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提”系列,终极审讯全新升级!(套装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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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案卷

一夜乱梦,许多杂乱的片段扑面而来。嫌疑人的叫嚣,证人的退却,被害人的犹豫,许多张面孔在窥视着那海涛。他没有躲闪,和往日一样直视着他们,表现得大义凛然。但渐渐地,他感到体力不支、头痛欲裂。那些人隐藏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模样。

那海涛半夜醒了一次,感到口干舌燥,他喝了一大杯水,却再也无法入眠。他辗转反侧,一直熬到凌晨三点,无奈吃了一片褪黑素,才昏昏沉沉睡去。又是梦,那些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经的女友齐欢。她还是那样,穿着白色的裙子,留着长发,眼神清澈宁静。那海涛分不清周围的环境是以前租的房子还是临别的机场。他想往前走却根本迈不动脚步,只能看着齐欢缓缓地转身,渐行渐远。他如鲠在喉,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在感情生活中,他似乎一直这么愚蠢,懵懂地追逐、热烈地燃烧、茫然地挫败,他不想伤害对方,却一次次陷入恶性循环,他想极力挽回却又适得其反。他知道,齐欢最终的选择是理性的、正确的,出国留学这两年,既能让两人冷静,又是渐行渐远的软着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如何去保全彼此的面子,不至于那么狼狈不堪。但那海涛还是想挽留,想和齐欢说最后几句话,他奋力地挣扎着,终于摆脱了束缚,却不料突然感到脚下一空,就坠了下去。他急速下降,落入深渊,那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湖,周围没有鱼群,泛着蓝白色的光,湖的深处漆黑幽暗,只有一束光从水底直射上来,显得诡异。他没感到冰冷,也毫无惶恐,只不过四肢没有力量,浑身软软的,甚至有些享受。于是他索性张开双臂,任自己慢慢陷落,直至沉没……

“丁零零……丁零零……”梦境的坍塌只因轻微的声响。那海涛醒来的时候,手机上的第三个闹铃正在作响。他恍惚地睁开眼,脑袋像灌了铅一样,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他揉了揉眼睛,拿起手机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姥姥的,晚了晚了!

他猛地起身,感到头晕目眩。四周乱糟糟的,茶几上的方便面包装和空酒瓶还没有丢弃。他叹了口气,也来不及收拾,简单洗漱就离开了家。今天不能迟到,从市局到检察院要横穿市中区,太晚了肯定要堵车。

雨过天晴,阳光很好,街上熙攘,一如往常。预审支队办公区在市局B座三层,那海涛的办公室在楼道最里面的306室。按照惯例,他提了副支队长之后,是应该和罗浩共用一个办公室的。但他在原来的办公室待习惯了,又加上罗浩主动前置去派出所,就一直没搬过去。306室在楼道的尽头,门前无人走动,窗外就是一排白杨树,能看见四季变化。小吕没被借调到省厅之前,师徒俩一直在这儿忙活,几个大案都是在这儿拿下的。小吕走之后,赵利就来补位了。平心而论,赵利这人不错,老实诚恳,勤勉尽责,但警察是不能太老实的,有句话说“慈不掌兵、善不从警”,虽然有些偏激,道理却是没错。面对凶恶狡猾的犯罪嫌疑人,警察有时需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特别是预审警察,讲究的就是“七十二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老实人往往难以随机应变。所以赵利在预审行里进步就慢,甚至止步不前。

那海涛走到办公室门前,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半,他随意地一推,发现门竟然锁着。

“赵利,老赵……”那海涛敲着门。但屋里根本无人应答。

这倒奇怪了,赵利每天都来单位吃早饭,这个点儿早就应该到了。

“老赵……”那海涛又敲了几下门,才打开包找钥匙,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琢磨才意识到,钥匙很有可能又插在门上忘了拔下来了。他拿出手机,给赵利打电话,却传出了关机的提示。他有些着急,抬腕看表,距离跟检察院约好的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他在门前踱步,心情急躁起来,给赵利发了微信和短信,等了半天依然没有回复。无奈,他快步跑下楼,来到赵利午休的宿舍,还是没人。在楼道他碰上了昨晚加班的小靳,也说没看见赵利。那海涛急躁起来,现在回家显然来不及了,他索性狠了狠心,到警保处借了把榔头,冲着门锁猛敲几下,门就开了。不知怎么的,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他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那个装案卷的铁皮柜。柜门有个简易的密码锁,他熟练地拨动了几下,门应声打开。

