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伞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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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翻手

整个案子审讯过程仅用了不到半日。百姓散去后,刘韧勍让颜煜和萧子钰陪他一起在府衙用饭。

“萧大人,湖州官场乱成这样,你想让本官如何上禀?”席上,刘韧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大人明鉴,”萧子钰慌忙起身,“非是下官不察,实在是没法查,查到了也报不上去。卑职早就察觉到湖州官场风气有异,可湖州官员上下一气,卑职每次去查,都……不得要领。卑职多次上书,也都是石沉大海。不止是卑职,我听闻江南十六州很多官员的上书,也是有去无回,杳无音耗。”

“江南十六州,”刘韧勍看了颜煜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老颜,御史台有多久没收到江南十六州的弹疏了?”

“何止御史台,”颜煜手中筷箸重重落在桌上,“这几年陛下可曾听到过任何不利于江南十六州奏疏?”

“罢了,”刘韧勍显然就在等他这句话,喟叹一声后,悠悠说道,“老颜啊,我的意思,萧大人这边,我们能不提就不提了。湖州之乱影响极恶,这一次要查处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来朝廷也不至于追究到他身上来,你意下如何?”

“湖州之乱,萧子钰虽然力有不逮,但失察是实,岂能袒护遮掩。”

尽管萧子钰就在旁边,但颜煜竟丝毫也不给情面。萧子钰吓得连眼皮也不敢抬。

“他失察是实,难道这一次稳住湖州大局,这么快就查出邹幽瑞的犯罪证据,他就没有功劳?”

萧子钰小心翼翼道:“好些个证据,是早就查实了的。”

“这是两码事。”颜煜定定望着萧子钰,朗声道,“刘大人之死证据确凿,但我始终觉得事有蹊跷,还有曦和楼案和官盐案……这些都不说了,如果湖州之乱老哥还要包庇他,我第一个不同意!”

这一席话,直听得萧子钰脊背发凉,连内衣也湿了。

“这怎么是包庇,”刘韧勍指着颜煜道,“你啊你,这臭脾气怎么就改不了,你就不能学学人家萧大人?”

颜煜虎目圆睁,不着言语。

刘韧勍越看他那犟样子就越来气,声量也不由提高了三分:“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暗话了,御史台和太子的关系大家都是知道的,江南是太子的地盘,萧大人却是咱们御史台的人,他能从中周旋而不得罪太子,你以为像你一样睁着个牛眼只看清事实就行了?”

“这都不是关键,”刘韧勍接着道,“邹幽瑞的案子,我是奉旨查办才不敢隐瞒,现在闹出这么大的风波,难道还不够吗,东宫我们惹得起吗?”

“惹不起就不惹了吗?吾等身为西唐臣子,唯奉三尺之律,以绳四海之人,要是怕太子,我早就辞官归田了!”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御史台考虑!”刘韧勍厉声道,“此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了。”

“我可以不管,但你要替他遮掩,我就一个人上折请陛下裁断。”

“你……”刘韧勍嘴边花白的髭须无风而动,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之所以安排两人一起吃饭,就是希望颜煜能够看在萧子钰的面上退让一步,谁知颜煜竟是半分情面也不给,刘韧勍用上司压他他也不买账。

筵席虽未不欢而散,但也是无果而终,饭后刘韧勍虽然答应尽量帮萧子钰劝颜煜,但听那口气,他也没多少把握。

从府衙出来,已是酉时将尽。萧子钰遽见天光,只觉十分刺眼,头也痛得厉害。邹幽瑞案虽未波及自己,但颜煜的态度就像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他想来想去,都无对策,很快就想起一个人。

一回萧府,萧子钰径直前往云舍。

墨非毓正在舍中翻看闲书,见萧子钰进来,不慌不忙地吩咐巴祁添盏斟茶。

“先生,请无论如何再救我一次。”萧子钰面部僵硬地眨了眨眼,神情也有些恍惚。

“大人请坐,”墨非毓放下手中的书,淡淡看了萧子钰一眼,“邹幽瑞没有供出对大人不利的证据吧?”

“他很清楚我是身不由己,再说了,我答应保他的儿子,他不敢指认我。”萧子钰心思显然不在这里,当即将颜煜要追究自己失察之责的事说了。

“我区区一个八品官,朝廷要任要免只在一念之间,颜煜这个老东西,连刘大人也劝他不动,我思来想去,此事唯有拜托先生了。”

墨非毓沉吟了一下,目光缓缓落到了摊开的书上。

“先生……有什么难处?”

墨非毓从书页中抽出一张请帖,推到萧子钰面前,萧子钰接过一看,顿时大喜:“颜雪姑娘请先生赏桃花,这……太好了。”

他见墨非毓仍是垂目不语,不由有些纳闷。要知道,颜雪无论年纪、容貌、身份,让多少王公贵胄求之不得,而他墨非毓不过是一介布衣。

“怎么,先生不愿意?”

