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日的黑面包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玛丽卡发出了第一声哭泣。那是花楸的果实微微染上一丝红晕的时节，妈妈在蒸房里生下了玛丽卡。

蒸房是个神圣的场所，因为这里聚集了许多精灵。人们很难看见精灵，但它们的确存在。

精灵们在空中围成一圈，上下翻飞着庆祝玛丽卡的诞生。

当然，不只是精灵为玛丽卡的诞生感到高兴。

听到玛丽卡的哭声，爸爸第一个赶到了蒸房。他没有说话，而是用目光询问妈妈。妈妈露出疲惫且平静的笑容，告诉他：

“是个活泼的女孩子。”

听到这句话，躲在爸爸背后的三个儿子全都高兴得瞪大了眼睛。爷爷和奶奶在不远处的房子里，透过窗户注视着这一切。

玛丽卡是一家人期盼已久的女孩子。家里每个人都希望这次是个女孩子。

而且，玛丽卡是个幸运的孩子。她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三个哥哥。

有这么多家人围绕着她，这就是幸福。因为每个人都想抱抱玛丽卡，逗她开心，跟她玩耍。

玛丽卡出生的那天早晨，奶奶织起了小小的连指手套。

卢普迈泽共和国的冬天十分寒冷，没有手套就无法度过寒冬。对这个国家的人们来说，戴上鲜艳漂亮的连指手套，是生活中的一大乐趣。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喜欢的手套。

没错，玛丽卡出生在卢普迈泽共和国。

玛丽卡出生前一个月，卢普迈泽共和国刚刚成立。所以，她与祖国同龄，感觉就像亲密的同学。

当然，很久以前就有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聪慧正直，知足常乐，所以，不需要成立一个国家。

奶奶照着刚刚出生的玛丽卡的小手开始缝手套。她用的是又细又软的毛线，能温柔地包裹玛丽卡的小手。

因为只用一种颜色的毛线，奶奶只需一根毛衣针。人们都说织手套，但是只用一根针时，就要说成“缝”。

对了，这种针是用驼鹿锁骨打磨的，圆头那端钻了一个穿毛线用的小孔。骨针无比坚韧，绝对不会折断。

奶奶舞动着灵巧的手指，用骨针缝制手套。对她来说，编织就像呼吸一样，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奶奶仔细凝视着玛丽卡的手，欣慰地轻叹了口气。

玛丽卡的手又小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吃掉。奶奶早已忘记了，原来刚出生的婴儿竟是这样小啊。

玛丽卡虽然长得小，但每根手指上都长着整齐的指甲。翻过手来，还能看到一丝不乱、宛如海浪的指纹。

为了能让玛丽卡尽快戴上手套，奶奶一边缝制，一边反复比对大小。她当然知道，过不了多久，玛丽卡的手就会长大，再也戴不上这副手套。

不过，到时候奶奶就会为她缝制新的手套。因为织手套是奶奶的快乐。

奶奶一边想象玛丽卡将来会出落成什么样的女孩子，一边缝制小小的手套。她为玛丽卡人生中的第一副手套挑选了大红色的毛线。玛丽卡是个十分适合红色的女孩子。

奶奶为玛丽卡缝手套时，爸爸带着三个儿子进了树林。

他们要砍一棵云杉回来当圣诞树。

好像有人在用落叶烤火，烟味随着清冷的秋风飘了过来。脚下落了许多发黄的叶子和橡果，到处都挂着银色的霜柱，给森林披上了银色的亮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爸爸和三个儿子走在林间小道上，思考着刚刚出生的女儿的名字。

爸爸的名字又长又难读，所以他不想给女儿起那样的名字。一定要简单响亮，谁都能立刻记住，而且显得亲切热情。

其中一个，就是玛丽卡。玛丽卡的意思是“温柔的母亲”，散发着一股暖意。

于是，“玛丽卡”这个名字成了爸爸心中最佳的候选。

“关于妹妹的名字，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爸爸对走在旁边的三个儿子说，“你们觉得叫玛丽卡怎么样？”

