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白骨戏鸳鸯(3)
也许像魏鸿严这样的人,最难接受的便是眼前的美好突然崩塌。紫寻的那些猜想,好似一颗潜藏在他内心的种子。
时间越长,魏鸿严便越来越惶恐,因为他一旦提及到画伊的身世,后者便摇摇晃晃着脑袋装傻。也许,画伊的身份很高贵;也许,身份很特别。
魏鸿严不希望她是其中任何一种,她只要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家,一切便妥当了。也许这有点自私,他当然希望画伊的身份好一些,只是有些事不是两情相悦就足矣的。
“鸿严,前几日那林家铺子有些账未对上,别人我还不放心——你去看看。”大夫人扶着额头嘱咐了两句,便由着丫鬟搀扶着走了。
“诺。”魏鸿严抬起头,最近薛府的两位夫人都已操劳过度。
除了生意上,二夫人的病情也愈加严重。人到中年,哪怕享了荣华富贵也未必逃脱的了身不由己,也逃不出生老病死。
魏鸿严一边对账,一边心里默哀。
“你……最近好像不开心了。”画伊坐在秋千上,陈旧的绳索已经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呀吱呀”声。
“哪有。”魏鸿严微笑着为画伊理了理鬓发,“倒是你,小丫头好像还有了忧愁。”魏鸿严站在丫头身后,晃动的秋千止住了,他能听见画伊微弱的呼吸声——也许是幻觉。
丫头变化的太大了,除了身形上,心态也成熟了不少,也会时常皱起眉,好像,也不再时常“咦咦哼哼”的唱起奇怪的歌。
真要说起来,两人年龄相差五岁,看起来却仿若大相径庭。
“人都会发愁的——”画伊扭过头,勉强给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说道,“小鸟也有小鸟伤心的时候,它才不会每天都有时候自由自在的站在树梢上歌唱。”
“干嘛说的那么深刻……”魏鸿严给了画伊一个脑崩,不轻不重。
画伊像是煞有介事的起身,脸色苍白,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过了好一阵她才认真地看着魏鸿严说道:“你说,要是有一天,我变成了你嫌弃的人——你还会要我吗?”
“会!”魏鸿严不顾画伊的推脱,一把抱住她激动道,“笨画伊不嫌弃我就好了!这一辈子,除非我死了,否则就只接受你一个!一定!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魏大娘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她离我而去——可我不想你再离我而去!我生命中所剩下的最后一个重要的人,就是你画伊!”
“那好……”画伊还是挣脱了,通红的脸上看不出是害羞亦或愤怒,“我知道你一直很在意我的身份,”画伊走到了四季园的门口,深情地看了一眼魏鸿严说道,“我姓薛,是二夫人的——私、生、女。”
画伊颤抖的手扶住门框,像是下定很大的决心般又看了魏鸿严一眼,每一颗字都比咬牙切齿更要坚决。
整个冬天,魏鸿严都没有再看见画伊。
薛府四季园里唯一老旧的秋千,来年也翻新了。
她走了。
魏鸿严想过,但掘强的他又会立马摇头——他还不愿相信。
“呼——”魏鸿严吹了口气,今年的春天好像迟来了一些,寒意袭身,也不知究竟是人暖心寒亦或人寒心暖。
魏鸿严算好了账后,又接着计划今年的运作。
帐房外,有两个丫鬟正嬉笑着聊八卦。魏鸿严听到其中一个是紫寻的声音,便稍稍分了心神,两人好像在聊薛府的小姐。
“听说了吗?薛小姐今天回府了!”
