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风云际会
楚军的反扑很快会到来，如以现有这一百多号人去迎击，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调动京口、广陵两地的人力物力，组建起一支像样的军队，先发制人。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一个负责的干才，他应该具有高度的专业技巧和非凡的组织协调能力。刘裕问何无忌：“我们现在急需一位称职的主簿，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何无忌已胸有成竹，回答说：“最合适的莫过刘道民。”
何无忌提到的这位刘道民，大名刘穆之，未来刘宋王朝的天字第一号功臣，现年四十四岁，长于刘裕三岁。他祖籍东莞莒县（今山东莒县），也是刘裕等人的京口老乡，早就相识，但似乎也并不是特别熟，因此在首批参加密谋的人中并没有他。刘穆之精通《书》《传》，才华过人，曾做过琅邪内史江敳的主簿，但因门第不高，始终不被重视，怀才不遇，现正赋闲在家。
刘穆之的祖上据说是西汉高祖刘邦的庶长子齐王刘肥，不过那是五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和刘裕一样，到刘穆之这一代，破落已久。他年轻时穷得经常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可这位刘爷偏偏是位美食家。他博览群书，想来读到《论语》中的“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时，定然食指大动，心向往之。心虽向往，可惜掏掏两袖，除了左手胳膊肘，就是右手胳膊肘，气得死小偷，没有钱果然是万万不能的。好在西墙塌了，还可以拆东墙来补，刘穆之虽穷，但他的岳父和大舅子并不穷。
刘穆之的妻子，是中等士族济阳人江嗣的女儿，娘家颇为富裕。于是，刘穆之每每到吃饭之时，就前往蹭之。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可刘穆之三天两头来吃白食，江家人渐渐不再给这位穷姑爷好脸色。妻子江氏很着急，劝丈夫不要去江家，但刘穆之既好吃，脸皮又厚，仍常常去打秋风。
一天，江家举办庆典宴会，事先说好不请刘穆之。谁知宴席一开始，刘穆之再一次不请自来，江家人也不好轰他出去，勉强安排他入席。刘穆之不把自个儿当外人，等酒足饭饱，见有新采的槟榔，就请求拿两个回家。他的大舅子正一肚子不高兴，便当众人的面讥笑他说：“槟榔可是用来消食的，妹夫你跟个饿鬼似的，几时吃饱过，要它何用？”众人哄堂大笑，笑声如掌，狠狠地拍在刘穆之的脸上。此后，他不再去江家。妻子江氏得知此事，将自己的长发剪下换钱，买来酒菜，谎称是自己哥哥送来的。但刘穆之又岂能不知，见到妻子再也不在自己面前梳妆，其中苦辣辛酸的滋味，难为人道，只有自知。
刘穆之发达后，最大的爱好就是摆上大桌子，邀请一大班亲朋故旧到家里开饭局，每顿与他同桌共餐者不下十人，可知“槟榔事件”在他心底留下的伤害有多么沉重。只是刘穆之心胸比较宽大，反应是良性的。他做到丹阳尹时，派人去请大舅子，江氏以为他要报复当年受辱之恨，哭着替自己的哥哥求情，刘穆之笑道：“我对他们并无怨恨，谈何报复？”果然，江氏兄弟来后，刘穆之热情款待，酒宴结束时，让人用大号金盘子抬上整整一斛（三四十斤）槟榔，送给江氏兄弟，可以想见江氏兄弟的尴尬样儿。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在二月二十八日京口起义以前，刘穆之仍是芸芸众生中，一个一文不名的穷文人。这天清晨，刘穆之听到州政府那边人声喧哗，知道必然有大事发生了，便奔到街头观望情势，正好，见到刘裕派来的信使，邀请他前去相见。刘穆之看过邀请信，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让他呆立在当场，目光发直。他反复考虑了好一阵子：往前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好点儿也是艰险难测。但是，自己能不迈这一步，甘居平庸，做别人眼中蹭饭的无赖，与草木同朽吗？终于，他心一横，做出了最终的选择，几步奔回家，撕碎布衣，做成绑腿（这样方便行军，与班超的投笔从戎有异曲同工之意），前往拜见刘裕。今后不管成败，他已将这一生做注，押给刘裕了！
