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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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瞧吧!这全不是你们所想的那回事。”
公证人解释这栋已被列为古迹的房子,而且有几个文艺复兴时期的学者曾在此住过,只是他记不起是哪些人。
他们踏上楼梯,通往幽暗的长廊,公证人摸索良久,企图开启电源按钮,却徒劳无功,只得放弃说道:
“真倒霉!坏了。”
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隐没,公证人胡乱碰触着墙壁。终于,他找到了那扇门,打开门,按了电源,这次倒是非常顺利,他看见客户的脸色全变了。
“威尔斯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
“只是恐惧症,没关系。”
“怕黑?”
“是啊,好多了。”
他们浏览这个地方,约200平方米的地下室。这地方能向外开展的只有天花板顶端的气窗。尽管如此,乔纳坦对这地方还挺满意的。墙面都是一式的灰色壁纸,而且尘埃处处……但他不想鸡蛋里挑骨头。
他目前公寓的面积只有这儿的五分之一,更何况也付不起房租了;前不久,才被制锁工厂开除。
埃德蒙舅舅的这项遗产对他而言,无疑是意外之财。
两天后,他和太太露西、儿子尼古拉以及一只五短身材并被阉割过的卷毛狗“聒喳喳”,一起搬到希巴利特街3号。
“这地方还不错。这些灰色墙面,”露西一面将那头浓密的红棕色秀发往上拨,一面大声说,“我们可以随意装修,这里还要花点工夫清理,简直像把监狱变成饭店一样。”
“我的房间在哪儿?”尼古拉问道。
“最里边靠右。”
“汪!汪!”狗狗吠了两声,同时轻咬露西的小腿肚,完全没留意露西双手正捧着她结婚时用的餐具。
突然,露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狗关进洗手间,并用钥匙锁上;因为它可以跳到门把的高度,开启把手。
“你跟这位出手阔绰的舅舅很亲吗?”露西接着问道。
“埃德蒙舅舅?老实说,我只记得小时候,他背我玩坐飞机,我怕极了,尿了他一身。”
他们笑了起来。
“真是胆小鬼,嗯?”露西取笑他。
乔纳坦假装没听见。
“他却没责怪我,只对我妈抛了句话:‘好啦,我们知道,他是当不成飞机驾驶员了……’后来,妈妈说他一直很关心我的成长过程,可是再也没见过面。”
“他从事什么工作?”
“好像是生物学家。”
乔纳坦陷入沉思。他对这位恩人简直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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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此6公里:
贝洛岗
高1米
地下50层
地上50层
该地最大的城邦
估计人口:1800万
年总产量:
蚜虫蜜露50升
介壳虫蜜露10升
蘑菇4千克
运出砾石1吨
挖掘走道120公里
平地面积2平方米
一道曙光掠过。一脚动了动,这是冬眠3个月后的首次惊蛰。另一脚缓缓前挪,足尖的细爪慢慢张开。第三脚开始伸展,然后是胸廓,接着是整个身躯。随后有12只也开始了。
他们抖动着,让透明的血液畅通,流经血管网络。透明的血液从浓稠的胶状物变成半浑浊液态,进而转成流动的液体。渐渐地,心脏泵启动,生命之液推送到身体肢节的最末端,生化机能再次活络。构造极巧的关节转动着,到处都是扭动的髌骨以及保护壳,企图找到最大弯曲点。
他们站起来。身躯再次呼吸。动作僵硬。慢动作舞着。轻轻摇晃并抖动着。前额的触角在嘴前交接,仿佛合十祈祷。不,他们是要湿润细爪,擦亮触角。
已苏醒的12只彼此磨蹭,并尝试摇醒其他同伴。可是,太虚弱了,体力只够支撑自己,根本没有余力帮助别人。宣告放弃。
此时,他们艰难地在姊妹僵硬的躯体间蹒跚前行,向无垠的户外前进。这一身冷血的器官需要白昼的热能。
精疲力竭地向前迈进。每一步都是痛楚。多渴望能再度睡去,像数百万同胞那样安详幸福。不行!他们是首批苏醒者,有责任让整个城邦恢复生气。
越过城邦表面,阳光令人目眩,但纯粹热能是多么舒服啊!
