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犹豫不决

查到大华煤电技术部张工程师的电话，张新阳并没有费太大的周折。只要弄清楚大华是否从天仪电子购置过同类型的设备，甚至更进一步弄清楚购置的价格和设备质量，调查就会有质的转机。

张新阳以林阳县兴胜煤业的技术人员的名义，用街头公用电话联系上了张工程师。他自报家门说道：“张工您好，我是林阳县兴胜煤业的技术员小张。”

张工程师并没有怠慢这个邻省民营煤矿的技术人员，客气地说道：“哦，小张，你好。有什么事吗？”

张新阳说：“张工，我听说咱们单位从天仪电子购置过一批瓦斯监测仪，价格也不高，我们也想购置一批，所以想向您请教一下。”

张工程师一听是说这件事，立即问道：“小张，你们是从什么渠道联系到天仪电子的呢？”

张新阳答道：“是他们上门推销的，报价还是比较便宜的。我们吴总让我了解了解这家公司的情况，我这才冒昧给您打电话的。”

张工程师毫不避讳地说：“我们去年是从天仪电子购置过一批设备，但是他们那个质量根本就不过关嘛，我们都给退货了。我说句难听的，你们民营企业更要防范这些厂商，安全设备质量事关重大，不仅可能造成经济损失，更存在重大的安全隐患。”

张工程师也许是出于技术人员特有的固执，一口气劝了张新阳半个小时，这才在张新阳的连连称谢中挂断了电话。

张新阳打出的这个电话有了出乎意料的收获。他不仅了解到了大华采购设备的时间，还弄清楚了大华退货的那批设备的报价和数量。他自言自语道：果不其然呀，和自己猜测的基本一致，这批设备是从大华煤电退货后又卖给了顾阳焦煤。而顾阳焦煤购置这批设备的资金却比天仪电子卖给大华煤电的整整多出了15万元。显而易见，一定有问题。

刘成功的眼光就是毒辣，从冯远明的只言片语和不是很详尽的问题中，居然能敏感地抓住问题的关键和核心，这就是统御全局的领导能力。查到这一步，已经基本上算是捋清问题的逻辑关系了。这批设备是经过招投标手续采购的，是招投标过程违反了相关规定？不，不可能，以刘成功和关峡的老练，是绝对不会让如此明显的问题在眼皮底下发生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王文吉在合理合法的外衣下做了一笔交易。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王文吉在带队检查中能查出劳保问题，但查不出瓦斯监测仪的问题了，但问题是这件事仅仅是王文吉一个人的问题吗？背后还有什么隐情吗？

张新阳确定了自己的分析判断后吸了一口气，再往深查就要涉及预算、标书、账目等，这些都是极为敏感的内容，只要一触及就会让许多人立即警觉起来，自己的调查目的就会一览无遗地暴露出来。而且即使是让他明查，也不是他张新阳能查得了、查得动的。可以了，鸣金收兵吧。

晚上不到8点，张新阳把自己关在了宿舍，写了一份长长的调查报告，翔实地叙述了调查情况，并得出了调查结论。这批设备是天仪电子以83万元的价格卖给了大华煤电，大华煤电发现有质量问题后退货，然后这批设备又以98万元的价格通过集团公司的招投标程序购入，存在15万元的价格差，这些有不干胶和与大华煤电张工程师的电话为证。同时他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第一，公开调查设备预算过程，查清这笔预算的具体编制依据；第二，公开调查设备招标过程，查清标书是如何研究论证通过的；第三，调查技术部公共账户或个别人员的账务情况，重点要查清是否存在与天仪电子私下的账务往来。张新阳反复地看了这几千字的调查报告，又反复地把自己的论点论据推敲了一遍，确认没有逻辑上的硬伤，这才把调查报告誊抄了一遍，锁到了宿舍柜子中放重要物品的盒子里，准备向赖峰汇报。

赖峰坐在刘成功办公室柔软的沙发上，刚点着的烟在他的手指间升起了缕缕青烟，刘成功沏了一杯新买的明前龙井茶，赖峰对刘成功并没有表现出在公共场合时的那种毕恭毕敬，他很享受地喝了一口茶，说：“还是董事长的茶好，真好。”

刘成功把整个身体放在了宽大柔软的椅子上，点了一根烟，问道：“赖总，老冯发现的问题推进到什么程度了？”