“有种寒冷的冬天里难得见到了晴朗蓝天的感觉。”最先回答的是大儿子。

“这个名字很顺口。”接着是二儿子。

“以后成了老婆婆也会很好听。”小儿子说道。

是呀，名字会跟随人的一生，所以不仅要考虑婴儿和幼年时期，还要考虑人老了以后名字是否仍旧合适。这就是身为父母的责任。

爸爸又一次认真思考起来。等他心中有了结论，便停下脚步，轮流看了看三个儿子，开口说道：“同意妹妹叫玛丽卡的人请举手。”

三只手立刻高高地举了起来，恨不能超过树梢。最后，爸爸也举起了手。

就这样，玛丽卡成了玛丽卡。

这个名字很响亮，也很温柔，同时又很坚强，而且好记。再也没有比玛丽卡更合适的名字了。

不知不觉，父子四人已经走到了树林深处。他们该挑选云杉了。卢普迈泽共和国规定，每家都可以砍一棵云杉，带回家做成圣诞树。但是，无论家里有多少人，无论多么富裕，都不准砍两棵。

云杉一直是卢普迈泽共和国宝贵的资源。它有点像冷杉，但不尽相同。云杉比冷杉长得更高大，松塔又细又长。

其实他们应该早点到林子里来的，可是爸爸想亲眼看到玛丽卡平安降生，所以一直没离开家。

爸爸跟三个儿子选中了林子深处一棵格外高大的云杉。

他们把妈妈编的美丽织带系在树干上，然后一起祈祷。

树木中寄宿着神灵，砍树相当于夺走了神灵的房子，所以砍树之前，一定要系上织带，向树木中的神灵表达感激之情。否则，就不能砍树。

四个人都用各自的话语完成了祈祷。

爸爸带着肃穆的心情，举起锯子对准了云杉根部。为了不让树木损伤，他必须操作得又稳又快。卢普迈泽共和国的男人全都像爸爸一样，砍树飞快娴熟。

云杉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缓缓倒在了地上。随后，四人合力拖着云杉往家里走去。

大儿子今年十岁，二儿子八岁，最小的儿子七岁。爸爸和三个儿子加起来，正好六十岁。

回家路上，爸爸发现脚边有个核桃果。他四下望了望，周围并没有核桃果，可能已经有人拾过了。

爸爸灵机一动，决定停下来休息片刻，还给儿子们出了个谜题。

“如果要把这颗核桃分给你们兄弟三人，该怎么分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其实这是卢普迈泽共和国自古流传的考验。爸爸小时候也听爷爷说过。

“按照年龄大小分。”二儿子回答，“大哥最大，所以分得最多。小弟最小，所以分得最少。我在中间，就不多不少。”

另外两个兄弟都想：的确有道理。不过，爸爸又继续问他们应该怎么分。

“所有人平均分！”最小的儿子活泼地回答。他的意思是，不管年龄和高矮，每人都分三分之一。

“这很公平。不过，此时最重要的应该是正义。”

爸爸用了一个有点复杂的词。然后，一直沉默的大儿子安静地开口了：“小弟还小，我要让他多吃点，然后分一小块给二弟。我是大哥，要忍着不吃。”

大哥以前回答过这个问题，但是忘记了自己的答案。

真不愧是疼爱弟弟的大哥。爸爸轻轻抚摩着大儿子的头，补充道：“你不用忍着。虽然你是大哥，但也想吃一点，对不对？不过啊，这就叫作正义。”

