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辰南日记
凌菲在ACU躺了几天,范轩宇就在外面坐了几天,J和范伟业换着来看他,给他带吃的。他当着两人面说好,会吃的,但两人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东西丢进垃圾桶。
他每天除了水,什么也不吃。
J国外还有一堆事,跟范轩宇告了别,把那些资料交给范伟业收好就先走了。这天晚上,范轩宇同样等他舅走了,就提着东西往垃圾桶走,刚准备扔。
“死磕是吧?”
范伟业忘了拿衣服给他,回车里提着换洗衣物过来,恰巧看见这一幕。
范轩宇听他说完,还是丢了下去。
范伟业摇着头走过去,两人又坐回那把椅子上。
范伟业知道他的脾性,不忍心责怪,将衣物递给他,“换换去,都发臭了。”
范轩宇低着头,手肘搭在膝盖上。他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有什么好换的,需要她看的人都半死不活了。”
范伟业将东西放在旁边,叹了口气,看着范轩宇,“你怪不怪舅舅,帮你答应了这件事?”
范轩宇转起一双狠厉的眼睛看着范伟业,“赔了夫人又折兵,你怎么想的?”
范伟业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眶湿润了,“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辰南,你知道我跟他十多年交情了。那么硬气的一个男人在你面前痛哭流涕,你说我,我……”
范轩宇笑了一下,伸手拍拍范伟业的肩膀,“好了,一把年纪了,情绪不要那么激动。”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谁叫你培养的人优秀呢,专被他盯上了。”
范伟业看着他,哽咽道:“你当真这么觉得?”
范轩宇笑了,伸手摸摸范伟业长满了皱纹的脸,“差不都得了,老范。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把整个公司都给你了,你不亏。亏的是我好么?”
范伟业慷慨道:“你要是想要我给你嘛。”
范轩宇又是一声冷笑,“拉倒吧,你觉得我有那点时间玩你们那种过家家的游戏?”
范伟业笑了,“果然,我们培养的人,真是优秀啊。小范,你妈在天有灵应该感到欣慰了。”
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范伟业看了看他又说:“这丫头,是不是你第一眼见就喜欢?”
范轩宇没说话,低着头。
范伟业笑着,“本来还不同意,去看了一眼就立马把人带回了家。你小子也是个性情中人,跟你妈一样。”说完这句,范伟业又皱起眉头,“万一,我说万一啊。万一她好了,但忘不了辰南无法接受你,你打算怎么办?”
范轩宇平静的听着,理性的思考,他从小就被舅舅用这种直面现实的方式教育。
想了几秒,他说:“没有那种万一,要她爱我,早晚的事。”
范伟业笑了,站起身,“好了,既然你斗志没散了,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范伟业就走了,同样是头也不回的。
范伟业走后,范轩宇去早就给凌菲准备好的单间病房陪护房里换下那身衣服,剃面、洗脸、洗头,好好的冲了个澡,换了范伟业带来一整套新的。
然后提着那身染了血污的衣服和那一款名贵的手表连同鞋袜全部扔掉,这一页,在他这里已经翻篇了。
晚上他躺在陪护病房,整整的睡了个觉。第二天,凌菲就被推出了ACU。医生来叫他的时候,他已经焕然一新。
凌菲的样子,总算是缓和过来了,又是那张平静而清秀的脸。
范轩宇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直到中午,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也在看着自己的人。
她说:“辰南。”
她的声音很轻,像云彩一样,浮在空中,完全没有着力点。
是的,她把他看成了辰南。
范轩宇说:“我不是辰南,你看清楚了,我是范轩宇。”
凌菲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他半天,然后转过脸,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她说:“我以为我已经去了。”
范轩宇看着她,“我还在这里,有我拽着你,你哪里也去不了。”
凌菲又转过脸看着他,“带我去看看他。”
她说的自然是辰南的坟墓,范轩宇说:“等你好了,我带你去。”
凌菲又转过脸,依旧看着天花板,“除了那些资产,他有没有其他东西给我?”
范轩宇:“有。”
凌菲:“好。”
说完,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
范轩宇眼里含着泪,看她睡着,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吻着,他说:“谢谢。”
谢谢你终于回来了,谢谢你没有真的去找辰南。
隔天,范轩宇让范伟业把辰南让自己转交给凌菲的东西带来了医院。
范伟业看着躺在病床上虽然有气无力但是好歹活回来的人,长舒了一口气。他老范住ACU是吓自己的侄子,给侄子下套的,但凌菲这是货真价实的,搞不好人就没了。
范伟业没有坐很久,他看着范轩宇终于吃下东西就走了。
凌菲看着床头柜上那本厚厚的棕色笔记本,和那个装着“海边的暹罗猫”的木盒,眼睛已经是关不上了水龙头,任其奔流了。
范轩宇吃完东西拧了毛巾帮她擦脸,又帮她敷敷眼睛。这个靠着打营养液续命的人,已经成了他手心里的汉白玉,拿不稳就彻底碎了。
他问:“要不要我读给你听?”