“轰!”那海涛的脑子响起一个炸雷。铁皮柜里空空如也,一本案卷也没有。

一片空白,之后是眼前一黑。那海涛像疯了一样,慌忙奔去赵利家。赵利至今单身,父母都在老家。他家距市局不远,那海涛赶到的时候大门紧锁。那海涛重重地敲门,大声叫喊,根本无人应答,直到邻居被敲了出来,才得知赵利昨晚拉了个大箱子,“像是出差了”。那海涛感到天旋地转,掏出警官证到物业调取录像,果然发现了赵利离家的影像。只见他提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急匆匆地离开了小区。那海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迅速赶回单位,到监控室调取了昨晚下班后的录像。录像显示,赵利在审讯结束后,曾回过办公室,离开的时候提了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那海涛能确定,那里面装的就是案卷,十二本,厚厚的两摞。检察院老孙的电话一直在响,那海涛走出保卫处,在市局大院里茫然无措,他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位于市局A座的局长办公室。

局纪委、市纪委、省纪委,接踵而来。被调查,被审查,被询问,被讯问,循环往复。赵利人间蒸发,市局组成了专门调查组追寻他的下落,技术队对306办公室进行勘查,调取指纹和足迹;案卷不知所踪,重要证据丢失,刘牧行贿案被迫搁浅。那海涛陷入无限的黑暗之中。作为案件的第一责任人,他被暂停了职务,全力配合此事的调查工作。同时,因卷宗丢失,检察院认为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最终将刘牧释放。苦心经营的案件毁于一旦。

一个月后,一场秋雨落下,淅淅沥沥,纷纷扬扬。远处雷声轰鸣,气温越来越冷了。

火车道上,火车轰隆隆地飞驰,雨越下越大,周围弥漫着雾气,那海涛撑着一把黑伞,默默地伫立在道旁,静静的,一动不动。一辆警车停在附近,章鹏披着警雨衣跑到他身边。

“那三斧子,你在这儿干吗呢?”章鹏扯着嗓子问。

“这儿安静,我待会儿。”那海涛头也不回地说。

“这儿安静个屁啊,吵死了,快跟我回去。”他说着就拉那海涛。

“你给我放手。”那海涛一把甩开章鹏,“一个月了。谈话、询问、讯问,加一块儿三十二次。行啊,继续啊,我无所谓,禁得住连轴儿转。嫌疑人每次还不能超过八小时呢!要是觉得我有事儿,应该判我渎职、玩忽职守啊,别这么耗着我啊……我是预审,知道预审干吗的吗?审人的,不是让人审的!”他歇斯底里地喊。

“这都是正常程序,你得理解。出了这么大事儿……”

“我理解不了!”那海涛打断他的话,“都是我的责任,我认!但不能剥夺我办案的权力啊。凭什么把那孙子给放了?我们抓他的时候瞧给丫吓的,都快尿裤子了。嘿!走的时候大摇大摆、人五人六,还开着迈巴赫来接。找死吧,嘚瑟什么?王八蛋!”

那海涛怒吼着,涕泪横流。一列火车飞驰而过,巨大的噪声遮住了他的声音。

“说完了吗?”章鹏在火车经过后问。

“说完了。”那海涛发泄完了,沮丧地叹气。

章鹏给他一支烟,那海涛安静下来,“我师父说,要在杂乱的环境中闹中取静,只有学会不被外力干扰,才能辨清真假、获取真相。这些年,每当我大脑受阻的时候,就会来这儿,看经过的火车,想着它们的一去不返。总感觉在轰鸣中才是最安静的。”

“是啊,我们刑警也讲,在移动中打靶。”章鹏点头。

“繁华都市,浮光掠影,灯红酒绿,海市蜃楼。唉……真有点儿看不透了。”那海涛叹气。

“海涛,你丫是预审啊,去伪存真是你的本能。要是你都闻不出味儿了,那让别人怎么办?”章鹏反问。

“哼……”那海涛摇头,“生活,工作,感情,我曾认为自己都能把握,都能游刃有余。但一瞬间,啪,都丢了。”他苦笑。

章鹏知道他指的是齐欢,“我听你师父说过,她在国外挺好的。”

