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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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斯威夫勒先生办好了事务以后,突然想到已是吃午饭的时候了。腹内空空,时间太久了可能影响健康,他就打发听差到最近的一家餐馆,要求快速供应两份炖牛肉和青菜。可是,餐馆(已经有了和这位顾客交往的经验)拒绝从命,挺不客气地回答说:他或许应该到餐馆去吃,而且如同饭前要祈祷一样,他要先把一小笔旧账还清,因为欠款已经拖得很久了。斯威夫勒先生虽然受到挫折,但毫不气馁,反而激发了智慧,胃口磨得更锋利,把那张便条送到较远的一家餐馆,还在便条上加了几句话:那位绅士取远道,是因为他久慕这家餐店的牛肉大名,还因为附近餐馆厨师冥顽不灵,做出的牛肉质量极其低劣,不仅绅士不宜入口,就是普通老百姓也难以下肚。这一套恭维话效果颇佳,那家餐馆很快就送来镴制小食盒,形状如金字塔,造型奇特,食盒有底有盖,底层的盘子里盛着炖牛肉,上层是小气锅,食盒本身又分成许多部分,一顿美餐所需要的东西那里面应有尽有。斯威夫勒先生和朋友尽情地吃着美餐,吃得津津有味。

狄克的叉子对准一大块鲜红的马铃薯叉了进去,说道:“但愿目前是我们一生中最糟的时候[10]!他们想得周到,马铃薯不剥皮,我就喜欢这么吃,吸收其天然成分(如果我能这样表达意思)别有一番妙味,而有钱有势的人恰恰不懂得这一点。啊!‘人生所需少,所需难长久’[11]!真是说得入木三分!——午餐完毕。”

“希望店老板所需也少,他不要为一顿饭几个小钱而耿耿于怀,”他的伙伴答了腔,“不过,我想,就这么几个小钱,你也无法还账啊!”

“我马上到那家店里过一下,在那里招呼招呼,”狄克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说,“侍者还能有什么办法,福来德,东西已下了肚,事情也就了结了。”

其实,那位侍者似乎感觉到了事实的全部真相。他回来收拾盘子、碟子时,里面全是空的,斯威夫勒先生满不在乎,神气活现地对他说:他马上从那儿过,要去招呼一下,了结账目。侍者显得不安,咕咕哝哝了几句“银货两讫”、“概不赊欠”以及其他的话,叫人听了很不舒服。但是他还是想问一下绅士什么时候亲临餐店,亲自去把牛肉、青菜的钱以及其他杂账付清,届时他好在店里恭候。斯威夫勒先生头脑里转了一转,精确计算了约定时间,就说:他将在五点五十八分到六点零七分之间前往。那个侍者也算是得到了微微一点安慰,就走了。理查德·斯威夫勒从口袋里掏出油腻腻的记事簿,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你记下来是不是担心忘记去餐馆付账?”吐伦特话中夹着讥讽,问道。

“不完全是,”理查德不动声色地答道,继续在记些什么,颇有公事公办的风度,“有些街道商店开门的时候,我不能再从那儿经过,我要把这些街道的名称记在这个小本子上。今天中午这顿饭,使我就不能再经过长亩街了。在大皇后街那里,因为我上个星期买了一双皮靴,那条街的路也就给断了。现在我要去河滨大道,可走的路只有一条,而且今晚我还要去那条道上弄一副手套,那条路也就不通了。条条大道眼看着全都要堵死。如果我姑母一个月之内还不能汇一笔款子来,我要出城得兜三四英里的圈子才能绕回道上来。”

“她终究要寄钱来,这还用担心吗?”吐伦特说。

“啊,我希望不用担心,”斯威夫勒先生答道,“可是,往常平均写六封信就能打动她的心。而这一回都写了八封信,至今毫无效果。明天早上我再写一封,打算在信上乱涂一气,往上面溅些水,撒点胡椒粉,使她以为我好像是在忏悔。‘我现在心绪烦乱,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这儿乱涂一下——‘如果你亲眼看到我此刻的样子,我在流泪,为过去的错误流泪’——撒胡椒粉——‘想到这儿连手都颤抖’——再乱涂——这样的信再不能打动她,什么也就完了。”

