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阳快下山了,姚三元才回家,穿着蓝布褂子,肩上挎着一个青布袋子。看他的面相,嘴和下巴倒与姚濯有六分相像,只是留着胡须。
刚进屋,熊妈妈就数落道:“你怎么才回来呀,不是说好下午回的么?阿濯和思涵上午就到家了。”
姚三元问道:“你们吃晚饭了么?”
熊妈妈说:“还没有。”
姚三元说:“那不就还是下午么?”
熊妈妈没好气的说:“哼,你就爱蛮不讲理,还不等你才没吃饭的呀?”看他脸颊上流汗,伸手要帮他拿布袋子,说道:“来,把袋子给我吧,你去洗把脸。”
姚三元下意识的侧身,避开她的手。
熊妈妈放下手,好奇的问道:“怎么了,你袋子里有钱呀?”
姚三元从裤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交给熊妈妈说:“钱在这呢。”
这时,姚濯和余思涵从房间出来。他俩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姚濯还是T恤、休闲裤,余思涵则穿着白底、印染着牡丹的连衣裙。
姚濯喊道:“老爸。”
余思涵则说:“叔叔好。”
姚三元看了一眼儿子,又打量余思涵,笑着说:“好好好,你们收拾桌子吃饭吧,不必等我,我得去洗个澡。”说着回房去。
姚濯挠了挠头,看着父亲的背影。
熊妈妈说:“不用等他,咱们先吃饭。”
余思涵说:“阿姨,等等也没有关系,我还不饿。”
姚濯摸着余思涵的后背说:“走,咱们收拾桌子去。”
饭桌上,熊妈妈问姚三元:“今天的事情怎么样,他七姑没说闲话吧?”
姚三元说:“诶,饭桌上不要说这些,你的闲话也不少。”
熊妈妈白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姚濯只顾闷头吃饭,一声不吭。余思涵眼睛溜来溜去,察言观色。
吃完饭,熊妈妈洗碗去了。
姚濯拉着父亲的胳膊,小声的说:“老爸,今天我捡到一个东西。”
姚三元看着儿子的眼睛,问道:“什么东西?”
姚濯笑着说:“走,我拿给您看。”
姚三元跟儿子去他房间,见余思涵也跟着,心想:“他们搞什么鬼?”
三人进了房间,打开灯。姚濯先将门关好,然后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鞋盒子,对父亲说:“我怕老妈多嘴,所以没有没敢告诉她。”
姚三元见儿子从鞋盒子里拿出一个木匣,顿觉这是好东西。只盯着,不说话。
姚濯打开木匣,拿起铜钥匙给父亲看,说道:“老爸,您看,这是什么东西?”
姚三元瞪大眼睛:“这……”用手拿过来仔细端详。
余思涵瞧在眼里,心想:“叔叔不会连钥匙都不认得吧,难道不是钥匙?”
姚三元终于说话了,问道:“这是从哪捡的?”
姚濯就把今天在沙洲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但略过云雨之事。
姚三元说:“真是巧了。”
姚濯问道:“什么巧了?”
姚三元说:“我也有样东西给你看。”又转头看了一下余思涵。
余思涵对姚三元说:“我要不回避一下?”
姚三元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你早晚是我们家的媳妇,知道也没什么。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拿东西。”
他将钥匙放在柜子上,出门去。
余思涵听姚三元这么说,心里暗喜,既然家长认可了,那再没什么障碍。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布包裹回来。那包裹四四方方,长宽一尺余,厚约两寸。
姚三元小心翼翼的将包裹放在地上,解开布,里面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青铜厚板子,上面布着浮雕。浮雕古雅,有水纹、蔓草,中间是龟纹。龟背中央有圆形的纹饰,纹饰的中央又有一个圆孔。
姚濯看见圆孔,不自觉的看向那把奇怪的钥匙。
姚三元将青铜钥匙拿过来,正对着浮雕上的圆孔,刚好可以插进去,然后没什么动静。他再将钥匙往里面用力压,钥匙又进去一些。“咔哒”,金属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入钥匙上的方孔。
接着,姚三元提起钥匙,结果连同浮雕中间的圆形纹饰部分也提起来。
里边什么都没有,光光的,平平整整,能照见影子。
姚濯大失所望,对父亲说:“这难道是一面古代的铜镜?”