“是吗?可她不是失踪了吗,我可记得那段时间大夫人一直发愁。”
“别闹,现在正在谷尚阁歇息呢。”
“嘘……小点声。”两人的声调渐而远去。
“薛怡沁……”魏鸿严默念了几句,将账目合上。
他要找薛怡沁问清楚。
……
“姐……要不咱……还是算了吧……”九欢穿着一袭红衣,不是他物,正是婚装。
熙若龄穿着深红色的嫁衣,抹上胭脂俗粉使那性感的姿态更加惊艳。当然,他们并不是要真的喜结连理——哭妖谷自然猜得到两位的目的,只是规定不能变,上头的人也碍于熙若龄的面子,勉强让二人穿着婚纱做作样子。
“好一个骗……我可是处男啊!”九欢痛苦万分,他心心念念的白茶自己都还没拉过手,看过她的cos,自己倒和熙若龄这个美艳的杀手结了假婚。
“怎么,跟姐姐结婚,反倒委屈你了?”熙若龄淡淡一笑,动作轻缓的捏着九欢的耳朵踏入堂屋。不过里面到不是真作结婚的架势,迎面而坐的是两位身材异常矮小的白发少年。
“尊者——”九欢差点惊掉下巴,所谓尊者,即为拯救过至少上万人性命,且实力面对一座城池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
“见过若龄小姐……”两位使者站起,轻轻将手于空中挥舞——不多时,十几片桃花漂浮与空中,一遍又一遍跟随着尊者的动作翻腾,只见两位尊者举起食指在熙若龄与九欢的额头轻点,两道黑色的桃花印记便雕刻了上去。
“这桃花向心,在两位寻找到答案后会自动消散。”左边的尊者淡淡一笑,轻轻一拍两人便再度来到了山谷的底下。
不过这距离不再像之前那样,反倒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像是蜻蜓轻点在湖面一般轻盈。到了一处悬崖边,竟还有一颗参天桃树,笼罩着石桌一座、木椅两把。
“这个世界呢,有很多管理所谓自然基本原则以外的东西。有管情的,有管愁的,有管怨的。”熙若龄妩媚动人的倚靠在桃树旁,空气中仿若飘起着各色迷人的香气。
“姐,先不说这个!”九欢躲进一件木屋,两三下换回了道袍,“你说,跟魏鸿严有关的到底在哪呢?”
“不急。”熙若龄淡笑了两声,缓缓走向九欢挑起他的下颚调戏道,“忘了白茶,让姐姐宠着你不好么?”
“开什么玩笑!”九欢打了一个寒颤,立马摆手,同时像是真被吓到一般说道,“虽然若龄姐姐你美丽动人、艳绝千秋,但那丫头我不罩着谁罩着?”
熙若龄又转过身,轻瞥了九欢一眼道:“那狸猫,不是只小妖——虽妖魂被夺,魄却还在。不过多时必会重回人态,以妖幻化,千年精怪孕育自然容貌性情不比你差——你说,白茶该嫁谁?”
九欢正要反驳,熙若龄却只深情地点了桃花一片哀叹道:“论感情,他与你谁与白茶旧——你又敢确定她会选你?所以,你该娶我!”
“那又怎么样?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就是喜欢那个人,哪怕她不喜欢自己,我也不会劝自己选别人——我会执着!”
“那不就是了。”熙若龄打了个响指,“不过很可惜,幼稚的很。守了几个转世还是这么幼稚又让人心疼。”
“姐……我没听懂。你是说,魏鸿严?”
“当然不是——自古红颜多薄命,我也不知该劝谁了。”熙若龄将桃花一攥,一行行文字都浮现于半空中。
“白骨和魏鸿严倒真有缘——我是说,最傻的是白骨。”
阴雨绵绵,整座城市都仿若被一团漆黑色的幕布笼罩,肆意妄为的向里面的蝼蚁展示它的丑陋。
公交车上,一位白衣女孩靠在窗边木然地看着这一切。
她没有要享受这份宁静——只是在逃亡的路途中,什么事都不做反倒让人孤寂感油然而生。
有人要杀她,或者说是妖——那个人叫……魏鸿严。
女孩记得自己是一只白骨精,和西游那蚕食血肉,将那神通广大的孙悟空玩的死去活来的白骨精毫无关联。
他要杀她,是因为她因为喜欢的人不是他……
“呼……”女孩朝窗前吹了一口气,现在她的面貌,是那个人给自己的。不过她倒也不用感激涕零,一切的给予,都不过是利用而已。
突然,班车一阵急刹,车内的人吵吵嚷嚷的议论着——女孩和乘客们都被赶下了车,她现在已妖力全无。不过她还是能判断出,那个司机撞到的,是一具死尸,他的尸斑都已经停止转移。
有人要她停在这,像是上帝一般要把控她的命运。
可她不甘心,便拼命地开始逃跑。漫无目的的穿越城区,她就像是一只猎物一般被隐蔽的捕猎者追杀。
女孩被赶进了一座废弃的工厂,在楼层之间无助的穿梭。那个人应该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留下的只是他的一个打手。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束手无策,刹那间,原本还照耀着环境的灯光也被熄灭。
她听得到对方那沉重的脚步声,没有灯光,她存活的概率也越来越低。
果然,到最后还是逃脱不了被灭口。
她已经被那脚步声逼到了墙角,借着细小窗口的微光,她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也许是牛妖,水桶般结实的双臂挥舞着锈迹斑驳的铁锁链。
女孩知道,它要吊死自己——意味着祭祀。赐给她肉身的人要利用她余下的价值。
咚。
双眸漆黑的牛妖站在了她面前,可还未出手便自己的头颅已被一刀斩断。
一个穿着素黑色胡服的青年淡淡地擦掉了手上的鲜血,面无表情地掐住她的脖子问道:“说,花嫁在哪。”
他放下她,旋即身后走出一只黑猫。
看到他,女孩所有的懦弱便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癫狂般的笑声,好似疯了一般的蔑视着对方。
“她是被你逼的,而非是我。”女孩嘲讽道,“许多年前,这事不是似曾相识吗?”
