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关峡出手

王诚听了张新阳关于并购方案形成的前后经过，接着又把张新阳带来的所有资料认认真真翻看了几遍。窗外天早已渐渐暗了下来，时间已是下午6点，张新阳收到了刘成功和赖峰的四条短信。眼前的王诚还在不慌不忙地翻看着材料，时不时地还停下来做思考状。张新阳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此时，在几百公里之外的顾阳，刘成功和赖峰坐在新世纪大酒店1025房间的藤椅上，默默地抽着烟。整个房间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香烟一根接一根地在两人指间燃成灰烬，烟雾如同阿拉丁神灯中的魔鬼，弥漫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

今天曹副市长调研所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这个结果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这种感觉就如同多年前两人在战场上误入敌人包围圈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上午9点半，曹副市长的车队缓缓驶入顾阳焦煤集团公司院内。跟随曹副市长一同来的，还有市国资委、发改委、财政局、安监局、环保局、劳动局等部门的人员。车刚停稳，刘成功、关峡就领着班子成员来到了曹副市长的面前。

曹副市长与众人一一握了手，在刘成功和关峡的陪同下进了会议室。曹副市长如同往常一样，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觉得亲切又不失威严。寒暄几句后，曹副市长很自然地开门见山，直入正题：“成功、老关，我觉得咱们市里的这些大中型企业中，论发展，顾阳焦煤是首屈一指啊。我每来一次都能感觉到一些变化，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班子在谋事、在干事。这工作就怕琢磨，你越琢磨就越有干头，只要干就有成绩。这次市人大开会，就有代表提出要把顾阳县升级为地级市，理由就是当前顾阳县城市人口的人均收入已经达到了津州市的水平了。我和咱们县里的同志们讨论，大家都说县里的GDP上升，顾阳焦煤功不可没啊。所以说，口碑是干出来的。”

刘成功也笑道：“曹市长，您过奖了，实事求是地讲，顾阳焦煤这几年的发展，离不开市里的决策和顾阳县委、县政府的支持。我和老关别的谈不上，也就有股傻干的劲儿。市里怎么决策我们就怎么落实，我们也只是干了分内的工作。领导和同志们给我们的荣誉太高了，愧不敢当啊。”

关峡也笑着说：“顾阳焦煤这几年的发展，一个是市场环境好，市委、市政府给了我们充分的信任和支持，这是天时；再一个，在岳东省只有我们津州有煤炭资源，而津州的煤炭，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在我们顾阳焦煤的开采范围内，这是地利；还有我们牢牢把握住了主方向，老老实实地发展主业，没有瞎折腾，这是人和。我觉得顾阳焦煤的发展是必然的，至于我俩只是做了一些本职工作，不值一提。”

曹副市长笑着说道：“两位讲得都很务实，但无论是上级决策、地方支持，还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能否认，如果没有二位和班子成员的敬业工作，一切利好都等同于零。我们这次来，一是要充分肯定顾阳焦煤集团的工作，给各位加油鼓劲；二是按照主要领导的批示，对你们前期上报的改革方案进行实地调研论证。”

刘成功说：“感谢市委、市政府对我们顾阳焦煤集团的支持，也非常欢迎各位领导对我们的改革方案提出宝贵的意见和建议。”

曹副市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下面就请国资委王主任传达主要领导的意见建议。”

市国资委主任王晚秋，名字很有诗意，长相却与他的名字极不般配。五十二三岁的年纪，短小肥胖的身材，眯着的眼睛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无论如何打扮，总是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只有在他睁开眯缝着的眼睛时，人们才会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不同于常人的睿智和机警。

王晚秋翻开了黑皮笔记本，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下面，我传达一下津州市政府工作会议精神。会议认为顾阳焦煤集团、津州纺织集团、津州重型机械制造公司、津州商城四家企业提报的方案都非常全面、详细。就可操作性而言，顾阳焦煤集团和津州商城的更加具体、可行，但投资也比较大，投资风险不容忽视。会议决定，由曹副市长牵头，对顾阳焦煤集团、津州商城的改革方案进行调研论证，对津州纺织集团、津州重型机械制造公司进行优化完善，3月上旬确定最终方案，再上会研究讨论。会议要求就这么多，下面请曹副市长指示。”

曹副市长环视了一下众人说道：“刚才王主任已经传达了会议精神，你们的方案我也详细看过了，我的意见和主要领导的意见一致，我们并购的投资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其中的投资风险也是不容忽视的。”

刘成功心里咯噔一下，又听曹副市长说：“所以，我和田市长交换了意见，我们倾向于如果顾阳焦煤还有其他方案一并提出来，市里再组织论证，完善也好，调整也好，我们的目的是把风险控制到最低，把效益放到最大。”

曹副市长说完，会场一片寂静。许久，赖峰小心翼翼地问道：“曹市长，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的方案基本上被市里否定了？”

