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棠花中睡
重夜繁紧皱着眉头，阿贺看出了主子的不虞，立刻拉了拉这个胆大的丫鬟的衣角，示意她向王爷行礼。水灵净更是奇怪了，这个阿贺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向她眨眼，谁懂他什么意思啊！她既有此疑问，也就问了出来，然后就看见阿贺一脸的惊讶，小王爷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甩了一下衣袖就走了进去。
阿贺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水灵净蹲下身来，以为他的身子有所不适，拉着他嘘寒问暖。阿贺看着这个小丫鬟脸上的关心之色，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刚刚他差点以为这个小丫鬟会因为对王爷的不敬而失去她的性命，虽然他发过誓对王爷忠诚，一切以王爷的意愿为主，但是也不希望这么一条生命就在他的眼前没了的，不过倒是还好，王爷今天竟然没有追究。阿贺心里感到奇怪，以前要是有人看到王爷不行礼的话，就算留得住一条性命，至少也是要挨些板子的，这，王爷今天怎么了，难不成心情很好吗？
经此一事，水灵净倒是和这个阿贺开始熟稔起来，在聊天中得知对方原本是王爷书房伺候的人，自侍天寒当了王爷夫子之后，便被管家派到了侍天寒身边，服侍对方的饮食起居。水灵净发现，这个阿贺倒是真的像刚刚见面时的那样，对王爷很是忠心，满满的都是对重夜繁的景仰之情，要是有谁说王爷的坏话，阿贺绝对是第一个冲上去揍人的那个。阿贺虽然话多，但是对人还是很好的，在他知道了李大娘总是欺负水灵净之后，就去求了管家帮忙，至少让水灵净再也不用顶着大太阳浇水了。
水灵净一直等着什么时候再去找一次侍天寒，至少要弄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能够回到仙界才是，只不过很不巧的是，每次她去找侍天寒的时候，阿贺要不告诉她王爷正呆在里面，要不就是说侍天寒已经出府去了，让水灵净好生烦恼，觉得对方一定是在躲着她，这也是她想不通的问题，自己只不过区区小仙，有哪里是值得侍天寒忌惮躲避的呢？不过她和阿贺的关系倒是好了起来，水灵净有时候还会给他带一些从小厨房里拿来的糕点，而阿贺也会在出府的时候特意为水灵净买一些她喜欢的小吃。
渐渐的，府里就有一些流言传了出来，那些个多舌的丫鬟，在看到水灵净的时候，总会戏谑着说一句，“阿贺的小媳妇，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水灵净每到这时都是装着傻，说自己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其实这些事情影响不了水灵净的生活，她还是呆在那个偏院之内，浇着花，等着小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驾临这里，自己再寻个由头躲开了去；每隔一段时间，她还是会去侍天寒的咏疏院里，纵使对方什么都不会跟她说，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习惯了每天这样的生活，等着那么一天，自己能够离开这里，重返天界，找到自己的哥哥，然后回到祁月山。
有的时候，她也会在路上遇见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小王爷，会像其他普通丫鬟一样行礼，对他抱着敬畏，直到他走远。他一天天的长大了些，也越来越冰冷，慢慢的长得像她曾经见过的某个人。她对他突然有了一些怜惜，她知道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这个人会遇到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经历大悲，就不会成就大爱。她还记得当时侍天寒说这句话时候的情景，他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桃树落花，眨眼粉色，咫尺天涯。他的目光里含着悲悯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落在远处，但是又好像没有看着什么具体的东西，她问他什么意思，他却不肯再多说什么了。
那时候的桃花瓣，落了一地的芳菲，青衣身影笼罩着无边的落寞，像是天地间消失了他所在乎的东西，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人，可怜也可叹。
谁怜翠色兼寒影，静落茶瓯与酒杯。
