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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要去404

我就像被人抽掉了脊梁,就那么傻傻地举着手机,沉默着。

领头的说:“今天是最后的期限,石头呢?”

我说:“还没到半夜12点好不好?”

领头的说:“所以刚才你回家的时候我才没有动手。”

我软踏踏地说:“咱们商量一下,我赔你们钱吧。”

领头的说:“你打算赔多少?”

我说:“一万。”

我也够黑的。

领头的笑了:“你没诚意。”

我说:“十万?”

领头的接着笑:“就你这么满嘴跑火车,我会相信你?”

我说:“一口价,十一万。”

他不笑了,很严肃地说:“一百万都不成,我们只要石头。”

停了停,我一字一顿地说:“你丫真是个孙子!”

他马上说:“对啊,你们欠钱的永远都是爷。”

我说:“我明说吧,我肯定找不回那块石头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说:“那我也要等到半夜12点。”

停了停,我突然说:“你们打算用什么方法弄死我?”

领头的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过了会儿才开口:“你希望我们用什么方法弄死你?”

我说:“这个主要听你们的。”

他竟然笑了一下:“到时候看现场条件吧。”

我说:“谢谢你回答我。”

挂断电话之后,我低头揉了一会儿太阳穴,接着拨通了Asa的电话:“你在家吗?我摊上事儿了。”

……

奔赴Asa住宅的途中,我又报警了,110指挥中心和派出所民警交替给我打电话播报情况,我几乎看了一场现场直播,结果是——我家早都人去楼空,民警扑了个空。他们把案子转给了打黑除恶办,微博蓝V“平安朝阳”也发布了相关通报,我第一次知道了那个领头的名字,他叫张本利。

很快我就来到了Asa家。

这是个大户型Loft,智能家居全覆盖,Asa正在客厅穿着睡衣看书,是的,哗啦啦的纸书。

我坐在他对面,把最近的事儿一股脑儿讲给了他。

他沉思了片刻才说:“那东西明明不是你的,你为什么……”

我说:“得得得,我来可不是听你说教的!”

Asa想了想说:“反正你必须要找到暗网上的那个买家,把那块‘错’要回来,钱的事儿我帮你解决。”

我说:“我上哪儿找他去?就算大海里捞针我都会去试试,问题是现在我连大海都找不着。”

停了停,Asa突然说:“我知道哪里有这种‘错’。”

我的心一抖:“你知道?”

Asa说:“你确定它叫‘错’吗?”

我说:“确定!”

Asa说:“鉴定证书呢?”

我说:“我快递给那个买家了。”

Asa说:“我只是担心不是同一种东西……”

我急叨叨地说:“肯定是同一种东西!你快说哪里有?”

Asa说:“404。”

……

404。

它虽然是我的故乡,但我根本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儿。

现在,你打开搜索引擎,搜索“404城”,会发现信息浩如烟海。其中比较权威的应该是某百科,它会问你,你要找的是不是“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第四零四厂”?

通过这个词条,你大概可以了解到——中国内陆深处有四座核工业城市,404是其中之一,为满足国家铀矿地质事业的战略需要,筹建于1957年,因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打破了美帝霸权主义的核垄断和核讹诈而辉煌。

搜索引擎中还会出现一些其他信息,都在用力描写404的细节,就像用放大镜观察一张巨大的画,让你总是看不清它的全貌。

另外,只要提及404的具体位置,报道里大都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作为一个编剧,我很清楚,细节描写是为了突出真实性,但细节过于密集就会令人生疑,就像一个魔术师,他不断逗引你注意他左手的小指头,实际上那是在掩护另一个操作——他的下半身正在被运走。

2016年,一篇名为“核城404”的文章引爆了众多自媒体,这个地方的神秘之处在于——在任何公开发行的纸质地图、电子地图、城市列表、车牌号、电话区号、快递可送达城市列表中都无法找到它。

1996年,政府宣布:暂停核试验。除了为数不多的留守者,其他人员全部撤出了404城,这座历经辉煌的城市逐渐被废弃。

这一年发生了不大不小两件事:第一件,我过一岁的生日了;第二件,我的父亲在撤出404的前夕,因公殉职。

没错,我父亲是404的员工。他是北京人,大学毕业后进入404工作,户籍随之转入404。后来,国家后勤工作做得好,把他大学的相好——也就是我妈,也接到了404,两个人在404结婚,生下我。

父亲去世之后,由于母亲是吉林人,她带着年幼的我被安置在了吉林省白城市。

后来我去大连读大学,有一天我妈突然告诉我,她意外地联系上了我爸一位故友的儿子,他也在大连读书,学法律。这个人就是Asa。我俩的经历极度相似,他的父亲也在那场代号为“919”的事故中殉职了,因此,我跟他一见面就成了兄弟。毕业后,我随着“北漂”一族来到了北京,Asa也来了,参与到了他的家族企业中。