姚三元往里照了照,确实能看见自己的脸面。他说:“这肯定不是什么铜镜,但此物与姚家有关无疑。”
姚濯说:“对呀,这木匣上的凤凰,还有浮雕上的乌龟。咱们姚家祠堂里不是有凤凰图案,祠堂外边还有一只大石龟么?”
姚三元说:“那不是什么乌龟,而是神龟。”
姚濯不以为然,心想:“什么都可以成神,乌龟也不例外,比如忍者神龟,变异加上忍术,厉害了。”
姚三元接着说:“你看这外面的纹饰,有沼泽、蔓草,还有龟。古语有云,神龟在沼。还有龟背上是旋涡状火纹,这图案我在鼎上面看过。”
姚濯说:“老爸,你去过博物馆呀?”
姚三元说:“没有。”
姚濯说:“那你怎么知道鼎上面有?”
姚三元说:“你不知道,我小时候那会祭祖,祠堂里就有这样的鼎。可惜后来破四旧,那鼎被砸了,如今啥都没剩。”
姚濯说:“那这块铜板哪来的?”
姚三元说:“我也是捡的。”
姚濯一听,半点不信,但余思涵在旁边,又不能直接戳穿他老子,得留些面子,只能单独再问他。
姚濯说:“神龟背上有火不奇怪么?”
姚三元说:“神龟么,自然是水火不侵。”其实他也不大明白,再将铜板翻过来,看背面有一些鸟篆。
他说:“这些字我还不认识,你们认得么?”
姚濯和余思涵都摇头,说不认得。
姚濯说:“这字奇形怪状的,我看得找专家才行。”
姚三元不置可否,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
余思涵心想:“看来叔叔是不想声张。”她说:“我认识一个考古的,他是我的病人,或许能够解答。”
姚三元说:“这样啊,也好,你给他瞧瞧。别说铜板的事,就说……就说是铜炉上的字。”
余思涵说:“好的,那我可以用手机把这些字拍下来么?”
姚三元说:“你拍吧,拍吧。”
余思涵用手机给字拍了照。
等她拍完,姚三元又拿起青铜板,里里外外的端详,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把青铜板交给儿子说:“阿濯,我眼睛有点老花了,你来瞧瞧。”
姚濯接过青铜板,才发现这东西很沉。对着灯光看,对外面的纹饰他没什么见解,再观察中间的“镜子”,看似简单,却又发觉上面有发丝般细的刻纹。
他用左臂承着青铜板,好奇右手往“镜子”上去摸,感受那刻纹。
忽然门被敲响,传来是母亲的声音:“满崽,知道你爸去哪了么?”
里面的三人都一惊。
姚濯食指一哆嗦,指尖上生痛,似被针扎了一样。待他缩回手来,只见有一点血渍染在铜镜上。
他没顾上,看向父亲。
姚三元给儿子使了使眼色,对门外说:“我在里面,这就出去。”
他自己出去了,将铜板留在房里。
熊妈妈见姚三元出来,不禁往房间里张望了一下,对老公说:“你在里面干什么?”
姚三元带关门,说道:“下个月阿濯要去见思涵的父母,我不得教教他?再说,我得帮他们算个好日子。”
熊妈妈说:“你教他?别帮倒忙。”
姚三元说:“我还不是惟愿他们好么?行了,你找我什么事?”