斯威夫勒先生这时已记完了事,此刻把铅笔又放进笔套,合上了记事簿,心情极其深重、极其严肃。他朋友想到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约会,时间已到。这样一来,理查德·斯威夫勒先生就成了孤单一人,伴着玫瑰美酒,思念着莎菲亚·瓦克尔斯小姐。

“真是颇为唐突,”狄克摇摇头,那神气像是有无穷的智慧,一面滔滔不绝地(他习惯于这样)把零星的诗句匆匆当散文来吟诵,“一个人的心要是受到恐惧的压抑,在瓦克尔斯小姐露面时,迷雾就随之消散。小姐她多美丽,像是一朵红红的玫瑰,在六月里开得又鲜又美——完全无可否认——她又像是一首歌曲,唱起来真够和谐甜蜜。[12]真是颇为唐突。对于福来德的小妹妹,倒不一定要立刻冷淡,但最好也不要走得太远。如果真要冷淡,那我一开始就要断然冷淡,这一点我看得昭然。背盟的机会就在此间,那是一个理由;莎菲亚也有机会得到新欢,那是另一个理由。那是个机会——不,那谈不上是什么机会,不过最好是哪一边稳妥就走在哪一边。”

这是一个潜在的顾虑,指的是理查德·斯威夫勒甚至对自己也想掩饰的那种可能性,其中包括:他承受不了瓦克尔斯小姐的魅力,只要他稍有片刻的大意,她就会把他和她的命运永远连在一起;这样一来,他原先乐于与同伙合谋的伟大计划也就无力推行。鉴于这些原因,他认为要和瓦克尔斯小姐寻衅滋事已刻不容缓,最好以莫须有的嫉妒作为交战的借口。在这个重大问题上作出决定以后,他挺悠闲地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从右手转到左手,再从左手转到右手),使自己把行动计划想得更周密一点。接着,他稍修边幅以后,就奔向沉思中的美人所在的圣地。

莎菲亚·瓦克尔斯小姐住在伦敦郊区柴尔西,与她同住的还有寡母及两位姐妹。她们共同开办了一所规模很小的日校,在校学生均为体态端庄的少女。两层楼房的正面窗户上悬挂着一块椭圆形招牌,上面写的是花体字“女子学堂”,因此街坊邻里一带都知道这是学校所在地;另外,上午九点半到十点之间,总有一名弱龄少女,孤苦伶仃,踮着脚尖,擎着拼音课本,立在踏脚板上想叩动门环,却无法叩着,这件事使得学校名声更大了。学校里的教学作了这样的分工:麦丽萨·瓦克尔斯小姐所授课程是英文文法、作文、地理和操练哑铃;莎菲亚·瓦克尔斯小姐所授课程是书法、算术、舞蹈、音乐以及一般礼仪科目;吉英·瓦克尔斯小姐授的是针线艺术、描绘以及刺绣;瓦克尔斯太太负责传授体罚、禁食、折磨和恐怖方面的知识。麦丽萨·瓦克尔斯小姐是长女,莎菲亚小姐是二女,吉英小姐最小。大女儿已经度过大约三十五个夏季,快到秋天了;莎菲亚小姐芳龄二十,是个金枝玉叶、活泼娇媚的姑娘;吉英小姐还不到十六;瓦克尔斯太太已经花甲,精明强干,但也心毒手狠。

