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知识与模仿学习
可是,本书作者群真的能够借由探索儿童文学与教养手册,就能重建并分析学习历程吗?若不去探索小读者对于这些文本的具体接收效果与不同诠释,有可能深入了解儿童的情感吗?换句话说,这本书所要描述的内容,是否能超越单纯的教学过程与某种特殊的现代情感学呢?
本书并不打算强调并夸大虚构文学与非虚构文学、科学知识与大众知识,或“真实”情感与“单纯”情感规则之间的传统区分(二元区分之所以备受批评不是没有原因的)。相反地,本书要强调的重点是儿童的特殊性与儿童的情绪社会化。跟成人相比,儿童更明显是透过模仿、仿效与适应的方式来进行学习。27此说法适用于当代儿童身上,而我们主张类似过程也作用在19与20世纪的西欧与北美儿童身上,在一定条件下,这些作用在印度与俄国的儿童身上也没有完全不同。28这假设了在本书所研究的时代,儿童主要是透过试着以身体的实践、模仿和姿势,复制或重现他们在别人身上观察到的情绪来学习情绪的。由于这些情绪绝非“自然”的,所以儿童必须在具体的与情境式的感知中融合并且——借布尔迪厄的丰硕思想来说——惯习化这些情绪才行。29一如克里斯多福·沃尔夫所说:“模仿学习……创造了实践知识,而这种知识组成了社会……行动。”30
从本书作者群的观点来看,真正重要且具建设性的问题,并非童书和教养手册是否呈现了关于儿童情绪或学习过程不断变化的知识体以外的东西,而是它们向儿童提供了何种知识。举例来说,与通俗的百科全书或工具书相较,童书不会将官方或正规知识总结成简洁的文章段落。相反地,童书传授及分享的是情境知识与实践知识,它们未必会告诉孩子该感受些什么,但会以某些细节来说明这种或那种情绪是如何发生的、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以及该情绪实际体验起来的感觉。31
这种实践知识呈现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冲突、故事与结构当中。从19世纪中叶起,愈来愈多童书不是只从成人视角来讨论规范与其伴随的情绪或道德问题,也开始让成为故事要角的儿童来告诉读者关于儿童与儿童之间的严重冲突、改变和长期摩擦等问题。这些童书为争执提出的解决方案主要来自儿童,而不是爱批评又爱纠正人的大人。不论孩子是否真的经历过这些特殊情境,他们都可以把自己的情绪知识应用到故事里,从而扩展这方面的知识。
有鉴于接收理论的分析贡献,我们不能假定儿童总是会在儿童文学或教养手册里学到作者或其他成人想要他们学习的东西。因此,本书不会探讨儿童究竟从童书或教养手册里具体学到什么。除了上述原因,另外也考虑到儿童,尤其是年幼的儿童,要以历史观点重现他们对实践知识的接收是非常困难的。相反地,本书提出以下论点:童书提供大量的经验、表达与情绪实践数据库给读者,让读者在没有预设结果的情形下就很大程度上以模仿的方式学习到了。模仿学习总是受制于变化,多少也受制于另类诠释。32复制的过程也会不断产生差异。因此,阅读或听故事的情境在这里的理解比较像是在“尝试情绪”(trying),而非一致同调的“做情绪”(doing)。33
本着保罗·利科(Paul Ricoeur)、勒内·基拉尔(René Girard)的精神,或者说本着叙事学领域的精神,本书作者群认为是各色各样的故事与其往往复杂的叙事结构(这些故事在某些历史点上也见于教养手册中)给了儿童重新感受特定情境的可能性与所需的时间。透过模仿、仿效的方式来阅读童书或手册里的故事,小读者能够由下往上实践或发展出相应的情绪,并从故事“主角”或“反主角”身上学习如何感觉。34当故事人物有所成长,读故事或听故事的儿童亦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童书和许多教养手册所提供的实践知识可以由儿童以有别于成人的方式所采纳,比如说,儿童不会像成人阅读大众百科全书那样收集实践知识。尤其是童书,除了给予规范以外,也提供书中角色情感的详细讯息。因此,可以假定阅读或聆听的情境本身已经产生体验;它可能启动并行的学习过程,有时对儿童与其身体都产生强烈影响,让他们从大哭、大笑到颤抖。童书这文类在19与20世纪期间有了巨大转变,尤其在西欧与北美,随着童书的市场成长,叙事也变得愈来愈多元,创造出能使这些经验发生的空间。就这意义上来说,本书作者群并不认为模仿学习过程在情绪史里是“较低”或“较高”的发展阶段,而认为是一种学习如何感觉的社交机会,不同类型的书籍与叙事结构在不同的时期与社会底下所赋予的空间也会有所不一。虽然本书聚焦在比较私密环境下的阅读情境,也就是儿童独自阅读或由儿童与照顾他们的人组成的小团体,不过模仿学习的过程同样也可能在更大的、较不亲密的团体聆听情境中开启。
相关研究指出,儿童文学特别有助于儿童处理他们的问题与困境,心理学实验似乎也如此暗示。阅读可以增强儿童的情绪能力,提升他们对他人情绪状态的意识。35这个结果符合了过去的主张,即认为阅读会对儿童与青少年有所(正面或负面的)影响。19世纪的指南文学经常强调书籍作为强大“共同教育者”的重要性,并推荐“会在心头上留下有益印象”的文本。36这些作者同时也不断警告所谓伤风败俗的读物有破坏儿童道德之嫌,会“污染心智”37并“对心灵造成败坏”。38尽管这是否定之词,不过诸如此类的告诫只证明了大家从很早以前就认为书籍对儿童的情绪教育有显著影响。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