“你现在告诉我花嫁在哪,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勾销?算你的账还是算我的?”
黑猫的双眼仿佛闪耀着愤怒,变成古幽的狸猫也反应了过来。
“她的意思是……”
……
“可以这么解释。”熙若龄坦然一笑,“你身为道士,副职天师,难道连妖也不曾理解么?”
“基本功谁不知道?不就是灵物以年代为轮,慢慢吸收天地妖气为己用而化为形;死物,以旁人精力为引,凝结精魄。”
九欢恍然大悟,熙若龄倒真是将这旭旭吊吊的恼事盘理清楚。
“所谓白骨呢,自然是人死之后的死物成精——那还能当灵物么?也就是说,画伊与白骨,倒还真又不能算作一人了!”
……
魏鸿严忐忑地徘徊在谷尚阁前,刚刚的勇气荡然无存。
难道,跟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说了几句,坦白了真相就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么!魏鸿严知道,也许一切真相让这个人知道反倒会激起她内心的厌恶感,跟她又没有任何过错的事,有必要让她去替画伊难受?
想到这,魏鸿严的心凉了半截。怕不是只有天开了,他才能再找到画伊,把一切说清楚。
也许是徘徊的脚步声过于急躁,谷尚阁里闭目养神的千金都已被惊扰。
魏鸿严正要道歉,原本准备半蹲下去的姿态却突然怔在原地。
“画伊?”
魏鸿严试探地问了一句,却又觉得有些冒犯——但言既已出,便没有了收回去的道理。
那小姐倒也默不作声,引得魏鸿严鼻尖一酸,真是思念一个人到了魔怔的状态,冒冒失失不识抬举。
可下一秒,魏鸿严便觉得胸口一暖,怀中的女孩双眸湿润,豆大般的泪水便滑落在了魏鸿严的肩上,打湿了他那件穿了多年的深蓝色布衫。魏鸿严能感受到怀中的女孩的呜咽,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可他却觉得少了一样什么东西。
“魏鸿严——”画伊在魏鸿严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口气中微微飘过一股茉莉的香气,“现在……你可以娶我了……”
她还是我的……
魏鸿严内心一松,也许他的想法不对,可还是很乐意这样想。他就想陪在这个女孩身边,如果不是婚姻,而是别物,他也同样会如此选择。
只要呆在她身边,他便很开心。
“魏鸿严,赶紧去四季园,大夫人找你。”
听到紫寻的召唤,魏鸿严只好握了握画伊的手说道:“等我。”
四季园好像又翻新了,魏鸿严嗅了嗅空气,最近院子翻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大夫人正坐在画伊曾经所坐的秋千的位置,上面好像还有仆从细心铺好的绒毛毯子,她的面前还摆放着温暖的炉火。
“夫人……天气颇寒,小心受凉。”
魏鸿严开口劝大夫人进屋,却始终不敢正视对方的双眼。即便她看起来十分温和,对于重要的事情好坏却有着有如鬼魅的双眼。其实,不管何时他也不能忘记薛府这两位夫人对自己的恩赐,当年出游,走投无路时还是她们不计前嫌接纳了自己。
大夫人摆了摆手,几个丫便端着两份用红绸遮掩的盒子。
“无妨。我为你备了三份大礼。”
大夫人示意他打开第一份,里面是一件华丽的服饰。
“这是在云衫楼最好的铺子为你定制的。”大夫人微微颔首,“念你多年操劳,赏赐与你。”
“谢夫人。”魏鸿严行了一拜。
“这第二份,得你同意才行。”大夫人顿了顿,继续用着很慢的语调说道,“我想,如果可以薛府能出资重修魏大娘的墓地。”
“夫人……”魏鸿严的双眼霎时红了,但还是能颤颤巍巍说话,“谢,夫人……”
“最后一份大礼呢……”
丫鬟将红绸掀开,里面是雕刻着“薛”字的瓷杯,里面装的却只是普通的米酒。
魏鸿严愣住了,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耳旁的风声也弱了下去,一切都好像不够真实。
“喝了它,你便是薛家的人。”大夫人盯住魏鸿严的双眼,似是命令般温柔的说道,“喝了它,按照家规,我便收你为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