两人一见面，刘裕假意说：“我们的义兵刚刚发动，一切都在草创阶段，十分艰难，非常需要一位能干的行政人才，你看谁比较合适？”刘穆之不再客套，当即毛遂自荐：“贵府初建，军吏一定得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能胜任。就现在仓促之间，恐怕没人超得过我。”刘裕会心大笑：“你肯屈尊来就职，我的事业必然成功！”就在当场，任命刘穆之为主簿，参与军事。
就这样，短短数语，敲定了南朝历史上配合最默契的一对黄金搭档。此后，刘穆之与刘裕的关系，后来居上，成为彼此最亲密的战友，这大概算是一种另类的一见钟情吧？刘裕和刘穆之从此找到了自己在政治上的另一半，风雨同舟，共同渡过重重险阻，将奋斗的轨迹留在史书的字里行间。正所谓“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
接着，大家共推刘裕为盟主，总管徐州军政；孟昶为长史，坐镇京口；檀凭之为司马，接替倒霉蛋刁弘。自然，都是没有委任状的。刘裕随后吩咐将已被暴尸快一年的刘牢之遗骨收葬，同时也让人厚葬桓修。
二月二十九日，刘裕向四方发出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声讨桓玄的罪状，称这位大楚皇帝“陵虐人鬼，阻兵荆郢，肆暴都邑”，罪恶超过了夏朝的寒浞（zhuó）（寒浞，传说是夏朝有穷氏首领后羿的心腹。后羿驱逐夏王太康，寒浞又谋杀后羿，篡夺夏王之位，后为少康所杀）、寒豷（yì）（寒浞的儿子）和汉朝的王莽、董卓，所以他刘裕才和一班忠义之士，起兵讨逆。又宣布了目前反桓战争的一派大好形势：益州刺史毛璩，已经出兵平定了荆州，端了桓玄的老窝（实际情况：毛璩军正受阻于三峡，寸步难行）；江州刺史郭昶之，已经在寻阳重新拥护晋安帝复位（实际情况：郭昶之仍然是大楚朝的忠臣）；镇北参军王元德等人已攻占石头城，威逼建康（实际情况：王元德等人已经阵亡）；扬武将军诸葛长民已经夺取历阳，控制豫州（实际情况：诸葛长民已经被捕，正在历阳吃牢饭）。甭管内容真假，它确实起到了震慑人心的作用。
与此同时，短短一天之内，一支一千七百余人的讨桓义军已经在京口组建起来，并在刘裕的指挥下挥师西进，推进到竹里（今江苏句容市北）。他们的人数虽然还很少，但几乎全是战场上如狼似虎的北府老兵，他们对那位百战百胜的刘大哥有绝对的信任和爱戴，对桓玄此前迫害北府旧人的行径深恶痛绝。因而，他们上下一心，气势如虹！
附：刘裕反桓檄文（出自《宋书·武帝纪》）
夫治乱相因，理不常泰，狡焉肆虐，或值圣明。自我大晋，阳九屡构。隆安以来，难结皇室。忠臣碎于虎口，贞良弊于豺狼。逆臣桓玄，陵虐人鬼，阻兵荆郢，肆暴都邑。天未亡难，凶力繁兴，逾年之间，遂倾皇祚。主上播越，流幸非所；神器沉沦，七庙毁坠。夏后之罹浞、豷，有汉之遭莽、卓，方之于玄，未足为喻。自玄篡逆，于今历年，亢旱弥时，民无生气。加以士庶疲于转输，文武困于造筑，父子乖离，室家分散，岂唯《大东》有杼轴之悲，《摽梅》有倾筐之怨而已哉！仰观天文，俯察人事，此而能久，孰有可亡！凡在有心，谁不扼腕。裕等所以叩心泣血，不遑启处者也。是故夕寐宵兴，援奖忠烈，潜构崎岖，险过履虎。辅国将军刘毅、广武将军何无忌、镇北主簿孟昶、兖州主簿魏咏之、宁远将军刘道规、龙骧将军刘藩、振威将军檀凭之等，忠烈断金，精贯白日，荷戈奋袂，志在毕命。益州刺史毛璩，万里齐契，扫定荆楚。江州刺史郭昶之，奉迎主上，宫于寻阳。镇北参军王元德等，并率部曲，保据石头。扬武将军诸葛长民，收集义士，已据历阳。征虏参军庾赜之等，潜相连结，以为内应。同力协规，所在蜂起，即日斩伪徐州刺史安城王修、青州刺史弘首。义众既集，文武争先，咸谓不有一统，则事无以辑。裕辞不获已，遂总军要。庶上凭祖宗之灵，下罄义夫之力，翦馘逋逆，荡清京辇。公侯诸君，或世树忠贞，或身荷爵宠，而并俯眉猾竖，自效莫由，顾瞻周道，宁不吊乎！今日之举，良其会也。裕以虚薄，才非古人，接势于已替之机，受任于既颓之运。丹诚未宣，感慨愤跃，望霄汉以永怀，眄山川以增厉。授檄之日，神驰贼廷。
【作者按：这篇檄文的作者，在下怀疑是刘穆之，不会是何无忌所作的那篇。因为檄文中多次提到刘裕，也提到不少参与密谋的人，如刘牢之的姐姐看到的是这篇文章，应该不会问儿子参加的同党有谁。而且“即日斩伪徐州刺史安城王修、青州刺史弘首”一句，也证明该文应是起事后才写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