时间再往前,1990年12月25日,英国科学家蒂姆·伯纳·李首次成功通过Internet实现了HTTP代理与服务器的通讯。

HTTP协议是所有网页交互的基础,其中有一条错误代码意味着返回,表示找不到该网页,这个代码就是“404:NOT FOUND”。这位万维网之父想不到的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在中国某地有一座城市也叫做404。两个404的特征也惊人地吻合,都是“无法被找到”。

再往前30年,也就是这座无法被找到的城市刚刚筹建的时候,那段时间,东北很多骨干技工或请假或辞职,而隶属新疆军区的一整队地质勘探人员也神秘消失,原来他们都去了404,“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

我怎么都想不到,Asa竟然给我提供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信息——“错”来自404!

我有些昏眩:“你怎么知道?”

Asa说:“我听乾叔说过。”

我见过乾叔,他最早也在404工作,搞宣传,他和Asa的父亲是好友。“919事故”发生后,404就开始了大撤离,Asa的爷爷认了乾叔做干儿子,并在公司给了他一个职位,当秘书,一直干到现在。如今,他已经成了Asa家族企业的总管家。我还见过乾叔的太太,我管她叫扈阿姨,扈阿姨最早也在404工作,当时她是防疫站的大夫。

我说:“那我马上去一趟!”

Asa说:“你以为你想去就能去?”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为什么不能去?”

Asa说:“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我不说话了。

Asa说:“你等一下。”然后他拿起手机,给乾叔打了个电话,约乾叔半个小时后见面。接下来他对我说:“你别冲动,我跟乾叔再核实一下,如果没问题,我陪你去。”

我赶紧说:“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还是我自己去吧。”

Asa说:“‘错’也是商机啊。如果真找到了,我可以投资开发它。”

我说:“你家企业那么大,还用你折腾?”

Asa很严肃地说:“我在这个企业里就是个少爷,很多人觉得我是吃软饭的,我早就想自己干出一番名堂了。”

聊了会儿,我百爪挠心地说:“乾叔怎么还不到?”

Asa看了看手机,说:“应该快了。”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Asa把双手放在胸前朝下压了压,然后长长吐了口气:“静下来。”

我坐在了沙发上,不停地搓手,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实际上十几分钟之后乾叔就到了。

Asa去打开门,叫了声:“乾叔。”

乾叔穿着一身唐装,大步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受到核辐射的影响,他虽然刚刚50岁出头,但头发全白了,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不过,他面色红润,眼睛永远那么亮,就像个永动机。

我赶紧走过去跟他握手,他的手劲儿依然那么大。我特意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背上血管突出,就像多年老榕树的气生根。

Asa去酒吧间倒了三杯咖啡端过来,三个人都坐下了。

Asa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乾叔:“404真的有‘错’吗?”

乾叔说:“有。”

我的心“扑通”一下。

接着乾叔问我:“你有那种石头的照片吗?”

我马上拿出手机,翻出“错”的照片递给了他。他接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举着手机端详起来。

我的心“嘭嘭嘭”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看了很长时间,终于把手机还给了我,吐出了一个字:“错!”

我懵了,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说:“就是它。”

我顿时激动起来。

Asa问:“404有这种矿?”

乾叔点了点头:“1996年,勘探单位曾在地下发现过一种未知矿藏,但404的设备检测不出那种物质的属性,于是给它定名叫‘错’,打算把样品送到北京去检测,然而,当时404已经开始大撤离,形势有点乱,这件事就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Asa说:“现在小赵被人威胁,我打算陪他去一趟404,找到这种石头,乾叔,您觉得有没有可行性?”

乾叔把手一挥,说:“去吧,年轻人就应该冒冒险,在你们这个年纪,就算受到挫折成本也是最低的。但你不要告诉老爷子,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你知道,你父亲就是在404牺牲的,老爷子对那个地方有阴影。”

没想到,Asa立刻摇了摇头:“我要告诉他的。”

乾叔说:“他一定会阻止你。”

Asa说:“您放心,我来解决。”

我压制着内心的喜悦,问乾叔:“我们怎么去?”

乾叔说:“它的位置在辽宁、吉林两省的交界处。”

我说:“具体呢?”

乾叔说:“当年我们进去坐的都是封闭的军用卡车,然后就禁止外出了,所以我也说不准。”

我说:“那范围可就大了,我们上哪儿找去啊?”

乾叔说:“我给你们一个地名,它是进入404的关键。”

我盯住了他。

他说:“沟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