且让“匡庐郁黛，扬子雄涛，湓浦飞霞，柴桑远照”奔来眼底，不也饶得意趣吗？

檐下，几株枇杷的翠叶正舞于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