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谈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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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煤

新竹吐翠的季节,我在金竹山下,认识了一位矿工的妻子,一个相貌端庄、身材苗条的苗家女。

据说几年以前,这位苗族青年妇女同千百个普通的矿工妻子一样,在矿里还默默无闻。就像是一块优质煤,虽然蕴藏了极大的热量,在未投入炉膛之前,黑不溜秋,无声无息。然而,一旦把它抛入炉膛,它立即浑身冒火,光焰扑腾。

七年前,人生的不幸,突然降临到她的头上。她的贴心人、孩子的爸爸,为了给社会主义取宝夺煤,光荣地殉职了。

傍晚,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丈夫的新坟,回到了家里。眼泪已经流干,头发散披在肩上。一迈进家门,炉火旺旺的,室内暖暖的,几个热心的邻居大嫂,正在为她忙着家务,照管着孩子。孩子们见她回来了,一齐向她扑了过来:

“妈!妈妈!”

鼻子一酸,干了的眼眶又发潮了。她一把搂住才一岁半的最小的孩子,人像傻了似的愣住了。前面的路,怎么走?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门开了,矿党委、工会的负责同志走了进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孩子们的头,安慰着她说:“你爱人为党的事业、为社会主义建设献出了生命,党和政府一定会关照你们的。”

她,默默地垂着头。心想:丈夫牺牲了,按照劳保条例规定,孩子将由国家抚养到成年,自己将由国家养到离开人世呵!以后,是趴下来,吃社会主义,还是站起来,接过丈夫的担子,干社会主义?

领导同志见她低头不语,进一步安慰她:“放宽心吧,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管说。我们一定设法帮助你!”

她终于抬起了头,目光闪闪地说:“我,不能坐着吃呀!”

“你要……”

“我要工作!”她挺起胸膛说,“干什么都行。”

她工作了,当上了食堂炊事员。党,给了她温暖。她决心让生命的分分秒秒发光发热。每天,她挑着油条、油饼、包子、馒头下到千米地层下,送到夺煤工作面。担子重,巷道窄,坡度大,有时,一不小心就摔倒了。手伤了,脚肿了,疼痛难当。她揉一揉,咬咬牙,爬起来,又挑着担子往前走了。当矿工们在工作面吃着她送来的喷香的油条,怀着感激之情举目望她的时候,她头上的灯光已经闪到前面去了。在矿工们战斗的地方,她挽起袖子,摸起他们的铁锹,攒劲干开了。

送着太阳滑下山坡,接来星星爬上树梢,孩子们列队在门口,等着妈妈下班回来。她下班回来了。四双乌黑的小手,向她伸来。她疼爱地抱起最小的孩子,不顾一天的劳累,又忙开了家务,为孩子们张罗吃的、穿的。

一个妇女,天天要上班。下班后,要管着四个孩子吃喝穿戴,肩上的担子够沉的啦!可是她,一对渐渐凹进去了的眼睛,却始终放射出热情的光芒,盯着别人的困难。就像炉火中的煤块一样,默不作声地去温暖着别人。在她们炊事班里,女工小苏也死了丈夫,家里有两个几岁的孩子和一个七老八十的婆婆,又住在离矿区十几里地的农村。烧煤,都没人挑呵!这些,全都悄悄地被她记在心里了。一个星期天,大太阳。她丢开了自家的家务事,邀了两个女伴给小苏家挑煤去了。忙了一整天,往返七八十里山路,四个人挑回了千把斤煤。这时,太阳沉下了山坡,星星跳上了天幕。小苏想着她的家里还有四个等着妈妈的孩子呵,忙端来热水请她洗手洗脚,催她快点回去。她,手,没洗;鞋,没穿。点燃了灯盏,又为小苏做煤饼了。小苏心里痛呵!含着热泪,一再催她快回去照管自己的孩子。她执拗着和伙伴们一道,替小苏做完了这千把斤煤。

她,这个倔强女人的汗,一滴一滴掉到煤饼上,渗拌在煤炭里,去发光,去发热,去温暖阶级姊妹的家……

洗尽了满脸的煤灰,赶完了十多里山路,她踏进矿区的时候,圆圆的月亮,升到了中天。她轻轻地打开门,快步走到床边,孩子们在床上东歪西倒地睡了。她甜甜地吻了吻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孩的脸蛋,脸颊上浮上了幸福的微笑。

对党爱得最深的人,党向她敞开热情的大门。她入党了,成了工人阶级先锋队的一员。不久,党又往她肩上压了重担,派她到矿山自办铁厂担任党支部副书记。一度春风吹,一年艳阳照,人们欢欢喜喜地迎来了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二个春节。除夕之夜,她惦记着当班工人还战斗在炉前,应该让他们合家团团圆呵。她来到了炉前,夺过一个当班工人手中的钢钎,顶班干开了。

一批批焦炭,一批批矿石,倒进了炉膛之中。熊熊的烈火,熔化着矿石。开炉了,出铁了!霎时,一条金光闪闪的铁龙,从炉中飞腾而出。铁水,填满了一槽槽砂模;火光,映红了一张秀丽的脸庞,一双晶亮的大眼。她站在炉前,望着奔腾的铁水,甜甜地笑了。

除夕之夜,她惦记着当班的工人回家团聚,自己却悄悄地离开孩子,和高炉团圆来了。她的青春和生命,多像一块优质煤,在社会主义的大熔炉里,呼啦啦地燃烧!

荣誉归于无私的人。渐渐地,她出名了。矿里、局里,请她上台谈体会,给成千上万人作报告。在全国煤炭工业群英大会上,煤炭工业部授予她全国煤炭工业战线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她那张端庄、秀丽的照片,印在英雄谱上。照片下,赫然醒目地印着前几年人们并不熟悉的名字:龙启妹。

我是在井口会见她的,她刚刚参加高产战斗出井。我也是在井口和她分别的,她要下井去夺煤。和我握了握手以后,她把塑料矿帽戴到了头上。她头上那盏明亮的灯,向井巷里闪去了。我望着一片矿灯光团流进地下煤海,看着一列列满载乌光闪亮的煤炭的矿车飞速驶出矿井,刹那间,脑海里涌起了无边无际的遐想。我想:这些煤炭装上火车以后,也许,变成焦炭进入高炉,熔化矿石,叫铁水奔流;也许,涌进化工厂,变成优质化肥,肥沃人民公社的土地;也许,投身烤火炉中,发光发热,给人以温暖……在这一块块普普通通的煤炭上,不是有着这个普通矿工的妻子、这个平凡的苗家女的汗水吗?我在心里默默地说:“致敬!矿工的妻子,燃烧的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