“预审这行折人啊。”那海涛没接话茬儿,“‘大喷子’潘江海在办D融宝的案子里出了事儿,到现在还停职呢。赵利又来了这一出儿,哼,海城预审真是全国扬名了。”

“走吧,看你冷的,手都在抖。”章鹏拍了他一下。

“失眠闹的,最近不吃褪黑素睡不着觉。哎,你找我干吗?又是下一轮被审?”他看着章鹏。

“不是被审,是……”章鹏欲言又止,“是测谎。”

“哼……都用上高科技了?”那海涛苦笑。

“不是你一个人,是整个预审支队都要测。省厅来了个专家,郭局让我叫你回去。”

“什么专家,扯淡!”那海涛气不打一处来。

窗外风雨交加,雷声不绝,耳边还回荡着火车轰隆隆的回响。那海涛挺着腰杆坐在市局食堂第一排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根据市局安排,预审支队的所有民警都在这里等待测谎。

那海涛形单影只,身边空无一人,其他民警都聚在远处,似乎在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电视里播放着新闻节目,女主持人表情严肃地说着:

“近期备受瞩目的海城牧野集团董事长刘牧被抓一案,近期有了结果。今年年初,海城市公安局以刘牧涉嫌商业贿赂罪将其刑事拘留,后经海城市检察院第二分院批准逮捕。据悉,刘牧涉嫌的商业贿赂案,涉及其公司运营的多宗商业项目,更牵扯出副市长姬箴等多名党政人员。但经过长达数月的办案取证,近日,海城市检察院第二分院认为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将刘牧释放……”

那海涛看着新闻,表情麻木。一个晚到的民警刚拿起遥控器要换台,一看见他,立马避瘟神似的走了。

这时,电视里播放起刘牧被释放的场景。只见他西装革履,面带傲慢,虽年过五旬,但显得很年轻。他在律师的陪同下,面对记者振振有词:“我要感谢检察院的秉公执法,更要感谢媒体朋友们为我呼吁。公安局制造的冤假错案必须予以纠正,我会委托律师,要求依法赔偿。作为一名合法商人,我一直对社会贡献着自己的微薄之力,也希望社会能对我有一个公正的认可……”

“王八蛋!”那海涛骂出了声音,他拿起遥控器,啪的一下关了电视。食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那海涛觉得很可笑,很可悲。他环顾四周,昔日这些审查别人的人,如今却要排队等待被别人审查。这时,支队内勤小魏进了食堂,“那队,该您了。”她说。

那海涛微微点头,却没动地方。他执拗地又绷了几分钟,才缓缓起身,迈着四方步走向了心测室。

心测室设在市局C座的一层,由一间询问室临时改造而成。那海涛一进屋,就见到了坐在测试台后面的两个测试员。其中一个站了起来,是位年轻的姑娘。

“你好,是那海涛吗?我是心测员方小罗,这是我的同事。”她的声音很好听,吐字很清晰。

那海涛上下打量着她。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眉毛很浓、目光炯炯,齐耳短发,举手投足都透出干练。

那海涛没说话,点了点头。

“看你精神有些不好,是没睡好吗?”方小罗问。

“职业病,长期失眠。”那海涛淡淡地回答。

“服药吗?比如唑吡坦、佐匹克隆、右佐匹克隆?”她拿起本记录。

“实在睡不着吃点褪黑素,算吗?”

“那个不算药物。”方小罗记录着,“是否有精神衰弱的问题?”她又问。

“没查过,不知道算不算。”

“焦虑呢?”

