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现在只要车
胡殊同坐上早班的大巴车，盘渚市距明源市一千多里，此去路上要花六七个小时。
对于盘渚市，胡殊同有大概了解，盘渚市是渔业大市，靠海的地方分布着数十个渔村。近年来，盘渚市渔业发展年年向好，胡殊同在电视上看到过相关报道，对一整套流通模式也存有印象。
几户渔农组成一支捕捞队，将捕获的水产统一卖给转运中心，开转运中心的人手上都有一批市外乃至省外的客户。转运中心基本不做运输，而是由这些面向市场的客户派大容量的车辆前来取货，虽然因为运输刨去了转运中心不少利润，但水产价格空间较大，各方都有的赚。
在一个休息区的停车场，胡殊同看到了很不和谐的一幕，五辆同样规格的整装冷藏车没有秩序地停着，十几个人把冷藏车的司机们围了住，几句之后便发生了推搡。
这些冷藏车厢上写着硕大的“冰能储运集团”，借着乘客休息的工夫，胡殊同不由稍稍向前靠了几步，因为这个品牌的冷藏车也是天恒当年采购的产品。近了几分他又看到车厢的边角处还有认证后的拜冷集团专利标识，这应该是冰能集团比较新的冷藏车，和主产冷机的拜冷集团有所合作。
看那架势，周围的俨然是盘渚本地人，冷藏车司机们不敢顶撞，一边被推得倒退一边连连解释起来。对方看上去并不饶人，嚣张地一伸手指向了来时方向，嘴里还喋喋不停“别让我再看见你”。
不多时，司机们开车调转方向，背着盘渚市而去了。
再度坐上大巴车，胡殊同的内心开始不平静了，他希望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到了盘渚市后，胡殊同在沿海地带走着，看过了几个转运中心，但是没有见过一辆整装的冷藏车。
来这边装货的都是各色各样的海柜半挂车，有一些已经超出胡殊同对二手海柜的认知，有些车厢长达25米还多，车与车之间的高度宽度完全不统一。
所谓二手海柜其实就是废弃的海运集装箱，在一些地方被称为“洋垃圾”，以盘渚市的区位，这样的东西非常之多。在市内就有专门的二手海柜半挂车组装企业，而且不止三五家，既牢牢占据本地市场还大量销往外地。
天将晚，胡殊同来到一个叫做“双流角”的地方，这里异常忙碌，鱼在网里跳，个头小的漏在地上，很快就踩得血水直流。除了忙碌，人们还显得很焦急。
据气象预报，台风要来了。
不大一会儿，转运中心的库门前就挤满了人，一个个拖着大网的鱼，满是激愤，“你说不收就不收了？鱼都落了网，力气油钱都花了！怎么？你敢让我们放回去？”
库前一个工作人员点头哈腰，“各位各位！库满了！真的装不下了！我们先要转出去一部分，然后才能收鱼啊！请大家理解！”
“你这库有多大难道我们不知道？再装不下还能挤不下这点！我们可是和你转运站签了字的！让你们林老板出来说话！”
正在这时，一个光着膀子的人从库里走了出来，看上去三十多岁，这个人黑而精壮，夕晖映在胳膊上透着一抹油亮，一个拇指大的玉观音项坠格外显眼。只听他近乎咆哮地打着电话，“别和老子解释！老子怎么解释！车！车！车！我现在只要车！不见车你给老子提头来见！”
这通刚一挂，紧接着又打了起来，一瞬间变作满是恳求的语气，“卢总！你的车到不了，可货我都收了啊！你这是要我命啊！要不您看多少……”不等说完，对面挂掉了。
这时有一人踏上前来，“翔哥！不管怎样你不能坑自家人！三姑四姑家的今天是大沛！你敢不收怎么和老爷子解释！”
这话一出不要紧，直接把人们的情绪推得更猛烈了，“林翔，你今天要么全收，要么一条鱼也别收！”
刹那间，这林翔目如铜铃，腮帮咬得像秤砣一样，抓起地上的台秤就向人群扔了过去，“鱼都快从库里挤出来了！我怎么收！拿命收！”
人们全然不怵，“有多少要多少！当初你怎么说的！你转不出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你亏了你损了，凭什么让我们大家和你一起背锅！去年你赚得盆满钵满，怎么不说分我们一点！”
林翔攥了攥拳头又很快松开，他的脸色一会像雷迸发一会像云舒展，只见他缓缓指向身后的库，“乡亲们，已经快十天没有出货了，我这囤了一百多吨了，已经预支了二十多万！你们给翔子留条活路，别逮着这节骨眼往死里崩啊！”
林翔一软，人们也轻言，“林老板，大家也要糊口啊，我们这点在您这不算什么，您今天就收了，后面等转出去我们再入库还不行嘛。”
“翔哥，你就允了吧，再这么僵下去，亲戚们都要过来了。”
场面平静下来，只有远处的海浪呼呼啸啸，林翔咳了一声，而后慢慢走向刚刚扔飞的台秤，又把地上的槽码一一捡起，回头看向伙计们，“收货。”
“老大……”
“收货！”
胡殊同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幕，十天不能出货，那绝然不是三五辆冷藏车能解决的问题，但大有可能是三五辆冷藏车引发的问题。
别处都在正常运转，只有这双流角哀声遍处，简单来说，他被孤立了，因为他触了这一片的禁忌。转运中心对用整装冷藏车跑货的客户极度排斥，水产客户要买盘渚的鱼就要买盘渚的车，这是两相互利的链条，而且规模浩大。
有些头不能开，这个“联盟”要对付一个刺头实在是太简单了，不仅让冷藏车来不了，还能让半挂车坐而观之，以儆效尤。
刚把这批货收完，海上的轰隆声已经让人惊怖，寥寥草草收拾收拾，一个个慌忙归家。入夜后，风摇天地、骇声如弹，那汹涌的海水——
拍上岸来！
“台风来了！台风来了！”
“车呢！车呢！”
风雨中的林翔，还在打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