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相（一）

两年前，杨慧娟为了让高杨学游泳，便在普惠镇上找了一家开设有游泳课程的培训机构。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向她推荐了蔡翔。起初她有些犹豫，觉得蔡翔的年龄有些偏大，不太适合当小孩子的游泳教练。但在见到蔡翔本人后，她的顾虑被打消了。由于年轻时是运动员，蔡翔有着人人称羡的骨骼架构和完美匀称的肌肉线条，再加上退役后他仍坚持参加健身锻炼，因而始终保持着良好的身材条件。健康的运动保证了他神采奕奕的精神状态，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五六岁。经过两堂课的试训，杨慧娟与高杨都对他的授课质量感到满意，于是果断支付了十个课时的报名费。自此，高杨便跟着蔡翔开始学习游泳。

彼时高家的生意虽已出现颓势，但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彼时的高明虽已流露出自暴自弃的倾向，但尚未到烂赌成性的地步；彼时的高明与杨慧娟虽经常为了琐事拌嘴，但尚未到感情破裂的地步。因此，彼时的杨慧娟在遇到蔡翔后，虽觉得他比懦弱无能的高明更具男性的阳刚之气，但还不至于产生倾慕之情。彼时的蔡翔在见到杨慧娟时，虽觉得她聪慧可人，但还没有产生非分之想。

高杨的每一堂游泳课，杨慧娟都会全程陪同在侧。因此，她与蔡翔之间偶尔也会简短地交流上几句，彼此相谈甚欢。短暂的接触给双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十个课时结束之后，蔡翔告知杨慧娟，高杨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希望她能继续学下去，也许将来有机会成为一名游泳运动员。杨慧娟被他说动了，又为高杨支付了十个课时的学费。两人若有似无的接触便也时断时续地维持着。

这样的学习一直持续到高家债台高筑，杨慧娟再也无力支付高昂的培训费用。当她红着眼眶向蔡翔道明原委时，才真正地激起了蔡翔对她的爱恋，也激发了他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两人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逐渐发展成了地下恋情。也就是在这时候，杨慧娟萌生出了与高明离婚，从高家那个大漩涡中逃离出去的想法。而灌输给她这种思想，并积极怂恿她实施的幕后推手正是蔡翔。

但是，有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杨慧娟的面前。她想带着高杨一块儿离开高家，但蔡翔只同意接纳她一人。蔡翔担忧万一以后他们生活在一起，杨慧娟会因为高杨的存在而分心，不愿为他生孩子，不愿照顾他们俩的孩子。为此，他曾建议杨慧娟将高杨送回老家，交由他父母照料。但杨慧娟舍不得，一来是大城市的教育质量有保障，未来的就业机会也更多；二来她好不容易从小山村里跑出来，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再回到穷山沟里去吃苦呢？正是由于蔡翔拒绝接纳高杨，杨慧娟离家出走的计划迟迟难以实施。

这一拖便拖到了今年八月。那日高明又一次赌输了钱，带着满腔的怨愤回到家中。他一进家门便开始疯狂灌酒，醉酒之后又拿杨慧娟当出气筒，对她拳打脚踢，甚至拽着她的头发摔向衣橱。杨慧娟的额角被碎裂的穿衣镜玻璃划破。她带着一脸淋漓的鲜血逃离了高家。自此便再没踏足过高家，直至高杨出事。

自以为摆脱了高明魔爪的杨慧娟，也早将高杨的存在抛诸脑后，与蔡翔过上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蔡翔不但替她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正在替她谋划离婚事宜。正当甜蜜幸福的二人沉浸在对美好未来无限的憧憬中时，高杨的出现将这梦幻的肥皂泡泡击了个粉碎。

2012年9月20日晚十时左右，杨慧娟与蔡翔外出就餐完毕回到家中，眼尖的杨慧娟瞥见楼道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小小的身影双手抱膝，席地而坐，脑袋埋在两腿间，枯黄的头发遮挡住了侧脸。但她身边粉紫相间的书包格外醒目。杨慧娟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她两年前送给高杨的生日礼物。

“高杨。”杨慧娟来到高杨身边，低声轻唤道。

高杨没有反应。杨慧娟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同时又唤了两声她的名字。高杨这才睁开朦胧的睡眼。她抬头看向身边的杨慧娟，先是有些迷糊，继而猛得一下扑进对方的怀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杨慧娟感觉胸腔内的那颗心瞬间停止了跳动，碎裂成一地的肉渣。

母女俩泪如泉涌，抱头痛哭。

静默一旁良久的蔡翔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别在楼道里哭哭啼啼的，叫邻居瞧见了像什么话？”

杨慧娟扬起满面泪痕的脸，无助地望着蔡翔。

蔡翔无奈地又说道：“先进屋去，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杨慧娟一手捡起地上的书包，一手去牵高杨。就在这时，她瞧见了高杨手臂上新添的淤青。她失声尖叫道：“那个畜生又动手打你了？”

高杨立时挣脱了杨慧娟，将双手藏于背后，如受惊的小鹿般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眸。

杨慧娟不忍再看，也不忍再猜，她当下拦腰抱起高杨，向屋内走去。十岁的高杨比她预想的要轻许多，一米四八的身量在同龄人中也属偏矮的个头。杨慧娟抱着高杨直接走入卧室，将她轻放到床上，书包则被她随手扔在了地上。之后，她起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给高杨擦洗了手脸。

蔡翔一直默默地站在卧室的门外，沉着一张脸，看着杨慧娟倒饬着高杨，而高杨则乖巧地坐着一动不动，任由杨慧娟为她梳洗整理。蔡翔注意到高杨看向杨慧娟的目光中，最初的惊恐已淡去，剩下的都是祈盼和渴望。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眼神。

当杨慧娟端着脸盆从卧室走回到卫生间时，蔡翔跟了上去。

“你打算怎么办？留下她吗？”蔡翔带着蛮狠的语气质问道。

“我还没想好。”杨慧娟背对着蔡翔，嗫嚅着说道，“要不今晚先让她住下，明天一早我再送她回去，行吗？”

“不行。”蔡翔生硬而刻薄地回绝道，“她不能待在这儿，一分钟都不行，赶紧送她回去。”

“你这人怎么这么冷酷无情？”杨慧娟忽然转身，梨花带泪的双眸迸射出寒栗的目光。

蔡翔从未见到杨慧娟露出如此森冷的神态，一时间愣怔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杨慧娟已再度走回到卧室内。

蔡翔一把抓住杨慧娟的手臂，迫使她面对着自己。

“我冷酷无情？我要是冷酷无情，你这么会在这里？”蔡翔手指高杨，暴跳如雷道，“到底是我冷酷无情还是她的父亲冷酷无情？我们一时好心收留了她，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这孩子能独自找到这里，高明难道找不到吗？高明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就是个无赖，一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混蛋。万一哪天他打上门来怎么办？万一哪天他控告我拐骗他女儿怎么办？万一哪天他拿这孩子做要挟伸手向我们要钱怎么办？这些你想过没有？一时的冲动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杨慧娟无言以对。是的，她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她根本就是在不计后果的行事。可是她还有第二种选择吗？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高杨继续在高明的魔爪下讨生活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再清楚不过。高杨身上的累累伤痕也足以说明一切。她不能将高杨再推回到高明身边。可她又该如何说服眼前的男人留下高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