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岁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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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情义之举

孟勇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套路,由他唱黑脸,孟强唱红脸,嫂子薛红艳和稀泥,在他们的眼中,这是一场三对一的对决,虽说有些不厚道,但在利益的面前,厚道又能值几个钱?

孟勇说道:“新阳哥,厂子能运营到现在,真的少不了你的参谋和付出,这一点我爸都认可。可话说回来,虽说这两年盈利还行,但无论是设备还是工资都是需要投入的,一年下来,咱们账面上确实也就剩不下几个钱了。说句不该说的,就我拿到手的也不一定有你每年到手的分红多。新阳哥,你是在厂子里放了些钱,可那些钱都是厂里给你的分红,这个退股,到底是怎么个退法?”

张新阳听到向来大方的孟勇说出了这样刻薄的话,他已经意识到今天他们能坐到一起,并不是无准备的遭遇战,而是阵地战,一场对方已经精心策划过的阵地战。孟勇这是在敲山震虎,把筹码能压多低压多低,从士气上先占了上风,他明确地告诉张新阳,你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的,还谈什么退股?意识到这一点,张新阳不由打了个寒战,一阵阵寒意从心底升起,驱赶了菌汤带给他的久违的暖。他所庆幸的是,之前有了充足的准备,而让他失望的是孟强也做了准备,但两人的准备却完全不同。张新阳没有接孟勇的话茬,依旧慢慢地品着碗中的鲜美。

孟强呵斥道:“小勇,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新阳放到厂里的钱那都事前我们约定好的,也是他应得的,怎么就不能退?新阳要退,就必须得退。”

薛红艳听孟强已经把话题引到了退钱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这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的第一步,钱可以商量,但股份绝不能商量,现在就看张新阳的态度了。于是薛红艳说:“新阳,小勇不懂事,不和他计较。你说个数,我和强子盘点盘点厂子的家当,下个月咱就结了,不要因为这些影响你们兄弟的和气。”

张新阳并没有接薛红艳的话,他想让眼前这三个人把他们的戏演足了,他想看看自己的这个朋友孟强的底牌到底是什么,于是他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汤,依然一言不发。

张新阳的沉默让三个人有些手足无措了,他们所想象的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张新阳并没有出现,眼前只有一个一碗一碗地喝着汤的沉默的张新阳。就如同攻城的士兵,准备好了一切,来到城池前面时,却发现是一座看不见对手的空城,任何战略、战术都失去了意义,而敌人却在看不到的角落盯着他们。这种沉默是可怕的,是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

又沉默了许久,孟强开口说:“新阳,只要你愿意,咱们还按当初说好的,每月给你分红。你要是执意要退,我粗粗算了一下,厂子启动时你拿来了10万块钱,再加上这两年你没领的分红,大概有个三十大几万。咱兄弟也不说那么多了,算40万,怎么样?只是现在刚刚开年,手头有点儿紧,一下拿不出来。半年,最多半年,我和小勇给你送过去,你看怎么样?”

张新阳见孟强亮出了底牌,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孟勇的说法是孟强的底线。如果是那样,他们之间真的是没有朋友可做了。孟强能说出这40万的价码,说明他还是够兄弟的,孟强是想和张新阳做个了断,但只是想了断当初特殊情况下的分红约定,而不是了断他们之间多年的友情。

想到这儿,张新阳终于开口了。他慢条斯理却又字字清晰地说道:“强子,这个焦化厂本来就是你们父子兄弟千辛万苦干起来的。我呢,只是尽到了一个做兄弟的义务,况且这两年我也从厂子里拿了不少钱,我已经十分满足了。如今厂子规模也大了,盈利也多了,当初的难关也已经过去了,顾阳那边的关系也捋顺了,我再拿你的分红会寝食不安的。这也是我准备和你们说这件事的原因,至于说条件只有两个。第一,从今天开始我和子为焦化厂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关系了,我不会再拿一分钱的分红,当初我们没有立任何字据,今天也不需要写任何东西,我张新阳说话算数。当然,厂子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出一份力的,强子你尽管来找我,我绝不会坐视不管的。第二,厂子起步的时候我拿了10万块钱,虽说强子当初说算股份,但我知道这点钱也算不上什么股份,这个钱是我爸四处借来准备给我买房的,我想把这笔钱拿回来,至于说其他的钱,本来就是分红的钱,平心而论,我受之有愧,我压根儿没计划要。强子也说了,手头紧,这10万块钱我也不着急用,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什么时候再拿。就这些条件,都是我深思熟虑过的,行与不行,你们再商议商议。”