理查德·斯威夫勒这会儿赶到女子学堂,成心要使美丽的莎菲亚不能安宁。她一身素装,没有作什么装饰,只是戴了一朵红玫瑰,他一到就迎他进室。室内的布置且不说怎么富丽堂皇,却十分典雅。像里面的小花盆,除了风季刮风时,总是装点在窗台外;日校学生可以参加节日盛会,其装饰特别精心;吉英·瓦克尔斯小姐早在头一天就用一张黄纸戏单,把头发紧紧卷起,整整卷了一天,今天她的鬈发就显得异乎寻常;老太太和大女儿正襟危坐,举止端庄,斯威夫勒先生只是觉得她们与众不同,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实际情况是——由于人们的趣味一言难尽,即使像眼下这种奇怪的趣味也可以记叙一下,别人也不至于以为这是别有用心或恶意捏造——实际情况是:斯威夫勒先生那种矫揉造作的神气,无论是瓦克尔斯太太还是她的大女儿,从来就不大看得起,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她们习惯上要略说一下他是个“浪荡子”,还要摇头叹气,一肚子的不高兴。斯威夫勒先生在对待莎菲亚小姐的行为上,采取的是那种虚无缥缈、肤浅潦草的态度,人家往往理解成他并没有诚心结婚的意图。而小姐本人在交往的过程中倒很希望应该有个定论,无论是这样或那样的定论。因此她终于答应一名对手来和理查德·斯威夫勒作一番较量。那人是个潦倒的菜贩,这一类的人谁都知道,只要稍微给他一点鼓励就会求婚。既然为了这个目的作这样特殊的安排,她又心急火燎地期待理查德·斯威夫勒出场,因此她亲自送了那封信,我们已经看到了他接收信件的那一幕情景。瓦克尔斯太太对大女儿说:“如果他真有什么可望继承的遗产,或有任何法子让妻子生活得像个样子,他应该现在就得向我们讲明,否则就永远别谈。”莎菲亚小姐心里盘算的是:“如果他真心实意爱我,今天晚上他应该向我表白。”

但是,斯威夫勒先生对她们所说的、所做的和所想的一概不知,因此也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他一直在思考怎么样以最好的方式把自己的嫉妒表示出来,暗自希望只是在那种场合下莎菲亚远远不如以前那么美,或者她成了她自己的姐妹,那样会对他更好。就在他这么左思右想的时候,客人到场了,其中就有菜贩子,名叫柴格斯。但是,柴格斯先生不是只身一人前来,也不是没有帮手。他考虑周到,把妹妹也带来了。柴格斯小姐径直往莎菲亚小姐那儿走,把她抱住,亲吻了她脸的两边,说话声音很低,但可以听到。她希望他们兄妹俩不是来得太早。

“太早?哪儿会呢!”莎菲亚小姐说。

“啊,亲爱的,”柴格斯小姐还是用那种声音说道,“我不知受了多少罪,操了多少心啊!总算还好,没有在下午四点就来到这儿。阿立克一直坐立不安,急着要来!你简直不相信,吃中饭前他就把服装穿好,然后又是看钟,又是催我,没有安宁的时候。都是你的过错啊,你这个调皮捣蛋的家伙。”

莎菲亚小姐听她这么一说脸就红了,柴格斯先生(在女人面前害羞)脸也红了。莎菲亚小姐的母亲和姐妹为了不使柴格斯先生再感到难为情,就对他百般殷勤,大施客套,把理查德·斯威夫勒冷落一旁、自顾自去了。这个场面正中他下怀,他要假装发火,这正是充分的原因、理由和根据——这些东西他本来要寻找,没想到真会存在,因此他真的生了怒气。柴格斯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他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斯威夫勒先生在第一轮四组舞(乡下舞蹈太俗,绝对禁止)开始时,就把莎菲亚小姐的手拉住,因此占了情敌的上风。情敌坐在拐角那里,情绪低落,眼睁睁地望着风姿绰约的年轻小姐在眼花缭乱的舞蹈中翩翩移动。斯威夫勒先生占了菜贩子的上风不过是个开端,接着他决心要向她们家卖弄一下,她们不放在眼里的这个人会有什么本领。可能是由于他刚刚喝了几杯酒的作用,他跳起舞来风度翩翩,旋转自如,大伙儿无不刮目相看。有个高个子绅士在和小个子女学生跳舞,他们特别感到惊讶和羡慕,竟然立在那儿不动了。甚至连瓦克尔斯太太,本来还要斥责那三个想娱乐一会的女学生,这时也忘却在一边,而且还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家里有这么一位舞艺高明的女婿,那实在是全家的骄傲。

在这紧急的关键时刻,柴格斯小姐这个助手要显示一下自己的高强、顶用。对于斯威夫勒先生的舞艺,她不仅报以冷笑,而且一有机会就在莎菲亚小姐耳边叽咕,她为小姐感到惋惜,也表示同情,因为她为这么一个可笑的人牵挂;她还声称,她的心已经七上八下,生怕阿立克动了肝火,盛怒之下会揍他一顿。她恳请莎菲亚小姐注意:阿立克的目光如闪烁着爱和恨的光芒,那或许是激情,正从眼睛里漫溢出来,连鼻子也受到了感染,红光四溢。

