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后半晌,院子里的树枝动了起来。原本闷热得没有一丝缝隙的空气终于挤进了一点风丝,人们手里的扇子这时才真正呼出了凉意。渐渐的,风越来越大,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起来,天色暗了下来。街面上多了行色匆匆的人们,刚刚还在纳凉的妇人赶紧夹起了小板凳,各回各家。地里干活的人们见天色不妙,纷纷扛起了工具,小跑着往家里赶。
二柱在院子里忙着,急匆匆的在院子里和自家房屋间奔跑着,一捆捆的将柴草搬到外间屋,至少要备出二天烧用的柴火来。二柱妈将自家的酱缸蒙好,瞥了那屋一眼,那屋还没有人出来。她扭头望了望外面晒着的衣服,心里憋着气,还是先到那屋墙根,利索地将酱缸严实地蒙好,这才转身去收拾晒在外面的衣服。
正乱着,一个小孩子跑了进来,嘴里焦急地喊着:“二哥,你们家的石头挨打了。”
听了这话,二柱的火气“呼”地升了上来:“谁胆子这么大,敢打我们家的人?”二柱妈的眼神如刀子般的飞了过来,可二柱光顾着生气了,忘了去注意母亲的情绪。
“是张家老三。他们俩拿弹弓打鸟,鸟打下来,石头说是他打下来的,得归他;张家老三不干,说一起打鸟就得算大家伙的。石头就动手了。你又不在,他哪儿打得过老三哪?”
二柱妈拦住了气势汹汹想往外冲的儿子,问:“柴火备了几捆?”
“四捆。”二柱回答,他也知道不干完活是不可能出去的。
“你爷那屋的给备了吗?”二柱妈头一回庆幸这院子里住着这么多人。
“也备了四捆。”二柱看着母亲,等着母亲接下来的问题。在干活的细致上面,他也没输过谁。
二柱妈忽然转了话题:“人得讲理吧?”
二柱一愣:“我怎不讲理啦?”
“大家伙一起干的事,凭啥没别人的份?”二柱妈没等儿子分辩,又接着说:“咱庄的互助组摆在那儿呢,大伙你帮我,我帮你,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可咱家的人不能让人欺负。”二柱自有自己的道理。
“石头和张家老三都是一般大,都是四五岁的孩子。今天打,明天好,能说是谁欺负谁吗?你比他俩都大,你去帮着打才是欺负人呢!”二柱妈又扭头对送信的孩子说:“眼看要下雨了,你赶紧回去吧,省得你妈着急。”孩子答应了一声,跑走了。
二柱妈提着儿子的衣领往后院走:“后院你二叔家下地还没回来,去给备备柴火,捡捡衣服。帮亲戚就多帮着干点活,比什么都强。”二柱被母亲拎着,满脸的无可奈何。
乌云已经遮盖了天空,天色如墨染的一般。二柱妈抬头望了望天,不由得焦急起来。她正想到院门那儿去看看,就见二柱爸已经扛着锄头走进了大门。他紧皱着眉头,先将锄头扛进正房的外间屋里,外间屋的门旮旯里已经摆放了一把锹。以前从地里回来后,二柱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工具上的泥清除干净。今天,他一反常态,只是随意地将锄头放了下来。二柱妈见他回来了,刚刚悬着的心放下了。她随口问道:“今天菜地里的草多吗?”
“那倒不多。”二柱爸回答的心不在焉,明显不想再聊地里的活。他扭过头问二柱妈:“爸回来了吗?
