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

安被接回家的那一天，阳光还算明媚，但是舅舅家房顶的乌鸦却叫个不停，舅舅一早就赶了好几次，那些乌鸦却像是在耍赖皮，赶一次回来一次，舅舅来回赶了三四次，见没什么效果，也就干脆放弃了。

安却觉得那些乌鸦是来给她送行的，一直以来，虽然上课会寄宿在学校，但是逢到假期，难免要住舅舅家里，总有点无可奈何，舅舅有两个女儿，一个比安大3岁，一个比安小3岁，安并不喜欢这两个姐妹，总觉得心里有隔阂。

舅舅会当着安的面将零食递到两个女儿手里，安只能跟着姐姐和妹妹的屁股，她们心情好的时候，会分享零食给安，越长大以后，她们的坏心情愈演愈烈，于是安再也没有收到过他们分享的零食，再后来，安也对零食没有了兴趣，大概是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从这两个姐姐和妹妹手里拿到任何分享的东西了吧。

现在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乌鸦像是唱着欢送的赞歌，心里倒也有种异样的滋味，在舅舅家的两年，称不上是什么幸福的体验，家里的大活小活安都要做，家务活做的一流大概是这两年安最大的收获吧。

从远方来的那个男人帮安提着她的东西，一个塑料编制的袋子，里面装着安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男人提着像是没有花任何的力气，另一只手推着自行车。安慢吞吞的走着，舅舅见她不紧不慢，索性大声叫了她一嗓子，这一叫，吓得安一激灵，通常情况下，舅舅发出这样的声音，下一秒钟就要发脾气了，安很害怕舅舅发脾气，于是她跑到舅舅旁边，舅舅竟伸手把她抱到了男人的后座说：“以后就可以回自己家了，要听家长的话。”说完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男人说了些告辞的话，把包挂到车把手上，蹬腿上了车。

舅舅转身离开了，安看着那个背影，突然间有点难过，虽然两年并没有感受到舅舅多大的温情，但是刚才他竟然抱了自己，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件感动的事情，这个时候乌鸦的叫声越来越凄惨，安却不觉得凄惨，她跟那些乌鸦摆了摆手，感谢他们的祝福，觉得对她来说，她的生命又有了新的起伏，这是两年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行车的脚踏板一圈一圈的转着，安彻底的爱上了这个声音，一声一声，稳健有力，那么安逸，那么自由自在……

一路上男人没有说一句话，他似乎察觉到了安对他的敌意，自己很自觉的保持安静，或许也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久别重逢的场面，又或许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不认识他的女儿，他用力的蹬着脚踏板，上坡的时候身子时不时离开座位，等上了坡以后就就深深的吐一口气，安感觉，这条路，他骑了好久好久……

到了家门口，安看着那个老房子，像往常一样，它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今天不同往日的是，这个房子的门大开着，像是向她伸出了双臂，有一种别样的温暖，她猛的意识到，她真的回家了，这是她自己的家，家里只有她一个小孩儿。

她慢慢的具有仪式感的迈开她的双腿，走到门槛的时候，男人双手将自行车抱了进去，安站在门槛边停留了几秒，然后庄重的，先迈出自己的右腿踏了进去，那一瞬间，一股暖流流淌进安的心里，她觉得好幸福，等另一只脚也彻底进了门槛她终于又属于这个家了。

她按照自己对于这个老房子仅存的记忆，迅速在大脑中它的样子描摹了一遍，正前方是后院的大门，左边是里屋和厨房，右边一进门的房子是放杂物的，院子里有一个花池，里面有四棵梨树，因为成熟的时间很早，家里人都叫早速梨，安看见那四棵树还在蓬勃生长着，不禁感叹生命的顽强。这两年来，因为没有钥匙，她只能在外面的台阶上坐一坐然后离开，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会来呆一会，和门前的树对话，然后哼一些没有歌词的调调，这些音调全看她自己，由着心情随意变换，她在房子的外面，幻想着里面的变化，总觉得房子里面像是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今天再一次进来，竟呆住了，原来这里还是和原来一样，梨树蓬勃生长，墙面的砖还是原来的红色，后院门上的插销像以前一样插在门栓里，这里面安静极了。

之前她还隐约能听见屋子里面有鸟的叫声，她以为家里面搬来了一窝麻雀，心里在暗自高兴，这下她可以好好进去找一找了，但是她绕着屋子里面跑了一圈，却楞是没有发现有小鸟居住的迹象，男人看着安一声不吭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竟也没有叫她，任由安享受自己的时光，过了一会，安像是累极了，跑进了左边的里屋。

一进里屋，安的眼球上，俨然映着一对人的画像，她的妈妈，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男孩子，自从那个男人来找过安以后，她就一直没见过妈妈，她猜着这其中有什么，但是她觉得妈妈不会不要她的，顶多是太忙了，在安的心里对妈妈的印象一直都是好的，小时候安生的那次伤寒病，妈妈每天都背着安走很远的路，然后坐上去城市的大巴看病，安喜欢那段时光，妈妈只属于她一个人，她也喜欢医院里的大电视，那里面放着封神榜，她最爱看封神榜了，她想象着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神仙，有法术，可以保护好自己。

这是安对于妈妈的记忆，10岁那年，妈妈跟着那个男人离开去打工，走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妈妈在偷偷的擦眼泪，她还记得妈妈走之前的那个拥抱，温暖有力，但最后妈妈还是被那个男人拉扯着离开了。

这一次再次见到妈妈，她的心里涌上来一阵心酸，这两年她受了太多的委屈，没有人来关心她爱她，她像是这个世界的外人，她好想冲进妈妈怀里，好好的哭一哭，抱一抱妈妈，可是看见妈妈怀里的那个男孩，安知道那个是她的弟弟，妈妈的爱也要分给别人了。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妈妈，这时妈妈开口说：“进来吧。”她不自然的走了过去，坐在了炕上，妈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嘴里喃喃的说：“头发都长这么长了，我们的安安长大了。”

安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脸趴在炕上，抽泣起来，她想把委屈全都说出来给妈妈听，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在看起来憔悴不堪的妈妈面前，她的语言都化成了眼泪，有的从眼眶流出来，有的流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