侍天寒住的籁听院外，就种着这样的几株翠竹，夏日炎炎的午后，偶有微风吹过，翠绿的竹叶沙沙作响，抖起一片浓郁的青纱，临风起舞，婀娜多姿。水灵净手里提着食盒，顺着石子小路在烈日下行走，触目望见这样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绿色之后，露出了个笑容，快步走到竹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匆匆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海棠树上花儿已经落尽了，此时结满了海棠果，沉甸甸的挂着，别有一番风味。树下摆着的榻上，俊美青年低垂着美目，一丝发落下来，在他的脸上落下一条斑驳的阴影，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深邃的凤眸，他紧抿着淡色的薄唇，认真而又专注。青年的注意力似乎全部放在了手中的书本上，连她进来了也没有发现。
水灵净将食盒里装着的几盘点心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然后为他换了冷茶。侍天寒抬了抬眸，重又低下去专注的看着书，“净儿，怎的又是你，阿贺跑哪里去了？”
“先生这个意思是不想见到我吗？”水灵净将边上散着的书整理了一下，把他身上的落叶拂去，蹲下来，一手搭在他的膝上，眨着眼问他，“先生，您是忘了吗？您今天给阿贺放了一天假的。”此时的水灵净已然十四岁，来到王府也有两年的光阴，成了侍天寒的丫鬟，和阿贺一起照顾着他的生活琐碎。
侍天寒懊恼的低咒一声，坐起身来，又觉得这样好像有些失礼，伸手捋了捋头发，用手掩住轻咳一声，“既如此，你就去将王爷寻了来，我要考考他的功课。”
这一回轮到水灵净苦了一张脸，“好先生，大仙，不去可不可以？”要她去找那个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冷冰冰表情的王爷，她又不是嫌自己活得不爽利了。一想起那个王爷，水灵净就无数次的懊悔，自己当时是怎么会因为想要来凡间游玩，就答应姐姐接下这一件烦心事的？
侍天寒看着她皱着的眉头，脸上的表情这才舒缓了些，将书卷成了筒状，轻轻地点着她的额头，“净儿的胆子不是大得很吗？怎么会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怕？放心，王爷不会吃人的。”想起每次王爷一来，这个丫头都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样子，他的心情就很愉快，似乎连仙界那一些令人烦躁的事情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水灵净委屈的撅着嘴巴瞪他，侍天寒淡定的扭过头，就当做是没看见，又躺下来继续看他手里的书，顺势翻了个身。
一时间，岁月静好，一阵难得的凉风袭来，吹得海棠树茂密的叶子不断摆动，在地上洒下点点光影。少女身上的白衣，似乎泛着金色的光，整个人笼罩在阳光里，看不真切。
水灵净来到小王爷居住的澜沧院外，跟两个守卫大说笑了几句，就遇上了匆匆出门的含情，小王爷身边伺候起居的大丫鬟。此刻她的脸上满是凝重焦急之色，也不看人，就从她的身边快步走了出去。水灵净觉得奇怪，连忙伸手拉住她，含情一转头，见是她，抓着她的双手，急急地问，“净儿，侍先生可是在院子里？”
水灵净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小脸上满是关切，“含情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出事了！”含情美目里含着忧愁，担心之色尽显，“王爷刚刚从宫里回来，脸色非常不好，进了屋就大发雷霆。听皇上身边的洪公公说，王爷前些天写的那篇文章，我们也不知是写了些什么，总之被皇上看见之后，皇上当场大怒，还狠狠的训斥了王爷，说他什么胡思乱想，只会纸上谈兵。”
“所以王爷受气，就回来发脾气了？”水灵净觉得有些好笑，“还真是小孩子呢！憋着不说，一回来就拿我们撒气。”
含情看了一眼水灵净的小身板，皱了皱眉，却还是忍着没说，这丫头的年纪比王爷还要小吧，这副大人的语气是怎么来的？看来先生身边的丫鬟也是不同寻常呢！含情摇了摇头，索性先不想这些，拉着她快步向籁听院的方向走去，“你呀，快别说这个了，跟我去找你先生，管家是没法子了，只能请先生出马。”
“等等！”水灵净止住她，挡下了她的去路，对着她俏皮的眨眨眼，“姐姐别急，这样的小事何须劳烦先生，我就可以。”
“你？”含情眼中露出不相信，摇了摇头，“净儿，你别开玩笑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前有个丫鬟，因为扰了王爷的清静，就被打了三十板子，赶出府去了，更何况今天的王爷本就在气头上，咱们还是找了先生过来吧。”
“先生不会来的，”水灵净见含情不相信，又说道，“先生时常教导我们要戒骄戒躁，要是让他知道王爷今日的样子，非但不会拦着，还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姐姐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
含情想了想，看着水灵净脸上的坚定，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