“能为大人解忧,任何有价值的关系自然都应该利用起来,”墨非毓波澜不惊的眸色中透着一股幽冷,“不过,草民实在无心宦途,还请大人答应,待夫人的病况好转好,务必放我回乡。”

“先生这是什么话……”原来是不愿成为萧府谋客,萧子钰正要随口答应,但很快意识到今后要用此人,就不好失信得,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这个以后再说,请先生先答应我。”

“颜大人连刘大人的账也不买,我只能全力而为,能否成功,我也不能保证。”

“偏劳先生了。”萧子钰深一躬身,这句话是出自真心,辞色中带着少有的感激,“湖州的烂摊子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先生好休息。”

“我送大人。”

送萧子钰到滴水檐下,墨非毓停住了脚步,没再往前走。

“前阵子我让青青调查歙州刺史,可有消息回来?”萧子钰的身影一离开云舍,墨非毓就转身问静侍在一旁的巴祁。

“有是有……”巴祁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先生再三吩咐不要深入调查,青青调查了几天,好像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你怎么知道没用?”墨非毓在书案前坐下,“说吧,消息有没有用,我说了才算。”

“是,”巴祁在对面坐了,“青青说,她一共跟踪了蒯慕三天,这三天,蒯慕都是辰时整从府上出发,路上会经过骡肆街、朱柳街、咸鱼巷,每天早上蒯慕都会在朱柳街停轿,去一家叫‘乔家面’的面馆吃一碗太和板面,并嘱咐伙计多放盐,不放辣,面不要煮得太烂。吃完后他径直前往治所,在治所一待就是一天,等到申时三刻,会准时从治所出来,依然在朱柳街下轿吃饭。第一天晚上,他吃的是问政山笋和一碗米饭,第二天晚上,吃的是细沙炸肉、干煸芦笋和一碗米饭,第三天晚上,他和一个同僚一起,点了黄山炖鸽、清蒸鳜鱼、淮南牛肉汤,一壶白酒,自己吃了一碗饭。随后他去这个同僚家里待了两个多时辰,约莫戌时三刻回的家。”

“青青还说,她向歙州城的老百姓打听过这个蒯慕,都说他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不但爱民如子,平时也只好插花种竹,酌酒吟诗,几乎没有不良嗜好。”

巴祁老老实实,絮絮叨叨说着,墨非毓也安安静静听他说,直到巴祁说完,墨非毓才微笑道:“这些话,也亏你全都记下。”

“先生找到破绽了吗?”巴祁显然只关心这些消息是否有用。

“没有。”

巴祁有些狐疑地望着墨非毓。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就目前三条街,三顿饭的消息,我真的找不到突破口。”

墨非毓再三提醒不要打草惊蛇,现在又说消息太少……不过巴祁虽然纳闷,却也没说什么,只道:“那要不要让青青继续调查?”

“当然要,按照目前提供的这些线索,蒯慕的交往圈子很小,每天的行程也非常单一,就算继续查也是白费力气,等青青从湖州回来,你让她查一下和蒯慕一起吃饭的那个同僚。”

“青青去湖州了?”

墨非毓淡淡看他一眼:“你以为控告邹幽瑞的证物是怎么来的?”

邹幽瑞一案,在夏吕已传得妇孺皆知,巴祁很快就明白,原来邹府发现的文书、印信和莫欢欢居所发现的邹幽瑞之物,都是月青青动了手脚。

“他们都说邹幽瑞把一个随身的手镯给了那个婢女,莫非也是青青偷来的?”

整个案子巴祁并不知情,但却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墨非毓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回夏吕那晚,颜雪姑娘借故说太累要休息一晚,就是为了给青青留足够的时间。邹幽瑞其实已经发现麒麟镯丢了,不过他没有在意,也没料到会成为呈堂证物。”

若非邹幽瑞现在已经在大牢,巴祁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一个手镯会派上这么大的用场。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因为他一听到“颜雪姑娘”四个字,立即就警觉起来。

“先生,这个颜雪姑娘信得过吗?”

墨非毓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巴祁更是忧从中来,要知道,要和颜雪一起除掉邹幽瑞,她就一定要清楚墨非毓的底细,至少要知道墨非毓“愿意除掉邹幽瑞”。

“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问题依然不好回答,墨非毓望着桌上那方砚台,缓缓道:“你不必担心,这个我自有分寸,另外,恐怕以后我们还要和她多走动。”

巴祁很听话,没有继续追问。墨非毓知道他担心自己,可一时也不敢定论,也就没有再做任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