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晨曦均匀的铺洒在街面上，点亮了村庄的原野和院落。炊烟袅袅的从四面升起，缓缓飘散开来，又渐渐的消失在人们视野里。寂静了一晚的村庄不时响起“吱呀”的声音，各家的院门相继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的人们大多只是在门口晃晃身影，便转身回到院子里，早上的事情总是纷乱繁杂，总有好一顿功夫要忙。
一辆驴车慢悠悠的朝着西面行驶着，赶车的车夫将自己裏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苍老却有神的眼睛。他单身一人，住在生产队的土房里，负责照顾队里的牲畜——五匹马、六头猪和这头驴。按照队里的安排，他今天早上已经往地里运送了几趟东西了。
“叔，吃饭了吗？”一句问候从右面传了过来。
“还没呢，你起得挺早啊。”车夫笑着应了一声，注意到跟他打招呼的二柱书包上只扣着一颗扣子，而另一颗扣子打开着，露出里面的饭盒。
“不早不行啊，学校离这儿远。”二柱想着接下来的路程，没有继续跟车夫寒暄，毕竟还得接着赶路呢。
毛驴“哒哒”的走远了，二柱又将手伸进书包里，摸着里面的饭盒，感觉手都暖和了起来。早饭他已经吃了两根红薯，饭盒里是家里给准备的午饭——两张玉米饼。
要不要现在吃掉呢？这种念头在脑海里乱窜。现在吃呢，饭是热的，但是中午要饿肚子；中午吃呢，倒是能顶一阵，可饭是凉的。至于到时胃会不会疼，管它呢，二柱果断的掏出饭盒。
刚一打开盒子，诱人的饭香就扑面而来。二柱三两口就将一张饼子消灭掉，等第二块饼子也吃进了肚子，二柱心想，再有几张饼好了，他还没饱呢。算了，晚上多喝点粥吧。他把空饭盒重新装进了书包，继续赶路，学校离家有二十多里地呢，他没有时间浪费。
吃过早饭的人们陆续走出家门，站到街面上等待上工的钟声。听了几个月的钟声了，很多人都习惯了按点下地按点回家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被轻易的取代了。年岁稍大的人还会早起，可转了一圈后，发现早起也无事可做，只能干坐着。年轻的妇人大多更喜欢这种生活，因为她们有时间从从容容的收拾完家里的卫生，洗好衣服，勤快的还能利用闲暇时间干点手工活。
街面的人越聚越多，上工的钟声迟迟没有响起。这种异常的现象很快引发了人们的好奇，“石头呢，怕是睡懒觉睡过头了吧。”有人在人群中起哄。周围的人心领神会，呵呵的笑了起来。
“去你的，我家石头早去队里了，你寻思他跟你一样呢？”石头媳妇刚出门，恰好听见了，马上怼了回去。
“那你倒是把你家石头领出来呀，大家伙可都等着他呢。”
“怪不得你媳妇天天带你在街上晃呢，哦，没长大哪！”石头媳妇一句话引得人们又笑了起来。
“惹不起。”那人摇着头，往身边人背后移动了两步，算是自动认输。
石头媳妇见那人偃旗息鼓，不自觉的露出了笑脸，心情极为舒畅。
“大爷，还是得你出马。你说一句顶别人说八句的。生产队再不出来，今天的工分怎么算？”有人知道李大爷爱听好话，几句话就说得李大爷极为心动。
“嗯，我去看看。”说着，李大爷背着手向生产队的方向走去。生产队厚重的铁门开着一条缝隙，刚好能让李大爷顺利地从中间挤过去。是挤过去，还是把门推开呢，两种念头一时间让李大爷无法决择，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就听生产队队部里面传来拍桌子的声音，五队队长大声嚷：“你们家过日子是这么过的？这是瞎胡闹。”
石头的声音接着传了出来：“大队怎么说，咱们怎么干。这绝对没错。”
原来打起来啦，李大爷转过身，尽量将脚步放轻，悄悄的离开了。打呗，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总要打出个结果。等走近人群，他冲人们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别急，咱再等等吧。”
大家看着李大爷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也没人肯当面质问李大爷，人家的年纪摆在那儿呢，总要尊重一些。更何况，李大爷不是那种不着调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石头急匆匆的从生产队里跑了出来：“今天不上地里干活了，大家伙先到生产队里开会，今天的事多着呢。”
散会后，二柱爸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家里走着。身边同伴在他耳边念叨着：“你说这事真能成？我怎不敢相信呢，以后队里真管咱吃饭？”
另一位同行的人显得极为高兴，咧着嘴，左手假装抚摸肚子：“以后我就能吃饱喽，他们说饭菜管够，我天天都要往撑里吃。”
“那你捉摸过没有，队里的粮食够不够？”
“操那心呢。我只管吃。队里的粮食吃完了，队里想法弄呗，怎么着也轮不到我管。”
几个人边走边议论，二柱爸听着，一会儿被这个人说服，一会儿又赞同那个人的观点。他的心左右摇摆着，分辨不出哪方的话更有理。
大家正说得热火朝天，就见陈大夫从他家走了出来。二柱爸心一沉，暗暗叹了口气，后院的小丫头隔三差五就病一场，陈大夫在他家出现已经是习空见惯的事了，再这样下去，陈大夫把家里的门槛踏平倒是小事，这孩子能不能长得壮实可是个问题。
陈大夫越走越近，二柱爸停下脚步：“小丫头又病啦？”
陈大夫常年面对病人，不便有太多的表情，渐渐的便养成了那张极为平和的脸，喜怒不形于色。
“哦，倒不是后院的人，是你们家老太太。”
二柱爸愣住了，是那个人呀，“病得重吗？”
“人跟人不一样。就是小感冒，年轻人睡一觉就好啦，到岁数的人拖得时间就长。”陈大夫解释道。
二柱爸“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陈大夫又说：“那我就先回去啦。”众人急忙把道路让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二柱妈还没有回来。他又到后院去看了看，结果兄弟也没在家。他想，算了，家里零碎的小事，还是等二柱妈回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