赖峰说：“李荣他们的调查组调查着呢，我联系了曹副市长的秘书，老冯是把报告报上去了，但我们的这两个问题只是和一般问题一起报了，并没有大书特书，曹副市长只是批示让盯控问题整改，确保问题整改到位，消除安全隐患。我觉得老冯也没有拿准我们的设备是不是确实就存在质量缺陷。当时我到了现场，他也只是刚刚看了三台设备，即便是有点问题，也不能说明我们的设备全部存在重大隐患嘛。”

刘成功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说：“曹副市长没有重要批示，我们就能松口气了，但这个事你不能掉以轻心，李荣他们的调查报告出来后，你要亲自去安监局一趟，把问题的整改情况向老冯汇报一下，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不懂得变通，又臭又硬，不能让他惦记上我们。”

赖峰说：“好，这个您放心，交给我办就行。”

刘成功又问道：“调查的事呢，调查得怎么样了？”

赖峰说：“我把张新阳放到调查组了，让他秘密调查这批设备的来龙去脉。”

刘成功说：“张新阳，这个年轻人可靠吗？一定要谨慎。”

赖峰说：“据我观察了解，这个张新阳还是基本可靠的，而且敢想敢做，主意也多，我相信他会找到证据的。”

刘成功说：“关书记在会上的讲话是有用意的，我相信其他班子成员是听出来了的，所以这个事没有切实的证据，切不可让人察觉，否则我们下一步工作会非常被动的。”

赖峰又问：“那要查实了呢，是不是要交纪委调查？”

刘成功说：“启动纪委调查程序，问题就复杂了。我们要掌握主动权，至于是否让纪委调查，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赖峰端着茶杯，踱着步子走到了窗前，盯着窗外刚刚抽出嫩绿叶子的柳树怔怔地站着，看了许久，许久。

李荣组织调查组的人员详细梳理了近期的调查工作，张新阳起草了调查报告，详细分析外来务工人员劳保发放和瓦斯监测仪故障问题的原因，提出了处理建议：一是马彬、段树铭对劳动保护用品和瓦斯监测仪的日常使用疏于管理，负主要管理责任，给予经济考核2000元；二是技术部对瓦斯监测仪的技术状态失管失控，部长王文吉负有主要管理责任，给予经济考核2000元；三是安全部安全监控不力，大检查工作推进不扎实，给予部门经济考核1000元，部长李荣承担300元；四是现场职工田磊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向督导组反映问题，给予经济考核500元。整改建议：由乱石滩矿立即提报预算增拨，按规定给所有外来务工人员配齐劳动保护用品，同时军屯矿、新生焦化厂对照问题自查，发现问题按乱石滩矿的要求一并整改；技术部对所有瓦斯监测仪的技术状态进行一次覆盖监测，有技术问题的一律返回天仪电子免费维修。

调查报告经公司党政联席会议研究通报，董事长刘成功、党委书记兼总经理关峡给予了高度评价，给予调查组2000元奖励，以示对其工作的肯定。同时会议研究决定，常务副总经理赖峰、总经理郭志明、总工程师王福阳分别表态负有管理责任，给予经济考核500元。会后赖峰去津州市安监局找冯远明进行了专题汇报，冯远明对整改情况非常满意，也委婉地透露出了曹副市长对顾阳焦煤的安全是高度关注的，叮嘱赖峰一定要持续盯控问题整改。问题就这样基本上告一段落了。

公司开完会后，李荣就向调查组传达了会议精神，宣布调查工作告一段落了，调查组的成员可以回各自的岗位了。李荣给张新阳放了两天假，算是对他一个月来辛勤工作的补偿。张新阳回到了宿舍，又从箱子里拿出了自己写的那份调查报告，调查组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是时候向赖峰汇报自己的调查情况了。这份报告的分量是非常重的，他会带来怎样的连锁反应呢？王文吉，一个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专业能力都毫无建树的年轻人，却在短短的几年时间从一个技术员提拔为正科级干部，在这样一个国有企业，他背后的力量是绝对不容小视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柳枝随着张新阳胡乱的思绪不停地摇曳着，直到手机在桌上振动起来，才把他的心思收回到一个熟悉却又好久没有响起的号码上——是冯媛媛。自从主动中断了和她的联系后，他已经好久没有收到冯媛媛的电话和信息了。好多次他试图拨通她的电话，但号码到了手跟前却又没有再按下去，他不知道在逃避什么，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害怕什么，总之他极力控制着自己，试图让冯媛媛渐渐淡出他的视野。但这个电话响起的时候，他发现一切的努力和这个电话相比毫无意义，医院病房中转身的微笑，是那样不容易抹去，这次，张新阳向自己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