阳光溜进我们的甲壳里,轻揉我们疼痛的肌肉,并集中我们的注意力。
这是褐蚁流传千百万年的晨曲。早在那个时代,与热源初次接触时,她们就在脑中轻吟。
到了户外马上展开梳洗,同时分泌白色唾液,抹在上颚和脚上。
他们刷洗全身,这是亘古不变的仪式。首先是眼睛。一颗圆形眼睛是由1300粒小眼珠组成的。他们拂去尘土,弄湿并擦干。同样的步骤应用到触角、后足、中足及前足。最后细心地将红褐色的甲壳擦得闪闪发亮,如同火点般闪烁。
早起的12只蚂蚁中,有1只是具生殖能力的雄蚁。比起贝洛岗的居民,身材是小了些。他的上颚狭窄,生命周期也只有数个月而已。但是他拥有其他同种伙伴未知的特权。
雄蚁阶级的第一个特权:具生殖能力。因此他有5颗眼睛,两颗突出的大眼视野达180°。而前额上呈倒三角排列的3颗小型单眼,其实是红外线接收器。这些额外的眼睛让雄蚁在漆黑的环境中,也能探测到远处的光源。
这项特征,对居住在拥有千万年历史的古老城市里的居民而言,越加珍贵,因为大部分居民的双眼早已退化变盲。
他不仅有这个特点,还有一对翅膀(和雌蚁一样),有天将御风而行,完成交尾。
胸部有块特殊的中胸骨盾甲保护。
触角比其他居民的更修长、更敏锐。
这只年轻的雄蚁在屋顶上待了一段儿时间,让阳光濡浸全身,感到暖和后,回到城里。目前他暂属“气温信差”的行列。
在地下第3层的走道间穿梭,居民依旧沉浸在深深的睡眠中。躯体僵硬,触角凌乱下垂。
蚂蚁还神游在梦境中。
年轻雄蚁伸出脚,点向一只工蚁,希望唤起她的活力,温暖的碰触擦出一道惬意的电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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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叮咚两响,小老鼠般的跑步声传来。打开门停顿一下,奥古斯妲外婆取下安全锁链。
自从仅有的一对儿女去世后,外婆便离群索居,独自守着30平方米大小的地方回忆过往,这对她很不好,不过和蔼可亲的模样始终没有改变。
“我知道这很愚蠢,但还是要踏在踩脚布上走,地板刚上过蜡。”
乔纳坦依言做了,外婆小跑步领他进入客厅。大部分家具都盖上了布套,一碰上沙发边缘,乔纳坦不免让塑胶布嘎吱作响。
“真高兴你来了……也许你不信,但我这几天的确想打电话给你。”
“真的?”
“你一定没想到,埃德蒙有样东西要给你,是封信。他嘱咐我:‘如果我死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这封信转交给乔纳坦。’”
“一封信?”
“对!是封信……呃……想不起收到哪儿去了,等等……他把信给我,我收到一个盒子里。啊!一定在大橱子里的白铁盒中。”
她踏着踩脚布,滑了三步后停下来。
“哎呀,我真笨!都没招呼你!来杯马鞭草茶,怎么样?”
“好极了!”
她钻进厨房,翻动锅子。
“你的近况如何,乔纳坦?”她抛出一句话。
“不太顺利,我被解雇了。”
外婆探出像小白鼠般的头,随即整个人出现,套着蓝色长围裙,一脸忧虑神色。
“他们把你辞退了?”
“对。”
“为什么?”
“你知道,锁匠是门特殊的行业。我们公司‘SOS开锁’提供巴黎地区24小时全天候的服务。在一位同事被袭击后,我拒绝晚上到治安差的地区出勤,就这样被开除了。”
“你做得对,宁愿是个身体健康的失业工人。”
“更何况,我和上司处不好。”
“你那些理想社区的实验呢?我们那个年代称之为新时代社区。(她暗自窃笑,因为发音不准,念成‘窝囊’社区了)”
“比利牛斯山农场经营失败后,就放弃啦!露西再也受不了替所有的人烧饭洗碗,当中有些什么都不肯干的寄生虫。现在就我、露西和尼古拉住在一起。你呢?外婆你好吗?”
“我?还不就活着嘛!这是个分秒持续的重担。”
“幸运的人!目睹了世纪的交替……”
“哦!你知道吗?最让我惊讶的是居然什么都没变。当我还是小女孩时,人们说迈入新的世纪,会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但你看,没什么不同。孤独的老人依然孤独,失业的也是大有人在,汽车一样冒着黑烟,甚至连观念都还在原地踏步。看见没,去年人们再度欣赏超现实主义,前年是摇滚乐,而报上预测今夏迷你裙将再领风骚。这样下去,20世纪初那些老掉牙的观念必定卷土重来,像是精神分析、相对论……”
乔纳坦微微一笑。
“总有些进步——人类寿命延长、离婚率提高、空气污染恶化和地铁线延伸……”
“还真了不起。我以为每个人都将拥有私人飞机,从自家阳台起飞……我年轻时,人们害怕核大战,真是奇怪。活了100岁,然后死在巨大的蕈状核爆中……还真有气魄。现在我像颗烂马铃薯,死了也没人在乎的。”
“不会的,外婆。”
她擦擦额头。
“而且天气愈来愈热,以前有真正的冬天和夏天。现在一到3月,就是酷暑。”
她再次走进厨房,一把抓住煮碗美味的马鞭草茶所需的用具,划根火柴,瓦斯炉嘴喷出火焰,轰的一声清晰可闻。她回到客厅,显得轻松许多。