熊妈妈说:“没什么事,我没看到你,以为你出门去了。”
姚三元说:“大晚上的,我出门干什么嘛。”
熊妈妈说:“你那件褂子被我洗破了,得补补。”
姚三元说:“不用补了,再做一件吧,去找找还有没有布料。”
熊妈妈说:“哦。”
两人离开。
姚濯看自己右手的食指,似被针挑破了,冒出血来,刺伤的位置倒和今天被板栗刺扎到的位置一样。他心中讶异:“这是怎么回事?”指着“镜子”对余思涵说:“这上面似乎有根刺。”然后将铜板放在床头柜上。
余思涵说:“是么,我来瞧瞧。”想要拿起铜板。
姚濯说:“小心点,这东西可沉,别砸着脚。”抽一张卫生纸,把手指上的血擦了擦。
余思涵一拿铜板,果然沉。又放回柜子上,蹲下来,只用眼睛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刺,却和姚濯一样,看见了那些细纹。
她说:“姚濯,我没看见刺,倒是发现上面有一些细纹。”
姚濯说:“我也看见了。”又用卫生纸将“镜子”上的血渍擦掉。
余思涵说:“我有个想法,往这里面盛水再看看。”
姚濯问:“盛水,为什么?”
余思涵说:“一种感觉,你不觉得这不是什么镜子,而是湖面么?就像沙洲上那个水窝窝。”
姚濯说:“你的意思说它表达的水面?”
余思涵说:“既然神龟在沼,有水也不奇怪嘛。”
姚濯说:“神龟背上还有火呢。”
余思涵说:“那咱得问问别人,为什么神龟背上有火。”又用手机将龟纹的部分拍下来。
姚濯不明所以,摇了摇头说:“也罢,咱们就用水试试吧,我去打点水来。”
余思涵嘱咐说:“要清水哟。”
姚濯说:“知道了。”
不一会儿,姚濯端了一杯水进来,将水慢慢倒在铜镜上。
两人蹲下来,再看那“镜子”。似乎光线发生了折射,那细纹清晰起来。一圈一圈似水纹,中央有一只眼睛。
姚濯说:“我看到一只眼睛。”
余思涵说:“是眼睛,不过它眸子里好像有两个瞳孔,奇怪。”
姚濯说:“这叫重瞳,我们姚氏祖先虞舜就有重瞳,是圣人的象征。”
余思涵说:“那是神话吧?说圣人有重瞳,我看是后人杜撰的。”
姚濯说:“管他是不是杜撰,反正可以证明这东西是咱姚家的。”
余思涵心想:“什么姚家的,被你占为己有而已。”说道:“应该它说是你老爸的。”
姚濯说:“现在是我老爸的,以后归我,再以后就是我儿子的,当作传家宝。”
余思涵笑道:“那你也得有儿子呀。”
姚濯摸着下巴,露出贱贱的笑容说:“对哦,还得找你帮忙,嘿嘿。”
姚三元回来,房间里只剩下姚濯。
他听了姚濯的说法,也蹲下来看了看铜镜,说道:“这东西真是神奇。”
姚濯说:“应该说古人的智慧了不起,会使用光学知识。”
姚三元说:“你知道这玩意还像什么吗?”
姚濯说:“像罗盘,不过老爸,这上面没有八卦和天干地支,所以应该不是罗盘。”他老爸是看风水的,所以有罗盘,姚濯也玩过,当然知道罗盘的样子。
姚三元说:“谁知道呢,这是古物,古人定方位未必需要八卦。风,凤也,再加上这水,岂不就是风水。风水相术,以目占视曰相,也就是说用眼睛观瞧,来占卜凶吉。”
姚濯听了他的解释,也蹲下来,一副崇拜的眼神看着父亲,说道:“老爸,你好有学问,我感觉大学白读了。”
姚三元说:“这是相书里面说的,家传的学问你不学,能怨谁呢?你呀快点成亲,生个小子出来。我得把相术传给他,这才对得起祖宗。”
姚濯说:“且不说我现在还没成亲,就算成了亲,这生男生女谁能料得到?”
姚三元说:“我给你算过,命里是有儿子的。”
姚濯说:“老爸,万一算得不准呢?”
姚三元张大眼睛,吹动胡子,说道:“什么,你敢怀疑你老爸?”
