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之间:鲁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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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

故乡

1881年9月25日(清光绪七年农历八月初三),鲁迅于浙江省的绍兴降生。清朝光绪七年,也就是日本的明治十四年。

绍兴旧时以“会稽”之名为人所知。据《史记》所载,夏王朝的开创者大禹治水成功后,曾在此地的苗山会见诸侯,评定众人功绩,这座山因此也叫作“会稽”(稽,为计量之意)。传说大禹的父亲鲧因治水失败被舜诛杀,大禹对此深感悲痛,东奔西走13年,奋发治水,即使经过自家门前也不曾踏入半步。相传大禹殁于此地,如今在会稽山北麓仍留存着大禹陵和大禹庙。春秋时期,这里曾作为越国的都城名留史册。传说越国是大禹的后裔建立的国家。越王勾践在与吴王夫差的战争中失利,被围困于会稽山,他忍辱负重向吴国投降,与妻子、臣子一同成为囚奴,服苦役三年。勾践获得赦免并回到祖国之后,早晚舔尝苦胆,体味耻辱,韬光养晦20年,终于达成了复仇。如今这个故事演化为“卧薪尝胆”“会稽之耻”等成语。

“绍兴”之名始于南宋初年。宋高宗遭到女真族的金军追击,一路南下经过这个自唐朝以来被称为越州的地方,沿海路从宁波逃至温州。金军一撤退,宋高宗便立即折返并将此地作为行宫(建炎四年,即1131年)。(1)此时,宋高宗从“绍祚中兴”(继承大统,再度振兴)中取“绍兴”二字改元为“绍兴”,越州之地也因此改名为绍兴。尽管此地作为行宫的时间十分短暂,宋高宗不久便移居杭州(临安),但此地“绍兴府”的名称基本上一直延续至清朝,成为统辖会稽、山阴、余姚、萧山等八县的行政区。绍兴城的东半部属于会稽县,西半部属于山阴县。中华民国成立后废除府制,会稽、山阴两县合并为绍兴县,这便是今天的绍兴市了。

然而,南宋的绍兴年间(1131—1162)正是北上抗战派将领岳飞遭求和派的秦桧所杀的时期,南宋与金缔结屈辱性和约,宋朝势力被牢牢封锁在中国南方。或许是基于这个理由,鲁迅并不喜欢绍兴这个名字,而是常用会稽、越等古称替代。鲁迅在晚年书信中提到的“‘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身为越人,未忘斯义”一句(《致黄平荪》,1936年2月10日),便是例子。信中引用的是明朝末年绍兴人王思任的一句话。明末,南京落入清军手中时,明朝宰相马士英逃至浙江,王思任写信给马士英谴责其怯懦,说:“夫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污纳垢之地也。”绍兴沦陷后,王思任拒绝投降,绝食而死,是一位刚毅不屈的读书人。鲁迅在其文章中曾数次引用这一句。自古以来,绍兴诞生了诸多才俊,譬如后汉的唯物主义者王充,唐代诗人贺知章,宋代诗人陆游,明代画家徐渭,清代史学家章学诚、画家赵之谦和任伯年,等等。其中,黄宗羲、朱舜水二人的出现,格外体现出大禹和勾践的风度气派。在明末清初的动乱时期,浙江东部,即整个宁波、绍兴地区是抵抗清军的一个据点。明朝兵败后,黄宗羲和王思任等一样没有屈服,而是作为明朝遗民,著成了批判封建制度及思想的《明夷待访录》。朱舜水(同时也是余姚人)则流亡日本,对日本水户学派的形成影响至深。清朝末年,绍兴革命家辈出,下文提及的徐锡麟、秋瑾、陶成章、蔡元培等均来自绍兴,这与此地的这种传统不无关系。

绍兴城的东、西、南、北四面开辟了九座城门。运河自钱塘江口的西兴流经西北的西郭门入城,西南的水偏门通往兰亭,那里因晋代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而广为人知,东南的稽山门连接着去往大禹陵的水路。被称为航船的大型船连接着村庄和城镇,农民们或是驾着田舟,或是驶着以足运桨、往来迅捷的乌篷船。绍兴农民活动范围广,见闻也较为丰富,自古以来他们的语言生活中便充满了幽默与辛辣的讽刺,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们的行船生活。虽说绍兴城内四通八达的航道已被填平、化为道路,但至今仍有许多船只往来交错,妇人们会在房前屋后直通航道的石阶上淘米洗菜、清洗衣物。绍兴素来以铸铁、铜镜,以及被称为越窑的瓷器著称。但到了清朝末年,社会凋敝,除了有名的绍兴酒,制造用于作纸钱祭奠死者的锡箔勉强算是主要产业,因此又被叫作“锡半城”。据说那时城中满是锤打锡箔的声音,不绝于耳。鲁迅出生时,绍兴天上回荡的恐怕就是往来交错于航道上的划桨声、摇橹声、船夫们的吆喝声,中间还夹杂着那些锤子的敲击声。谈到声音,鲁迅说他喜欢深夜听到的犬吠声。“我生长农村中,爱听狗子叫,深夜远吠,闻之神怡,古人之所谓‘犬声如豹’者就是。”(《秋夜纪游》,1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