曹副市长说：“小赖，市里对你们的方案还是很支持的，只是觉得风险稍大了些。我们今年改革的主方向是产业升级，增效创效，最应该防范的是投资风险。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要对这个方案进行风险评估和方案优化的。而且，就顾阳焦煤集团目前的情况而言，这或许是最佳的方案。”

会场再次陷入寂静，但这次的时间并不长。王福阳问道：“曹市长，如果我们还有其他方案，市里会支持吗？”

曹副市长似乎也想缓解一下当前尴尬的氛围，爽朗地笑了几声说道：“当然支持，当然支持了。”

王福阳把目光移到了刘成功脸上，吞吞吐吐地说道：“那，我有一个思路，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成功在心里默默地说：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这是一场针对万顺焦化厂并购方案的反击战，这场战役，就在这一阵沉默中爆发了。

在心里默默预计事情发展走向的同时，刘成功不假思索地说：“王总，你尽管说，都是为了企业发展，没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曹副市长也鼓励道：“老王，你可是顾阳焦煤的元老了，有什么想法，更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明言直讲嘛。”

王福阳轻轻咳嗽了一声，眼神中透出了一丝得意。他稳了稳心神，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改革的主动方向放到盘活企业资产上。具体来讲，就是对长期制约我们发展的乱石滩矿东矿区进行资产重组，引入林阳县和社会资本，让这个矿区在地方政府的全力支持和设备资本的现代化运作上重新焕发活力。顾阳焦煤作为股东，最多只是放弃控股权，不需要任何投入，就能解决一批人的就业问题，拉动林阳经济发展，还可以给企业带来一批可观的收入，而且，这个饭票是长期的。”

曹副市长略等了一会儿，拉长了声音说：“老王，你说得固然很好，我听着也觉得是那么回事儿，但想法不等同于方案，方案是需要全面调研论证的。”

话音刚落，郭志明声音洪亮地说道：“曹市长，这个想法我调研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郭志明脸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家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曹副市长也饶有兴趣地问：“小郭，你是说你调研过？”

郭志明说：“是的。”

曹副市长仍然笑眯眯地回头看了看刘成功和关峡说：“既然小郭说调研过了，那就听听他的方案？”

刘成功微微笑道：“郭总是个爱琢磨事儿的人，有想法，有魄力。先前董事会也没听郭总提调研的事儿，既然他说调研过了，那就说说吧，也许还真就给顾阳焦煤找到另一条发展的新路呢。”

曹副市长点点头，又看看关峡说：“老关，你说呢？”

关峡还是一脸严肃地说：“那就听听吧。”

曹副市长说：“既然成功和老关没啥意见，那小郭你就说说吧。”

郭志明从文件袋中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调研材料，微微起身向曹副市长弯了下腰，随即清了清嗓子说道：“谢谢曹市长，谢谢董事长和关书记，首先我要申明一点，这个调研纯粹是我的私人行为，利用业务时间完成的，不代表任何人，所以也没有向董事会报告。其次这份调研报告中的观点也纯属于我个人的观点，只是我结合实际和数据，分析得出的结论，仅供大家参考。”

说到这儿，郭志明看了一眼曹副市长。当他的目光与曹副市长相遇时，他发现曹副市长也正在以一种鼓励的眼神盯着他。郭志明如同课堂上受到老师鼓励的孩子，立即提高了声音，读起了手中那份略显皱巴巴的材料。材料读到了一半，刘成功已经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是一份分量十足、含金量极高的材料，里面提到的所有数据全部是经过专业论证的，所有方案也都是经过细致推演的，思维缜密，逻辑清晰，丝毫不逊色于万顺焦化厂的并购方案。

这一切是刘成功始料未及的，他根本没有想到或者说根本没有想过郭志明会搞出这么一份材料来。据他所掌握的信息，郭志明也只是召集了几个泥腿子干部开过几次会议，这几个泥腿子干部他多少还是熟悉的，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高大个高建义、周司令周思这帮子人能搞出这么高质量的调研材料来。

显然，刘成功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当年凭着一己之力拿下了军屯矿的设备改造工程，节资达两百余万，他也因此一战成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的成功只是个特例，和有文化、有思想、有远见的大学生相比，泥腿子就是泥腿子，注定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他主政这几年，几乎没有从工人中招聘过干部，高建义、周思这批人的招聘，也无非是他平衡班子的一个筹码，至于他们以后的成长，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此时此刻，刘成功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许多时候人的能力与学历并不成绝对的正比，一些人也许没有学历，但学习的脚步是不会停下的，他们在逆境中的挣扎以及对改变现状的强烈渴望，让他们变得无比自律、无比上进。天长日久的累积，让他们的能力如同火药桶中满满的火药，只需一丁点儿火星，就会释放出强大到让人恐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