二柱妈“呀”了一声:“可不是吗?都快下雨了,还没看见他回来呢。”她话题一转:“你二姑不能让他顶雨回来吧。”
“就怕人已经在路上了,我去接接。”二柱爸说完,转身就想出门。
二柱妈急忙跑到屋里,拎出一件衣服:“拿着这个。雨大的时候,好歹也能顶一顶。“
二柱爸接过衣服,急匆匆的奔向了院外。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院跑了出来,边跑边喊:“爸你上哪儿去,我也去。”
“你别添乱,你爸去接你爷去了。”二柱妈嚷着,追出了院外,却见爷俩已经拐过了街角。
“这孩子,跑得倒是快。”二柱妈这句话半是夸奖半是责备。
雨点已经劈里啪啦的砸了下来,父子俩加快了脚步。正在着急,就见前面的石桥上缓步走着一个人,那人的背已经略弯,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
“看,我爷。”二柱高兴地说。
二柱爸点了点头,几步就奔了过去。他将衣服遮在老人的头上:“再早回来点就好啦。”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着急地说:“咱别急着走啦。这阵雨来得急,走得也快。咱先在大树底下躲躲吧。”“行啊。”老人答应了。正好桥下有一棵槐树根深页茂。爷三个躲到了树下。
“今年夏天雨水可不少。”二柱爸望着越下越大的雨,有感而发。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他诧异地扭头看向父亲,后者注视着雨,若有所思,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爷,”二柱唤道,老人回过神来,看向孩子:“你说啥?”
“我爸跟你说话呢。他说今年雨多。”
二柱爷嗯了一声,又没了声音。
“我姑的病好点了吗?”二柱爸转移了话题,看样子这次出门,老人的心情并不愉快。
“我这个老妹子,这一关怕是难熬啊。”老人的话语已经哽咽。
“不能再上大医院看看啦?”二柱爸说。
“她婆婆家正商量着呢,我也不能说啥,只能掏俩钱。”
“凭啥不能说?”二柱接了一句:“咱家的姑奶奶,咱家还不能管啦?”
父子俩谁也没有接话。良久,老人摸了摸孩子的头“傻孩子。”
二柱心里不以为然,不过大人的事,他也只能说这么一句。
夏天的疾风骤雨总是来得急、走得也快。说话的功夫,东边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笼罩在村庄上空的乌云散开了,束束光线在云彩的缝隙间洒了下来。刚刚在暴雨里沉寂的世界一点点地恢复着它的勃勃生机,鸟又开始欢快的叫了起来,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响,平时悄无声息的青蛙亮出了它的大嗓门,抑扬顿挫的唱起了歌。
三个人又等了一会儿,等雨完全消停了,这才启程回家。
看见三个人走进家门,二柱妈松了口气,嘴里连声催促:“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要是着凉可不得了。”
二柱爸应了一声,扭头对老人说:“一会儿让二柱妈烧把火,你多喝点热水,可别着凉。”
二柱爷摆了摆手:“不用,我屋里有。你还下地不,不下地的话就回你屋歇着吧。”说完,老人背着手,小心地绕过院子里有积水的地方,慢慢地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你老姑怎样啊?”二柱妈跟着爷俩进屋,麻利的收拾爷俩替换下来的衣服。
“不算好!”二柱爸心里惦记着地里的庄稼,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场雨可能造成的损失,心里焦燥起来,一刻钟都不想耽误,扛起锄头又出了门。
二柱妈的疑惑没有得到解决,见二柱爸急匆匆的出门了,就有些火气,一口怒气堵在脑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她将二柱爸的衣服使劲往脸盆里一扔,转头去隔壁串门。
二柱妈的脚刚迈进隔壁人家的大门,就听见里面劈啪作响,除了东西被扔到地上的声音,还有男人大声的呵斥声。又打起来了?二柱妈见惯了这种阵仗,赶紧跑动起来,嘴里嚷着:“这又咋了?”
屋里已经是狠籍一片。衣服被子胡乱地在地上扔着,门边还有瓷碗的碎片。二柱妈伸手将里面最大的碗片拾了起来,冲男人说:“你们家有大风给你们刮钱吧,原来的地主家也没象你们这样过日子呀。你们家啥家庭啊?”
一通折腾已经让男人的火气消了大半,听了这话,男人不好意思起来:“我家的日子二嫂还不知道吗,家里还有饥荒,就是火气上来了,没想那些。”
“俩口子有事商量着来,和和气气的多好!就非得打着过?”二柱妈恨铁不成钢。看着坐在炕角掉眼泪的女人,自家的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她又劝解了半天,见两人的神色都有所好转,松了口气,看样子这场架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