“你必须邀柴格斯小姐跳一轮,”莎菲亚小姐已经和柴格斯先生跳了两轮,极大地鼓舞了他的士气,此刻,她在同狄克·斯威夫勒说话,“她是个好姑娘——她哥哥也非常令人愉快。”

“非常令人愉快,就他?”狄克咕哝着,“从他那个样子、那个表情,应该说,他也非常令自己愉快。”

这时候,吉英小姐(遵照事先的吩咐)把满头的鬈发伸了过来,对她姐姐窃窃私语,提醒她注意:柴格斯先生吃醋已经到了何等程度。

“吃醋!就像他恬不知耻一样!”理查德·斯威夫勒说。

“他恬不知耻,斯威夫勒先生?”吉英小姐边说边摇头,“先生,你可要当心这话别让他听见了,否则,你可能要感到后悔。”

“啊,吉英,求你别——”莎菲亚小姐说。

“真是胡说!”妹妹回答道,“柴格斯先生要是高兴,他要嫉妒谁有什么不可以呢?我觉得无可非议,真的。柴格斯先生同任何人一样,有权嫉妒。如果他现在还没有那个权,或许不久以后权力还更大呢。莎菲亚,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莎菲亚小姐和妹妹事先作了这样一幕安排,富有人情味,目的是要斯威夫勒先生及时表明自己的态度,可是并不能如愿以偿。吉英小姐毕竟年轻,在表现自己的泼辣和机智上都显得很不成熟,不恰当地过高估计了自己的作用,结果反而使斯威夫勒先生一肚子的火,要把情人推到柴格斯先生那一边。他这儿虎视眈眈,那位先生也报以横眉怒目。

“阁下,是对我说话吧?”柴格斯先生说着就跟他到了拐角处,“阁下,请你面带一些笑容,否则别人可能对我们生疑心。你是不是有话同我说,阁下?”

斯威夫勒先生是笑了,可是那是一种趾高气扬的微笑。他目光对着柴格斯先生的脚趾,又从脚趾移到脚踝,从脚踝到膝盖,就这么慢慢移动,接着注视一会他的右腿又到了背心,顺着背心纽扣向上到了下巴,那目光还在向上旅行,到达了鼻梁,最后终于和他的眼睛相碰在一起。这时候,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没有,阁下,没话同你说。”

“哼!”柴格斯先生说,他的目光从对方肩膀上飞过去,“烦请再笑一笑,阁下。或许你很想和我谈谈,阁下。”

“不,阁下,我也没有那个念头。”

“阁下,也许你没有什么话同我说,不过仅仅是现在。”柴格斯先生金刚怒目地说。

理查德·斯威夫勒听完了柴格斯先生的话,目光顺着他的面孔撤退,从鼻梁落到背心,落到右腿,又回到脚趾。他在脚趾上注视一番以后,又横过目光落到了另一条腿上,目光上移的路线同上一次一样,即顺着背心最后和他的目光相碰。“对,阁下,我是没话同你说。”

“啊,阁下,”柴格斯先生说,“听你说话我真的很高兴。我想,如果你真要有什么话对我说,到什么地方找我,你大概知道吧,阁下?”“如果想找你,很容易就打听到,阁下。”

“阁下,我们怕是没什么要说了吧?”

“没什么要说了,阁下。”他们彼此横眉竖眼、令人惊心动魄的对话,总算结束了。柴格斯先生迅速向莎菲亚小姐递过手去;斯威夫勒先生自个儿坐在拐角里,憋着一肚子闷气。

靠拐角附近就坐着瓦克尔斯太太和瓦克尔斯姐妹,她们在观看跳舞。柴格斯小姐乘着舞伴单独舞步的当儿,不时地以箭步冲到瓦克尔斯太太和小姐们跟前,说几句这样那样的话,叫理查德·斯威夫勒听了痛心入骨、回肠九转。两位日校学生坐在一对硬邦邦的凳子上,坐得笔直,很不舒服,还眼巴巴地望着瓦克尔斯太太和小姐的眼睛,一心指望她们的鼓励。若是瓦克尔斯小姐们在笑,或是瓦克尔斯太太在笑,坐在凳子上的两位小姑娘为了讨好也跟着她们笑。对她们的这番苦心好意,老太太立即板起面孔训斥说,她们要再如此胆大妄为,就送她们一个一个地回老家。有位姑娘生性懦弱,遇事战战兢兢,听到老太太的恫吓,眼泪就淌了下来。由于这样的过失,两位学生立刻就被斥责回去,落实命令的速度之快迅猛异常,使全体学生都蒙上了恐怖的阴影。