从张新阳说出第一个字开始,孟强就死死盯着张新阳,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看到的是真诚。也就是说,张新阳所说的都是面对真正的朋友时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孟强的情绪渐渐开始失控了,因为他知道,在这场交锋中张新阳赢了,他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贪婪、狡黠,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复杂、世故。不可否认,张新阳是个聪明人,然而一个聪明人能如此坦诚,足以证明他的气度、他的胸襟。孟强感到了莫名的羞辱,正是他的猜忌、疑心和所谓的聪明,让他在朋友面前输得一塌糊涂。

孟强盘着手串的手开始慢慢颤抖起来,他想说什么,但张了几次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孟勇没有体会到孟强的感觉,他也体会不到孟强的感觉。听张新阳只要10万块钱,得意地笑着说道:“新阳哥,厂子里虽然紧张,但10万块钱还是能拿得出来的,明天我就给你去筹。”说完还得意地冲薛红艳挤了挤眼。

张新阳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声不急,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孟强却愤怒了,他忽然伸手打了孟勇一巴掌,大声吼道:“浑蛋,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这样的话!”

孟勇被孟强这一巴掌彻底打蒙了,成年以后他从没有见过哥哥发如此大的火,更没有挨过哥哥的打,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却又不敢辩驳,霜打的茄子一般,捂着腮帮子,蔫坐在了那儿。

孟强说:“新阳,不行,你不能退,我不让你退,我们还是按之前的约定分红,一分都不能少。”

张新阳也让孟强的行为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他太了解孟强了,此时的孟强早已将他们商量好的计划抛到了九霄云外,或者说,现在的孟强是真实的孟强,但却是不理性的孟强。

张新阳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小勇又没错,何必呢。我的决心已定,你就不要和我争了。强子,为了兄弟的情分,请你也尊重我的选择。”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话题到此打住。薛红艳让服务员上了主食,晚饭匆匆结束了。张新阳要回对面的鑫福宾馆休息,孟强要送他过去,张新阳却执意不肯让送。

待张新阳穿大衣走后,孟勇终于爆发了,他冲着孟强吼道:“这不都是你让我这么说的吗?当初我劝你不要这么对新阳哥你不听。今天你又抽哪根筋了,反过来又怨我?”

孟强看着一脸委屈的弟弟,把手放在了他肩上说道:“小勇,哥给你道歉,我错了。我有些激动了,失手打了你,对不起。”

孟勇看着哥哥眼眶中打转的泪珠,怨气已经消了一多半。他有些不解地问:“哥,我想不明白,你为啥生气呢?”

孟强说:“是哥错了,张新阳把我当君子,而我却把他当成了小人。平心而论,我在做生意的道义、做朋友的情义上都输了,输得很彻底。”

此时的孟勇满脑子都是张新阳帮他张罗在卧龙山开餐厅的身影,于孟强而言,张新阳是朋友;但于他孟勇而言,张新阳可以说是贵人。孟勇有些后悔地说:“谁知道新阳哥是这样想呢,这样一比,我们兄弟确实有点太那个了。要不咱们还是继续给新阳哥分红吧。”

薛红艳见兄弟俩都动摇了,于是说道:“按理说,我是不该说什么的。但话已经说了,事情已经做了,无论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理解你俩的心情,但不能否定,此时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过了这个村可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此时的张新阳并不代表将来的张新阳,强子,你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啊。”

薛红艳的这番话让冲动的孟强恢复了理智,他不住地搓着手串说:“艳儿说得对,说得对啊。可是我不能亏待了新阳,否则,我真于心不忍。”

孟勇说:“可现在让我们一下从厂子里拿出40万现金,确实是有点儿紧张。”

孟强依旧搓着手串低头不语,薛红艳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孟强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薛红艳略微想了一下说道:“张新阳我是了解的,他要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既然他认定就要10万块钱,我们就随了他。可这样做,你兄弟俩感情上又有点儿过意不去。既然这样,那咱就选个折中的做法,还记得去年省城的王老板结不了账,抵给了我们一套北京的房子吗?”

孟强眼睛一亮说道:“你是说京郊紫薇园的那套小别墅?”

薛红艳说:“那可是抵了近40万的账呢。我托北京的朋友打听过,那个项目迟迟交不了工是因为开发商频繁倒手结不了工程款,房子盖盖停停,现在想要出手都没人接盘。但我朋友也打听到,这个楼盘的手续资质是全的,交房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我们何不把这套房过给新阳,一则不用占用我们的现金,也算是盘活呆账。二则咱也不算亏待他,你们哥俩也就没有啥可内疚的了。”

孟勇听完薛红艳的主意,冲薛红艳伸出了大拇指。他今天可是对这位嫂子刮目相看了,他从没想过,这位平时只知道购物化妆的女人,关键时候却如此镇定,如此有见解。孟强也不住地连连点头,说道:“夫人高,真高!就这么办!”

孟勇也来了精神,吩咐厨房炒了两个菜,又开了一瓶红酒,三个人举起了酒杯,一杯美酒解愁,满天乌云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