凌菲:“好。”
范轩宇一向的习惯,他洗干净了手,用抽纸仔细的擦干,才拉了一把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拿起辰南的日记,放在腿上翻开。
他的声音不带感情,就像溪水口的水流,只是缓缓的流出:
X年11月3日
检查报告出来了,是胰腺癌晚期。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父亲也患有这个病,所以他终日酗酒经常性将母亲打得鼻青脸肿。母亲选择离开,我很能理解,即便她连我也放弃,我最终还是选择原谅,并每年给她赡养费。
人活着,谁又容易呢。
拿着那一纸死亡宣判书,我从清晨坐到了黄昏。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的院子,我在今天安静的看了一整天。
直到需要打款的消息提示发过来,才打断了我与死亡独处。那是我资助的第十批困难大学生留学款,我经历过那种对梦想渴望而无力的感觉,曾经有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助过我。
所以,我想将这种雪中送炭的好意,延续下去。
于是我放着单子,去打款。
这件事做了十年,打完这笔款,我就资助了三百五十个孩子。我尽的是绵薄之力,我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人,与我一样不留姓名的坚持着这项事业。所以,我从未感到过孤独。
打完款,我犹豫再三,把我将不久于人世这个消息告诉了J。让他知道就行了,我总需要一个帮我收尸的人。
X年11月4日
当我一觉睡醒,J已经站在院子里候着了,着实让我意外,也有些感动。一见面他就冲过来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任我怎么安慰也停不下来,最后倒把我逗笑了。
他说他刚好有事回国,虽然不在同一个城市,但是要见面也快,他赶了最早的高铁,连夜到了我这里。他还要继续跟我说他认识的国外医生,被我婉拒了,我让他先歇会儿,去帮他做份早餐。
我等他吃完早餐,看他情绪平复,才坦诚的告诉他我不想折腾了,死也要留个体面。我没有什么遗憾,是请他到时候送我一程。
他没有很快答应。我知道任何人接受死亡都需要时间,我没有逼他,他陪着我喝茶聊天,我们坐了一整天。
晚上,他强烈要求必须带我去吃一顿好的。
玩笑的说,每次都是我请他,难得他这么小气的人肯大出血,我除了欣然接受没别的。但他还是又一次让我大跌眼镜,他竟然把我带到了一条大学附近的美食街,坐进一家吵吵嚷嚷的串串店。我都惊呆了,倒不是说我不屑于在这里吃饭,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别出心裁。
既来之则安之,吃就吃吧,什么都一样。但他却不吃,他问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仔细的想了一下,回复他没有。
他说我没有交过女朋友,是不是应该趁活着去谈一场恋爱?我当即就理解了他的好意,他是觉得我这么看淡生死是因为了无牵挂,他想给我一个羁绊再劝说我去接受治疗。
我很感谢他这份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因为我现在不适合跟任何人谈恋爱,我给不了任何承诺。说完,他又忍不住在桌子上趴着哭起来,我知道他尽力了。能有这样一份情谊,我很满足。真不缺别的。
但他带我来这里吃饭的意图随着人多渐渐明显起来,这是大学附近的美食城,而且还是一所名校。女生貌似很喜欢吃这种东西,我看着那么多小女孩相约坐进来,慢慢就不自在起来。
他左顾右盼,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我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想让我及时行乐,在最后的时光里体验一下情爱的滋味,能更少的留下遗憾。甚至仍旧不放弃的觉得,我会因为遇到喜欢的人改变自己的想法去求生。
非但如此,他太不安分了,甚至起身去跟对桌的女孩子要微信。
我看不去了,起身借着上卫生间准备先行一步。
但是,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
念到这里,范轩宇停下来,看着床上的凌菲。
凌菲满眼热泪,她说:“念下去。”
于是范轩宇接着念道:
常年生活在国外的人跟我的思想,还是有些区别的。我明白他的好心,也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很可爱,但是不能苟同。
我洗完手出来,准备坐进车里再给他打电话。突然一声响,一个女生在我前面摔倒了,听声音好像摔的不轻,我没多想赶紧上前扶她。
太尴尬了,地上有油,她的衣服不仅脏了,还有些透。我连忙脱下外套把她裹起来。正要说话,她抬起一张泪眼汪汪又清秀端丽的脸,看着我。
我问:“还好吧?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
我扶着她就知道她当时疼得连自己站稳都难,但是她竟然把那些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回流了回去,然后扬起一张笑脸,说:“不用。谢谢你和你的外套,能否留个号码,我洗干净还给你?”
好坚强的女孩子,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
我将她就近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找服务员借了纸和笔留号码给她。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朋友扶着走了。我站在原地,追出去也不是,放任不管也不是,如坐针毡的回去拉着J离开。
太荒唐了,我竟然会干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