“告诉你们一条重要新闻,”柴格斯小姐又冲到这边来了,说道,“阿立克反复同莎菲亚讲那些事。我敢担保,你们知道那些话全是肺腑之言。事情已很明显。”

“他说些什么呀,亲爱的?”瓦克尔斯太太问。

“什么事儿的方方面面都说,”柴格斯小姐答道,“那些话他怎么说得出来,你真是难以想象!”

理查德·斯威夫勒认为,那种话他最好别再听下去。这时候舞步暂时停顿,柴格斯先生走过来向老太太请安,他乘着这个机会,极其做作地摆出大模大样的姿态,旁若无人地朝门口走,途中还经过了吉英·瓦克尔斯小姐身旁,她凭着满头鬈发的辉煌,正在同一位老绅士调情。这位老绅士就坐在厅堂,身子还很虚弱(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对象,只好拿他来实践一番)。坐在门口的莎菲亚小姐,仍然被柴格斯先生的殷勤弄得芳心不定。理查德·斯威夫勒走到她身边,滞留片刻,以便说几句临别的话。

“我的木船靠了岸,我的帆船在海中,[13]但是在我出门之前,我得要向你说一声再见。”狄克咕咕哝哝说了几句话,两眼注视着她,面带愁容。

“你要走了吗?”莎菲亚问了一声。想想自己的谋略落得这样的结局,不免心酸痛苦,但是她仍然装得不动声色。

“我要走!”狄克回了一句,心如刀绞,“对,我要走。走了又怎么样?”

“没什么,不过时间还早,”莎菲亚小姐说,“当然啰,你是你自己的主人。”

狄克说:“如果我没有打你的主意,我情愿我也是我自己的女主人呢。瓦克尔斯小姐,我过去感到很愉快,因为我有一种信念,认为你很忠实;现在我感到悲哀,因为我已经了解,你生得俊美,但却心存欺骗。”

莎菲亚小姐紧咬嘴唇,装着兴趣盎然的样子寻找柴格斯先生,而那位先生正在远处大口大口地喝着柠檬汁。

狄克对自己来这儿的初衷已经有些茫然。他说:“当初我到这儿来,我的胸在扩大,我的心在敞开,我的感情如同心胸一样在变化;现在我要离开,我心里的滋味怎么也说不清,我已经潜在地感受到一种可悲的事实:我的崇高的爱情就在今天晚上给断送了。”

“斯威夫勒先生,你的意思我实在不明白,”莎菲亚小姐两眼低垂,说,“我很抱歉,如果——”

“抱歉,女士!”狄克说,“你得到了一个柴格斯,就为这个而抱歉吧!不过,我还是祝你度过这个愉快的良宵。我还要向你略略说几句最后的话:现在我已经有了一位年轻的小姐,她为我而成长。她不仅相貌出众,而且还有万贯家财。她已请求亲属向我求婚,我因为她家的一些人受到我的尊重,因此就答应了这门亲事。这是一桩好事,你听了一定会高兴,一个年轻可爱的姑娘正在为我而长大成人,还在为我积累钱财。我觉得这件事该向你提一提。打扰了你这么老半天,现在该是我向你表示抱歉的时候了。晚安!”

理查德·斯威夫勒回到家里,拿着熄灯帽正在盖蜡烛,自言自语地说:“晚上的一切导致了美好的结果,那就是从今以后,我要和福来德在一起,为实现争取小耐丽的计划而全心全意不遗余力。他发现我下大决心,也定会感到高兴。明天要把这一切全都告诉他。现在时间已经很晚,我还要合合眼,美美地睡一会。”

“美美地睡”差不多立刻如愿以偿。斯威夫勒先生没几分钟就美美地入睡,睡梦中他和耐丽·吐伦特结了婚,发了财,还行使了第一个权力,那就是把柴格斯先生的菜园变成荒地,并且把荒地改为砖窑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