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守根
接下来吕雉像是跟刚才变了个人似的，恢复了以往的清醒与干练，每一句话都说得恰到好处。
宾主相谈甚欢，甚至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陈平心中有些纳闷，从来没听说过吕雉的身体出过状况，不知她方才是怎么了。
直到快回到宫门口时，吕雉才跟陈平说了句，
“不愧是有好几百年底蕴的王者后裔，刚才哀家都被套路进去了。”
陈平洗耳恭听。
吕雉说道，“谷家当家的会祝由之术。”
这并不稀奇，郦食其会，叔孙通也会。陈平没有把吕雉说的这些当成什么大事。
可是吕雉却话锋一转，说道，
“谷家老人的祝由术和叔孙通的不一样。
先帝在时，他独宠戚姬。那时哀家的处境很是艰难，心里难受，然后就趁着叔孙通教导陛下的当口，让他给哀家做过一场祝由法事，好让哀家对先帝的情谊不要再那么沉重。
当时叔孙通做的好像是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那是以强制哀家忘掉一些事情作为代价的。
方才哀家刚坐下时，只觉得灵魂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想一个劲地把自己心里想的掏出来。有些念头，是哀家动过又放下，连哀家都忘了的。
可就是在那时，哀家像是被什么吸引了身不由己地把什么都抖落出来了。
这太可怕了。”
陈平大概也知道了为何一开始无论吕雉怎么说，说些什么谷家老叟都不吭声的原因。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吕雉是怎么看待并处理这件事，毕竟，这种关系到吕氏婚娶的大事，就连刘盈也不好过多插手的。
吕雉想了一会儿，才问陈平，
“曲逆侯，你说我是把小蛮的家人安置到彻侯们居住的地界上还是把方才那小院送给他们？”
陈平想了下，才如回禀道，
“臣觉得，如果要送，干脆就送彻底一点，把他们现在住的小院送给他们当私邸，然后再送一套官宅。
臣觉得他们住惯了市井，当然是在现在住的地方觉得自在；可是五侯之街，方便朝廷对他们的观察。
只是皇太后娘娘，臣觉得他们对匈奴间者的事了解得比朝廷还清楚。这本就非比寻常。
记得先帝在时，对各家有能力威胁到大汉皇权的势力要么怀柔要么剪除，这其中定有其大道理。
还有，臣觉得谷家小娘不是寻常女子，他才是此次联姻大汉能得到多少助力的关键所在。可是释之夫妇俩都已先去，吕䘵又有自己的公事要忙，你说他真的能稳妥地管好自己的后院吗？”
吕雉拧着眉，对陈平说道，
“唉，天下事，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他既然喜欢，当然会护谷家小娘周全的。”
陈平在心里叹了口气。
赈灾的事有治粟内史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祈雨祭的事有叔孙通安排，操劳吕䘵的婚事就落到了陈平的头上。
朝廷给跟谷家一起租用同一个大院的租户以丰厚的搬家费，然后又以合理的价格买下了长干里外围的那个小院落作为谷小蛮的出阁之地。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大家提起来，至少说谷小蛮的娘家虽然普通，但是也是有自己的产业的。
这既给她了底气，也为了维护朝廷和谷家的体面。
然后，刘盈出圣旨，对谷家进行了封赏，虽然地位比不上朝中的那些个权贵，但也和平常百姓家拉开了距离。
不过对于这一点，谷家并没有过多地欢喜。他们还是该干嘛干嘛，没有半点骄矜之气，甚至连谷小蛮一直守着的那个殡仪店都没有舍弃掉。
陈平旁敲侧击地问到时，谷家老叟说这些个看起来微贱之事，却是谷家这种微末人家的立身之本。
现在朝廷和吕家重视小蛮，大家都好过。
可是花无百日红，起起伏伏才是人生本来的样子，如果有一天小蛮不得宠爱被逐出了吕府，那她还有自己的一技之长立锥之地。
谷家老叟的话很有道理，可陈平觉得他好像也不太看好与吕䘵的这段姻缘。不过汉代女子地位高，如与丈夫不合，大可以有休夫之举。
这一切的底气，都来自于能自立。
人各有活法，陈平不便置喙。
每次陈平从谷家出来时，都能感觉到别人火辣辣的羡慕的目光。甚至张丽回到家后都跟陈平半调侃地说，长干里一带都十分地羡慕谷家的好运，就因为生养了个好小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陈平静静地听着张丽带来的那些个见识和传闻，没有评论。
不过最让他放心的就是对于谷小蛮的真实身份，刘盈和吕雉瞒了个彻底，连吕媭也不知道。
有一次，陈平往谷家送财物时，碰到了在院子里正扎着纸花的谷小蛮，他装作不经意地问她，
“现在对你相公还反感吗？
年青人，找了你两年，怕你等不及嫁作别人妇了，才那么地冒失。那人的能力，虽不及他的先祖，但也是个诚实的人。”
谷小蛮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不加思索地说道，
“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打紧的呢？只要不讨厌就行了。”
她指着东边角落里一处小屋子说道，
“那屋子里以前住着李家姐姐。她长得可好看哩。院里的人都说她比历年祈雨祭的‘玉女’都要好看出好几分。
可有什么用呢？她阿母给她相中了有产业的好人家的男子，结果她看上了同院子里的那个穷小子。
还没得手时，那小子对她可好可殷勤了，比对自家祖宗都虔诚。可是等到他俩你侬我侬把肚子搞大了，连她阿母都不得不承认她的选择时，那小子把她娶到手却和他家人百般地折辱她。
到那时她是忍着饥捱着饿，还有无尽的拳头和辱骂受着，不到二十五的人，看起来比我阿母还要老上一大截。
她却是半点退路也是没了的。
你说我嫁给吕䘵有什么不好呢？安顿好了我的家人，如果有一天吕䘵对我欢心不在，至少还给我把后路留得足足的。
个人的感觉有现实重要吗？”
陈平被谷小蛮的一席人间清醒的话惊得目瞪口呆的，不过世事也的确如此，活得现实比虚妄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