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学姐其人

马上就要过年了，银行办业务的人排起了长队。张新阳和林笑帮美丽存完钱已经是中午11点半了。张新阳提议请林笑和美丽去郭记羊肉馆吃饭，林笑欣然同意，美丽有些忸怩，但张新阳执意要让她去，她只好答应了。

仨人进了羊肉馆，坐到了他们常来的位子。张新阳刚要点菜，林笑的手机响了，她神神秘秘地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说朋友有事找她，不能狠宰张新阳了。

张新阳一猜就是王一飞约她呢，笑了笑说道：“注意些啊，别把脚尖踮疼了。”

林笑马上反应了过来，这是张新阳拿她和王一飞的身高说事呢，她脸一红，撂下一句“改天再狠狠收拾你”，便一溜烟走了。

张新阳看着林笑远去的身影，长长地吐了口气。王一飞这个电话来得太及时了，他正愁没有机会向程美丽说两万块钱的事呢。他给自己和美丽要了两盘羊肉、两碗汤，加了四个饼，服务员准备着上菜，张新阳和美丽面对面坐着，他看着美丽红肿的眼睛，关切地问：“美丽，家里钱还够用吗？”

美丽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凝视了许久才说道：“上次工会给的一万块钱，爸爸办丧事用得差不多了，收了亲戚朋友一万多礼金，妈妈借给舅舅了。爸爸临走前还给过我一千来块钱，家里的日子还算是过得去。”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但她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接着说，“新阳哥哥，爸爸走了，每个月给的钱不会中断吧？”

张新阳点头说道：“美丽，这你放心，我敢保证，一定会按当初的协议办的。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太难过，今后的日子还长呢，你是他的骄傲，明年考个好大学，才对得起他对你的期待。”

美丽使劲地点着头说：“嗯，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张新阳指了指自己的包说：“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赖总特批了两万块钱给你，我也给你带来了，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再去存了。还有，这钱不算是赔偿金，单位也没有这规定，只是他代表单位的一点心意。我要交代你两件事，第一，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政策外的钱，你知道就行。第二，不要和你妈、你舅舅提这个事，自己把这钱存起来，等上大学了就够交学费了，听明白了吗？”

美丽有些惊讶地看着张新阳说：“谢谢新阳哥哥，我记住了。我妈亲我舅舅，又不计划自己的活计，连爸爸葬礼收的份子钱都借给舅舅了。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和她说的。爸爸要知道单位的这份心意，也会很欣慰的。”

张新阳又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美丽，你觉得你爸爸走是因为还想要点赔偿金吗？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还不应该糊涂到这个地步。”

美丽的脸色变了，她想尽量让自己坚强些，可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她嘴唇微微颤抖着说：“我也觉得有点蹊跷，爸爸虽然老实，没出息，但不是一个愚笨的人。我也想过为什么，可是怎么也想不通。也许他是觉得我上大学没钱才这样的，这么想还能说得过去。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不上大学，也要他活着，就算他是个残疾人，我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张新阳拿出一包纸巾递到了美丽手里，美丽擦了擦眼泪。张新阳又问：“他走以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美丽慢慢说道：“前几天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有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了跟前，跟我说你是个好人，让我有啥事就找你。他说一定要考个好大学才能摆脱这个家的困境，才有机会像你们一样，有份不用受苦的工作，他这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不能再让我没文化了。还有，他给我……”美丽忽然打住了话头，眼神中闪过了一丝不安。

张新阳感觉到了美丽的不安，急忙问道：“他给你什么了？”

美丽的手也开始抖了，她吞吞吐吐地说：“他给我……他给我……给了我一千块钱，说是过年的时候用。”

张新阳听出了美丽的言不由衷，这个姑娘还是藏着心思呢。她不愿意说，自己也就不便追问了。张新阳看着美丽吃完了满满一盘羊肉，又喝完了一大碗汤，吃了一个饼子。这个姑娘太像当年的自己了，那些年馒头稀饭酱豆腐是整个冬天都不会变的食谱。张新阳等美丽吃完后结了账，再次陪着她返回银行把钱存了。

从银行出来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张新阳说道：“美丽，一会儿陪我去逛逛街，我想买件衣服，你帮我参谋参谋。”

美丽有些害羞地说：“新阳哥哥，我哪懂得买衣服呢？”

“走吧，参谋一下嘛！”张新阳说着向她招招手，美丽没有再拒绝，低着头跟着张新阳去了步行街。

这几年专卖店开满了顾阳县这条最繁华的步行街，几乎和津州甚至是省城的消费水平都不相上下。波士丁的冬装是今年最流行的，张新阳自己试了几件，又自言自语说看不上，接着把美丽领到了女装区，让她也试试。美丽试了件红色的羽绒衣，合身、得体，衬托着青春的脸更加俊俏了。美丽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

“走吧，美丽。”张新阳突然出现在镜子后面，美丽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她迅速地脱着羽绒衣。“不用脱了，这件衣服是你的了。”张新阳说道。

美丽眨着眼睛看着张新阳说：“不，我不要。”

张新阳拿起了美丽的旧大衣装到了手提袋中说：“看你的大衣都成啥样了，我都付了钱了，不要和我客气。”