“哼……你说呢?”那海涛撇嘴。

“那警官,希望你配合我的工作,这是心测前的必要程序。”方小罗提醒。

“当然焦虑了,丢了案卷不焦虑吗?被人怀疑不焦虑吗?被人测谎不焦虑吗?”那海涛扯着嗓子反问。

“那请你保持心态的平稳。心情顺畅才能达到测试的要求。”方小罗说。

“行了行了,要测快测吧。”那海涛不耐烦地说,“需要连接什么,赶快。”他说着坐在了椅子上。

方小罗看他这个态度,也就没再多说。她回手调试了几下心测设备,然后将呼吸带围在了那海涛腰间,又逐一连接上血压和皮肤电等检测设备。

“早上吃饭了吗?”方小罗问。

“没有。”那海涛说。

“昨天休息好了吗?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一般吧。”

“做过什么手术吗?得过什么大病吗?”这是心测正式开始前的“测前谈话”,目的是稳定被测人心理,以达到最佳的测试效果。

“我们已经告知你测试仪器的性能和测试中的注意事项,这是《心理测试自愿书》,如果没有异议请在下面签字。”方小罗将“自愿书”递了过去。

那海涛拿起“自愿书”,撇嘴笑了笑,“这么快就结束测前谈话了?”

“你也懂心测?”方小罗问。

“略知一二吧,特别是你们省厅弄的那个错案,如雷贯耳。”那海涛面带挑衅。

方小罗愣了一下,没直接回答,“如果你对心测有异议,可以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你没自信吗?”那海涛反问。

“我说过,心测的基础是情绪平稳。人的情绪有六个档,平稳,不安,焦躁,恐惧,对抗,挑衅。你觉得自己在哪一档?”方小罗反唇相讥。

“愤怒,我在愤怒这一档!”那海涛情绪失控,“你们有什么权力测试我们,你们凭什么怀疑我们?我们是预审,是审别人的,不需要你们拿这些破玩意儿来测!”他一把拽掉了胳膊上的连线。

“我们是执行上级的命令。作为警察,你同样有服从命令的责任!”方小罗毫不示弱。

“你是机器吗?没有一点对同行的感情吗?”那海涛问。

“你凭什么污蔑我们?这就是你们海城预审的做派吗?”方小罗凌厉地回击。

“对,这就是我们的做派……”那海涛苦笑,“我们在一线搏杀,每年审查上百名犯罪嫌疑人,点灯熬油的时候没人过问,出了问题没一个人信。哼,我倒想问问,这就是你们省厅领导的做派?”

“我们不是省厅领导,是干基础工作的普通民警,每年要测试的人不比你审的人少,偶尔碰到几个愣头青、耍态度的也不稀奇。但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一个堂堂的副支队长,人称‘那三斧子’的那海涛,也是这个样子。”方小罗露出轻蔑。

“哼,调查过我?”那海涛撇嘴。

“测谎是科学,在测试之前当然要了解被测人员的情况。”

“特别是重点被测人员的情况。”那海涛补充。

“对,你是丢失案卷的直接责任人,又是刘牧的主审,当然是重点被测人员。”方小罗毫不掩饰。

那海涛被噎住了,没想到对面这姑娘这么厉害。他甚至有点想笑,笑自己这个名提竟会落于下风。

“你搞过预审吗?”那海涛问。

“没有,我不信那一套。”方小罗冷冷地回答。

“那你信什么?”

“信科学,信数据,信图谱,信综合的评判结果。”她一字一句地说。

“知道预审是什么?”那海涛盯着方小罗的眼睛,“从字面上说,预审是在刑事诉讼中公安机关的预审部门通过讯问犯罪嫌疑人和收集证据,查明案件事实真相,对应否追究刑事责任的犯罪嫌疑人提出起诉意见或撤销案件的侦查活动。但实际上呢,预审是藏锋藏智藏势,斗智斗勇斗心,揭穿谎言、还原事实,是拿语言当武器,硬过水滴石穿的柔软、快过绳锯木断的缓慢,七十二变对三十六变,一句顶一句,一环扣一环,靠思维逻辑来判断供述的清白,靠推理判断来找寻漏洞和切入点。我告诉你,预审不仅是科学,更是技术活儿!”他激动起来,仿佛在为预审正名。

“那你知道什么是心测吗?心测的目的是揭穿谎言、还原事实,人在说谎时有许多特点,说话,结巴、不连贯、停顿次数过多、转折不当、重复词过多,以获取思考、编造的时间;出现生理变化,皮下汗腺分泌增加导致出汗,双眼之间或上嘴唇出汗,手指、手掌出汗尤为明显,脸红、呼吸改变;还有不易察觉的生理变化,如肌肉张力紧绷或颤抖,脉搏加快,血压升高,血输出量增加,眼睛瞳孔放大,胃收缩,消化液分泌减少,口腔干燥,舌、唇干涩等;最直接的是肢体动作变化,也就是体态语,情绪暴躁、手舞足蹈,或者抓耳挠腮、腿部抖动,等等。这不是科学吗?这不比你那套玄妙的理论更有说服力吗?”方小罗也一口气说完。