三个孩子用力点了点头。他们模模糊糊地理解了“公平”与“正义”的区别。正义啊，或许就是完成各自的职责。卢普迈泽共和国是个重视正义的国家。

四个人再次起身踏上回家的路。他们提醒彼此小心脚下，努力搬运着新砍下来的云杉。

爸爸走在前面，负责最沉重的根部。大哥为了照顾两个还没有什么力气的弟弟，也用尽了全力。

他们背上都沁出了汗水。

不过，如果抬头看着天空，用力深吸一口气，身体就会如同沐浴在清新的微风中，让人立刻有了精神。这是林中的精灵给他们带来的力量。

因为大家都遵守规定，卢普迈泽共和国仍拥有郁郁葱葱的森林。森林里沉睡着宝物，那些宝物是森林的恩惠，不仅仅属于人类，也是所有动物的财产，不能恣意破坏掠夺。

卢普迈泽共和国的森林纯净丰饶，空气清爽。只要踏足这里，大家都会忍不住闭上眼睛深呼吸。

生气的人会露出笑容，心事重重的人也会看到希望，吵架的夫妻走进森林就会想牵起彼此的手。

这里的大树小树、幼树老树、花草鸟兽，都不会将人拒之门外。因为卢普迈泽共和国的森林拥有广阔的心胸。

爸爸和三个儿子去找云杉时，妈妈用暖炉烤起了面包。她要做大家都喜欢的黑面包。

对卢普迈泽共和国的人民来说，黑面包是很特殊的食物。

他们前往遥远的外国时，也要在旅行袋里装上几个黑面包。吃黑面包就像在证明自己是卢普迈泽共和国的公民。对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说，没有黑面包的人生无法想象。

玛丽卡的妈妈是制作面包的能手。

妈妈跟姥姥学会了做面包，姥姥跟她的姥姥学会了做面包。制作面包的技艺，随着揉面桶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所以，卢普迈泽共和国的人民千百年来都吃着相同味道的面包，过着同样的生活。

黑面包正如其名，真的通体漆黑。但那不是烧焦的颜色，而是使用了黑麦面粉。这种面包乍一看很硬，其实里面又松又软，咬一口还能尝到淡淡的甘甜。

让人着迷的香甜来自葛缕子。卢普迈泽共和国的黑面包，最不可或缺的配料就是它。

妈妈刚才放进暖炉的黑面包面团是昨晚就做好的。当时，玛丽卡还在妈妈的肚子里。

不过，当时她在里面手舞足蹈，急着要出来了。所以每次玛丽卡一动，妈妈就停下手里的活，等玛丽卡安静下来，她就继续制作面包。

黑面包是这样做的：

把黑麦粉和葛缕子均匀混合，然后倒入开水，轻轻搅拌之后，要给面团盖上一层温暖的毛巾，免得它着凉感冒。接着，让面团休息一个晚上，然后，面包就能健康长大了。

做好面团后，妈妈很快就进了蒸房。卢普迈泽共和国的家庭大都会在院子里盖一座蒸房。那是木头做的小房子，中间摆着用来放热石头的大桶，大桶周围放着一圈椅子。

平时，人们会在热石头上洒水制造蒸汽，然后用白桦叶拍打身体，促进全身血液循环。

蒸房里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因为爸爸事先为妈妈调好了温度，好让她安心生下孩子。另外，爸爸还在里面备好了一瓶井水和喝水用的杯子。

妈妈缓缓挪动身体，躺在铺着毛巾的长椅上。这是妈妈第四次生孩子，虽然已经有经验了，可是没有亲眼看到健康活泼的小婴儿，她还是放心不下。

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十二点多了。月光透过小窗照进蒸房，不知何处传来了猫头鹰的啼叫。

又一波阵痛袭来。为了把肚子里的婴儿送到外面的世界，需要经历很痛很痛的过程，妈妈不得不咬紧牙关忍受那种痛苦。

妈妈忍不住叫了一声，全身汗流不止。人类也是动物，所以在生小孩的时候，妈妈会被激发出动物本能。

“加油啊！”妈妈对肚子里的玛丽卡说。

如果只有妈妈加油，或是只有婴儿加油都不行，必须要两人齐心协力，婴儿才能见到外面的世界。

跟爸爸结婚时，妈妈决心要生好多小孩，拥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家庭。当然，现在她有三个孩子，已经非常幸福了。

不过，等到有了第四个孩子，她还会更幸福。

妈妈这样想着，使出了最后的力气。

动物一样的号叫传到了蒸房外面，可是现在顾不上这么多。因为玛丽卡正拼命努力着从妈妈的身体里出来。

呼——妈妈感到身子一轻，同时腿间传来了温热的触感。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妈妈伸出双手，捧起那团轻轻软软的小身体，玛丽卡发出了第一声哭泣。

细细的哭声逐渐增强，变得越来越有力了。

就这样，面团发酵了一宿，妈妈也用一个晚上生下了玛丽卡。今天早晨，妈妈给刚降生的玛丽卡喂了奶，然后又开始制作黑面包。

刚生下孩子就起身劳动，妈妈多么勤奋啊。因为她生性坐不住，这也没办法。

妈妈一边哄玛丽卡，一边把面桶里的面渣加到面团里。这些面渣是面桶里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东西，有了它，就能让面包变得更松软。