美丽这才明白张新阳让她陪着逛街是要给她买件衣服的，顿时心里涌起亲人般的暖意。张新阳要把美丽送回家，美丽坚持着不让，怕村里人看到说三道四。听美丽这么说，张新阳也就不再坚持了，反复叮嘱美丽一定要用好钱、管好钱，又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美丽。美丽接过了装着旧衣服的包，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张新阳进了一家快餐店，挨着窗户坐了下来，要了一杯热咖啡，咖啡的香气飘飘袅袅。窗外人来人往，张新阳渐渐陷入了沉思。程美丽说他爸爸给了她什么东西，那绝不是她说的过年的钱，她又为什么犹豫呢？上次在程家村，程三三是要准备说点什么的，可惜让突如其来的李顺给打断了。

张新阳越想越觉得混乱，仿佛眼前有一张巨大的帷幕，人影幢幢，却看不清模样。许多时候，人生就如同一出没有剧情的戏剧，精彩却无声。对于帷幕来说，我们是唯一的观众，但对于帷幕那边的人来说，我们又何尝不是演员呢？

腊月二十七，单位已经处于半休息状态，张子健和王春亮家都在外地，也就以外出协调工作为名开溜了，沈浩是个闲散人员，上午九点以后就没有了身影。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忙着算账的赵力了。张新阳手头的工作已经基本完结了，这几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帮着赵力楼上楼下地送材料盖章。

上午，张新阳来到人事部帮赵力送材料，负责审核材料的正是他报到时帮她办手续的学姐吴小清。张新阳对这位学姐第一印象是非常好的，只是后来听到了一些关于吴小清的传言，才让他不太敢再接近她了。

吴小清是清阳县人，清阳、林阳、顾阳三县都隶属于津州市，三个县中清阳地处山区，又没有什么像样的企业，经济相对落后。吴小清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她虽然也是津州大学毕业的，但却分到了军屯矿做了一名化验员，一干就是五年。当年心高气傲的她终于被磨得没有了棱角，马上要三十岁了还没有对象，于是糊里糊涂嫁给了整天在一起工作的化验员王岩。

据说，王岩为人老实，对吴小清也挺好，但吴小清对王岩却没有什么感情，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只能算是凑合了。她无数次找人想调动一下工作，又一次次地没了下文，眼看着日子就这样一眼看到了退休，没想到遇到个不是机会的机会。

那年军屯矿年终聚餐，她作为服务人员，认识了时任矿长的刘成功，据说是她扶着喝醉酒的刘成功回了客房，打那以后没多长时间，她就调整到了行政部干起了打字员，又过了一段时间，又被调整到了人事部，而且还迅速蜕变成了一个时尚的女人。尽管这些事儿都是男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不管怎么样，自从她来了人事部，只要她答应出手办的事，基本上没有办不成的。

吴小清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身上飘着淡淡的香水味，仔细地审核了张新阳送来的材料，拿出了公章，在印泥中蘸了几下，用劲压在了材料的右下角。吴小清将盖好章的材料递到张新阳手中，仔细端详了张新阳一番说道：“新阳，这段时间不见你，变化不小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张新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没有什么吧，学姐过奖了。”

吴小清说：“不，真有变化。这一个人的气质是想藏都藏不住的。怎么样，在安全部干得还顺手吗？”

张新阳说：“有赖总和李部长的支持点拨呢，我埋头苦干就对了。”

吴小清说：“新阳，姐跟你说，埋头苦干没错，但还要记得抬头看路。许多时候，不怕你不努力，就怕努力错了方向。一个人成长的预备期很短暂，不要想着什么来日方长，时间和机会是不等人的。到了一定时期就要拔节孕穗，在不断地成长中才能提升，听懂了吗？”

张新阳目光中露出了吃惊的神情，这位和自己并无多少交集的学姐能说出这样一番肺腑之言，确实让他很是感动。张新阳说：“我一个农村走出来的毛头小子，并没敢奢望有多快的进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哪步说哪步，只要自己努力了，即便最终没有走出多远，也必定不会后悔的。”

吴小清莞尔一笑说：“男人就要有自信、有野心，这和你的出身条件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许多时候事在人为，人要是没有了野心，就没有了不顾一切前进的动力，那样注定是不会走太远的。”

张新阳说：“谢谢学姐，您的这一番话，我会牢牢记住的。”

吴小清说：“新阳，你知道吗，你的性格、你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我大学的一个同学，可惜，都是往事了。你是个好苗子，姐看好你。以后别和我这么客气，有啥事儿尽管开口，姐会尽力而为的。”说完，仿佛陷入了幸福的回忆中。

张新阳看着学姐毫无掩饰地陶醉在回忆中，兴许她的那位大学同学，就是她的初恋，十几年过去了，或许他也成了社会名流了。

吴小清收回了思绪，看着张新阳疑惑的目光，不禁脸一红，进而又叹口气说：“你一定想知道我那位同学如今怎么样了吧？”

张新阳微笑着点了点头。吴小清继续说道：“他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我和他的关系，怎么说呢，介于朋友和恋人之间吧。我俩一起度过了一年多的快乐时光，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都是他对我说的。他劝我和他一起报考研究生，可惜我目光短浅，选择了顾阳焦煤。我来这个单位的第一天就后悔了，我知道，我俩的缘分走到了尽头。他呢，考了研，攻读了博士，成了国内最年轻的水利专家。”

张新阳饶有兴趣地问：“那他现在一定很厉害了吧？”

吴小清的目光暗了，轻声说道：“1998年抗洪的时候，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