两人针锋相对、势均力敌,把副测员都给看傻了。那海涛没想到,今天竟然碰上了对手,而且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这时,测试室的门开了,郭局走了进来。

“干吗呢?这么大声?”他问那海涛。

“我……”那海涛一看是郭局,顿时软了下来。

“没事,郭局,一切正常。”方小罗打着圆场。

“哦,那你快点啊。我得加个塞儿,做完了还有事儿呢。”郭局挽了挽袖子,又退到了门外。

那海涛这下没话了,他犹豫了一下,坐回到椅子上。方小罗看着他,表情缓和下来。

“那警官,现在准备好了吗?”她问。

“准备……好了。”那海涛有气无力地说。

“好,那咱们继续刚才的程序。我们已经告知你测试仪器的性能和测试中的注意事项,这是《心理测试自愿书》,如果没有异议请在下面签字。”方小罗说着将“自愿书”递了过去。

测试正式开始,方小罗发问:“你叫那海涛吗?”

“是。”

“你愿意如实回答问题吗?”

“愿意。”

“你见过刘牧的案卷吗?”

“知道。”

“你将案卷带离过办公室吗?”

“没有。”

“你将案卷带回到家里吗?”

“没有。”

“你将案卷交给了别人吗?”

“没有。”

“你知道案卷现在的下落吗?”

“不知道。”

“你与刘牧有过私人交往吗?”

“没有。”

“你收受过刘牧的贿赂吗?”

“没有。”

“你知道赵利的下落吗?”……

半个小时后,那海涛走出了测试室,没想到郭局还等在门口。

“郭局,我……”他欲言又止。

“磨磨蹭蹭。”郭局摇了摇头,挽起袖子,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方小罗的声音:“我们已经告知你测试仪器的性能和测试中的注意事项,这是《心理测试自愿书》,如果没有异议请在下面签字……”

“好。”郭局回答。

市局A座,副局长办公室,那海涛低着头坐在郭局面前。

“知道为什么要测谎吗?”郭局问。

“查清真相,摸清事实。”那海涛沮丧地回答。

“不止这些,还有排除嫌疑,轻装上阵,”郭局说,“这次测谎是我跟省厅领导提议的。只有通过测谎的人,才能继续参与办案。”

那海涛没说话,看着郭局。

“几个月前,潘江海在办理D融宝的案件中因违纪问题被停职了,到现在还被排除在办案序列之外,这次又加上赵利失踪、案卷丢失的事情,咱们局从上到下,都顶着巨大的压力啊。海涛,我相信你的为人,但咱们干警察的不是有句话吗?不能相信自己,也不能相信别人,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证据。所以,咱们首先要自证其清。明白吗?”

“嗯……”那海涛点了点头。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下次绝不能再耍态度。小罗是我从省厅请来的,是来帮忙的。下一步不排除你们俩要配合。”

“别别别,郭局,这个就算了吧。”那海涛摆手。

“怎么了?没自信了?”郭局问,“赵利已经失踪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刑侦、治安、网安、技术,都在工作,连黎勇那边的‘鹰眼小组’也用上了。但很蹊跷啊,竟然查不到赵利的任何踪迹。从火车站、机场、长途车站以及高速站口反馈的情况来看,赵利很有可能还在海城。在找到他之前,这件事还不能贸然定性。”

“郭局,是我的失职。”那海涛低头。

“当然是你的失职,你是这个案件的第一责任人啊。案卷补侦之后为什么不送到市局档案室保存?作为直接领导,你是怎么掌握赵利思想动态和八小时之外生活情况的?”郭局毫不客气,“但是,就算案卷暂时丢失了,案子也决不能停。这案子是‘戴着帽’下来的,背后藏着多大的事儿,想必你也能预感到。现在刘牧被释放了,许多证人也不再配合,补充证据、重新达到起诉标准的难度很大。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就不能让嫌疑人逍遥法外,让案件搁浅,明白吗?”郭局的眼里闪着光。