所以，面桶是一家人珍贵的宝贝。如果没有这个面桶，就烤不出好吃的面包。

加完面渣，就要把面团再次放到温暖的地方，让它舒舒服服地发酵。因为面团也像婴儿一样，需要精心照料。这样一来，面团就会高高兴兴地长成好吃的面包。

照顾面团时，妈妈还给玛丽卡唱摇篮曲。她有时也给面团唱摇篮曲，这就是妈妈制作面包的秘诀。妈妈做的面包这么好吃，说不定是摇篮曲的功劳。

面团一点点发酵，此时再加入一些面粉和盐用力揉，就做成了完美的面团。面团柔软又温和，就像婴儿一样。

“我们回来啦！”

爸爸一打开家门，就闻到了面包的甜香。每次闻到这个香气，爸爸都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场景。

每次出门回来，闻到家里充满面包的香气，他就感到格外满足。直到现在，这种感觉依旧不变。

玛丽卡躺在爷爷用柳条编织的婴儿床上，睡得正香。从今天开始，这就是玛丽卡的小床。

爷爷给玛丽卡掖好柳条床里的小被子，想起了过去的时光。这是玛丽卡的爸爸出生时，他亲手制作的婴儿床。

爸爸在这张床上度过了婴儿时期，爸爸的三个儿子，也在这张床上度过了婴儿时期。

奶奶坐在暖炉边上，专心致志地为玛丽卡缝制手套。

妈妈忙着烤面包。

爸爸把砍来的云杉安放在房子中央。

这下，爷爷也坐不住了。他要为玛丽卡制作以后吃饭用的木碗。

爷爷年轻时是个木匠，所以家里的大木箱、桌子、椅子、勺子和叉子，全都是爷爷亲手制作的。不过，最近爷爷已经不怎么做木工了。

爷爷拿起许久不用的木工刀具，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三个哥哥在旁边装饰起了从森林里砍回来的云杉。哥哥们为了哄玛丽卡高兴，用细线穿起麦穗，做了许多小小的装饰物，将它们悬挂在云杉枝头。

那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年发起的行动。

一次，有人砍倒了一棵云杉，准备拿回家当木柴烧。

心地善良的少年觉得云杉很可怜，就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挂在了树枝上。砍倒云杉的人见此情景，决定不用它当木柴了，还找了别的装饰物挂在上面。就这样，装饰圣诞树的传统诞生了。

哥哥们为了可爱的妹妹，一心想装饰出最美丽的圣诞树。

最后，他们在枝头挂上了八根蜡烛，代表他们一家八口人。

好了，中午饭已经准备好，黑面包也新鲜出炉。

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不过现在是冬天，所以没有新鲜鱼类、蔬菜和水果。

尽管如此，妈妈为了庆祝玛丽卡的诞生，还是用家里现有的东西精心制作了一桌饭菜。有暖洋洋的红豌豆沙拉，羊奶和小麦粉制作的面团汤，还有山羊奶酪、猪油和烟熏狗鱼。

其中最诱人的，当然是新鲜出炉的面包。

妈妈为了祈祷玛丽卡有个精彩的人生，在黑面包表面点缀了拉伊玛的花纹。拉伊玛是掌管命运的女神，能够给人们带来幸运。这些花纹都是用白面制作的。

妈妈希望玛丽卡能够健康长寿，幸福快乐。

这是全家人的祝福。

从最小的哥哥开始，每人撕下一块黑面包。

吃下一口面包，大家都像中了魔法一样，露出陶醉的表情。

妈妈烤的面包怎么吃都不会腻，真不愧是制作黑面包的大师。

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吃着黑面包，最小的哥哥突然站起来，拿着一小块黑面包走向柳条小床。小哥哥把面包拿到了玛丽卡鼻子底下。虽然玛丽卡还不能吃面包，但他想让妹妹闻闻面包的香气。

闻到香气的瞬间，玛丽卡圆圆的脸蛋鼓了起来，仿佛露出了微笑。看着那个表情，妈妈说：

“玛丽卡将来一定是个好吃鬼。”

听了妈妈的话，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餐桌就是神明的掌心，面包是掌心里的美味。分食一个面包，就是家庭和睦的象征。面包能让家人变得更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