姚濯忙摇手说:“不不,我不敢有半点怀疑。您的相术那,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姚三元说:“哼,别口没遮拦。天地为尊,鬼神为大,你要有一点敬畏之心。”
姚濯挑了挑左边眉毛,说道:“是。”又放低声音:“对了,老爸,这东西到底从哪来的?”
姚三元起身说:“今天我去你七姑家望坟,你七姑父不是过了么?我相中她家老屋的位置,按风水来说呢,那是上吉之地。她家老屋木头的,原先发了一场火,把你七姑的公婆给烧死了。后来变成鸭棚,用来养水鸭子。等你七姑把水鸭子赶走,我在灶台下取土的时候,挖到了这玩意。”
姚濯也跟着起身,问道:“这,这是七姑的东西?”
姚三元说:“不,这东西一看就是姚家祖上的。你七姑的婆家姓周,你七姑虽然姓姚,但她有兄弟,照理说这东西只会传给儿子,不会传女儿。”
姚濯问:“那这东西怎么会跑到她家去呢?”
姚三元说:“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打小就听过一个传闻,说古时候咱们这老是发旱灾,田里的庄稼都枯死了。正当村民们打算搬走的时候,来了一位姓周的风水大师。他说我们这风水不好,斗星不明,五谷不收。要想免除旱灾,除非让河流改道,走我们这经过。村民们想呀,让河流改道人力难为,还不如搬走容易。结果那风水大师算准方位,叫村民们打了一口风水井,又在那井边镇上玄武之龟。结果此后数月大雨连绵,导致河流改道,真的就从咱们这经过。那井和龟你都见过的,就在咱们祠堂外边。后来咱们祖上拜在周家门下学艺,学得风水之术。”
姚濯说:“老爸,这只是传说吧,当不得真。再说周家有姚家的东西,这也说不通呀。”
姚三元说:“这有什么说不通的,历来周家与姚家互有姻亲,姚家的东西跑到周家去也不是不可能呀。”
姚濯说:“既然到了周家,那就是周家的东西呀。”
姚三元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臭小子,怎么想的,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呢?”
姚濯挠了挠头,赔笑说:“我只是讲道理嘛。”
姚三元说:“嗯,你跟老子讲道理?没大没小!”
姚濯心想:“这道理讲不清了。”耸肩摊手说:“好吧,是我没有道理。”
姚三元说:“知道就好,把住嘴,别乱说话。”将铜板用布包起来,连同姚濯捡的木匣和钥匙也一并拿走。
姚濯等他离开,将门关上,摇头叹气,自言自语的说:“以大欺小,蛮不讲理,害不害臊?”
乡下的秋,夜凉如水,一轮明月挂在穹庐。
余思涵单独睡在一个房间,村里还是有讲究的,她现在还没有过门,不便与姚濯同房。
睡着,睡着,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在湖面上划着一条小船,没有同伴,而四周白雾蒙蒙,也不知这湖有多大。
划着,划着,忽的听见水哗哗的响,小船剧烈摇摆。一条黑色的手臂从水里伸出来,高高举起。那手臂足有三丈长,想想这水下的人该有多巨大呀。
余思涵吓了一跳,用双手抓紧船舷。
那手臂拍下来,兴起浪花,掀翻小船,余思涵掉进水里。
水下被搅得浑浊,看不清楚。余思涵拼命挣扎,把脑袋露出水面,呼吸空气。然而她不习水性,扑腾了两下终于沉入水中。
她眼看着气泡从嘴鼻中冒出来,而水底漆黑一片。这时,一个人游过来,从背后抱住她,将她拉出水面。然后那人说道:“不慌,不慌,有我在!”听声音,正是姚濯。
不知如何被姚濯救上岸,岸上满是白色的沙子。
余思涵双手撑地,呕出胃里的水来。后背有一只手在轻拍,还是姚濯的声音:“吐出来就没事了。”
余思涵舒服多了,翻身坐下,抬头一看面前的人,只见两只眼睛发出红色的光,脸上挂着贱贱的笑。
余思涵吓得尖叫一声。
“啊——”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她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原来是个梦。”又仰头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