“明白。”那海涛点头。

“现在这起案件不是搁浅,而是暂时遇到困难,经侦那边在抓紧补证,法制那边也在跟检察院沟通,刘牧依然在被限制出境。只要重获证据,咱们就要重启案件。”

“郭局,我要求加入专案组。”

“不行,你得避嫌。相关规定你都懂,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海涛没说话,叹了口气。

“下一步,我准备签发协查通报了。”

“给谁?赵利?”那海涛皱眉。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事到如今,咱们也别嫌丢脸了。”郭局摇头,“唉,你们这支队伍啊……”他有些感慨,“从市局二处四科、八科,一处九科,十处三科,到成立七处,又到预审支队。多少年了啊……记得当年严打的时候,只要一提‘半截路4号院’,一说‘七处’,哪个流氓混混不闻风丧胆?谁不知道你们预审的厉害。邢科长,龚培德,齐孝石,于连成,哪个在全国警界不是响当当的名提……记得你们刚搬回市局大院的时候,我还亲自给你们授了旗,公正,敬业,睿智,博学,这是专属于你们预审人的口号啊。”

那海涛默默听着,已经闻出味儿了,“郭局,您别说了,我都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您是不是要说,按照省厅警务改革的要求,预审支队要解散了?”

郭局看着他,一时无语,“不是解散,是合并到法制支队。”

“我要求前置,到派出所。”那海涛抢先一句说。

“去哪个派出所?”郭局问。

“去罗浩那个所儿吧,离我家近,要是没‘坑儿’了,其他地儿也行。”

“哼,人家申请前置到市中区,是为了孩子上学方便。你也没孩子,去那儿干吗?”郭局摇头,“去法制支队,虽然暂停你的领导职务,但保留级别。”

“郭局……”

“这是命令。”郭局加重语气。

那海涛没话了,缓缓地低下头,“我想问问,合并预审,跟丢失案卷有没有关系?”他又抬起头。

“胡扯,谁说的?”郭局冷下脸。

“是我的责任,是我害了预审。”那海涛激动起来,“还记得去年‘百城会战’的时候吗?我们支队那帮人整整一个多月没回家,一碰面儿警服都是馊的。但大家都没喊苦累,都觉得挺有干劲。在庆功会上您说过啊,预审是尖兵,其他警种无法代替,你没忘吧?还有‘307’专案,省厅预审都拿不下来的案子,我们十一个小时拿下了;还有‘419’杀人碎尸,我们变坐审为走审,从下水道发现了生物检材。郭局,我们支队得了11个集体一等功,25个集体二等功,个人功、嘉奖、表彰不计其数,这些都不算数了吗?不是还说要给预审设立荣誉室呢吗?怎么说合并就合并了啊?”他眼中含泪。

郭局看着那海涛,没有反驳或安抚,同样也眼中含泪。他站起身来,拍了拍那海涛的肩膀,走出了局长室。那海涛再也忍不住了,泪流满面。

人是渺小的,特别是当一股大潮来临的时候,人就像一只漂浮在海上的小船,唯一能做的,就是随波逐流,避免沉入海底。警务改革如期而至,市局召开了全局民警的电视电话会议,正式宣布了直属单位的合并。特警与巡警、网安与情报、内保与文保、法制与预审……涉及十多个单位。在主会场上,那海涛作为原预审支队的班子成员,仰望着台上政治部副主任楚冬阳铿锵有力的宣布,感到心里有一个东西在重重地下坠。预审被并入到法制,成为下面的一个大队,单位级别不变,却不再属于市局直属。以前汇报案子能直接到郭局办公室,现在必须先向支队领导汇报。人员也被大幅度精简,原有的百人队伍,只保留不到五分之一,二姐、老马等人均被前置。那海涛因在停职期间,保留原有级别,并未任命新的职务。

在一个雨天,那海涛将最后一箱子东西搬出办公室,他回望着楼层张贴的“公正,敬业,睿智,博学”,眼睛一下就湿了。“洞悉黑暗,笃信光明,预审精神永存。”二姐那天的话回荡在他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