“老实说,你是有特别的原因才来的吧!在这个时代,人们没事不会跑来看老人家的。”
“别那么尖酸,外婆。”
“我不是尖酸,只是太了解这个世界而已。好了,别扯题外话了,告诉我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我想谈谈关于‘他’的事。他把公寓留给我,我对他却一无所知。”
“埃德蒙?你不记得?你小时候,他最喜欢背你玩坐飞机游戏。我记得有一次……”
“这个,我记得。但此外,一片空白。”
她小心翼翼地躺进沙发中,以免弄皱布套。
“埃德蒙,他嘛……是个奇特的人。从小的时候,就惹了不少麻烦。当他的母亲可不是件闲差事。比如说,他几乎拆掉所有的玩具,然后想再接回去,不过很少成功。如果他只弄自己的玩具也就罢了!他撬开所有的东西:钟、电唱机及电动牙刷……有一次,还拆了冰箱。”
客厅的钟发出沉沉的声响,仿佛印证外婆刚说的话。小埃德蒙一定让它吃了不少苦头。
“此外,他还有其他怪癖:洞穴。他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只为了筑洞穴。他利用被单和雨伞在阁楼里做洞穴。他房里还有另一座,用的材料是椅子和毛皮大衣。他喜欢躲在里面,置身在收集的宝藏中。有次我往里头瞧了一下,尽是些抱枕和乱七八糟的机械零件,不过看起来蛮舒适的。”
“每个小孩都这样……”
“也许,不过他有些逾越常理。他不肯在床上睡觉,只在洞里睡。有时一连好几天都不出来,像冬眠一样。你妈说他前世一定是只松鼠。”
乔纳坦微微一笑,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有一天,他想在客厅桌子下建个小洞穴,那是引爆灾难的导火线。你外公反常地发了一顿脾气,打了他屁股,并把所有的洞穴拆掉,强迫他回床上睡。”
外婆叹口气。
“从那天起,他就不属于我们了,他的世界我们不得其门而入。无论如何,那是必经之路,他必须了解世界不会永远容忍他的淘气行为。以后的成长过程中,问题也不少。他受不了学校。你又要说:‘每个小孩都这样……’但他是个大问题。很多小孩因为被老师责骂,而跑到厕所里用皮带上吊自杀。他7岁时,就曾上吊轻生,被厕所清洁工给救了下来。”
“他或许太敏感了……”
“敏感?才怪!一年后,他居然用剪刀刺杀一位老师,而且对准心脏刺去。幸好,只弄碎了烟盒。”
她抬头注视天花板,零散的回忆如雪花般飘回思绪。
“后来出现转机,某些老师教授的科目燃起他的热情。他感兴趣的科目都是满分,其他的一律是零蛋,不是零分就是满分。”
“妈妈说他是天才。”
“你妈妈狂热地崇拜他,因为他对她解释他正倾力追求的‘绝对知识’。你妈从10岁开始就坚信前世轮回,认为埃德蒙不是爱因斯坦就是达·芬奇转世。”
“还有松鼠?”
“为什么不行?佛陀曾喻示:‘灵魂必须经过数次的轮回转世投胎……’”
“他做过IQ(智商)测验吗?”
“有,成绩相当差。满分180分,只得了23分,教育专家认为他不正常,应该送到特殊启智中心。可是我知道他完全正常,他只是有点‘另类’罢了!记得他刚满11 岁吧!他向我挑战,用6根火柴棒摆4个等边三角形。这可不简单,你来试试……”
她走进厨房,看一眼炉上的锅子,并拿出6根火柴。乔纳坦把6根小棒子用不同的方式摆弄着。数分钟后,他终于宣告放弃。
“答案是什么?”
奥古斯妲外婆集中精神。
“嗯,其实他从来没把答案告诉我。我的记忆中,他只是从旁提示:‘必须用不同的角度思考,如果依循旧有的思考模式,是永远解不开的。’你想想,一个11岁的小孩居然能说出这些话。啊!好像听见沸腾的声音,水开了。”
她端了两杯香气四溢的橙黄色饮料回来。
“真高兴看到你对埃德蒙这么感兴趣。现今时日,人一旦死了,人们就忘了他了。”
乔纳坦放下火柴,啜饮了几口马鞭草茶。
“后来怎样了?”
“不太清楚,自从他上了科技大学后,音讯就断了。从你妈那里,约略得知他以优异的成绩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好像在一家食品公司工作,后来又跑到非洲去。回国以后,一直住在希巴利特街。自此就好像消失一般,完全没有消息,直到传出他的死讯。”
“他是怎么死的?”
“你不知道啊!死因很离奇,每家报纸都大幅报道。你能想象吗?他是被胡蜂螫死的。”
“胡蜂?怎么可能?”
“据说他在森林散步,撞上大群胡蜂,胡蜂成群结队朝他飞去。法医宣称:‘从来没见过人身上有这么多针螫伤口的。’每升血液内的毒素含量高达0.03克,史无前例。”
“他有坟吗?”
“没有,他要求死后葬在林子里的一棵松树下。”
“有他的照片吗?”
“啊!那边,墙上,五斗柜上。右边是苏西,你母亲。(你看过她年轻时的模样吗?)左边是埃德蒙。”
宽阔的额头,尖尖的小胡子,卡夫卡式的耳朵,没有耳垂但往上延伸与双眼同高,狡黠的笑容,十足的小顽童模样。
旁边,苏西一身白色洋装,灿烂耀眼。数年后,她结婚了,坚持不冠夫姓,保留威尔斯为唯一的姓氏。仿佛不愿丈夫在她的后代身上留下痕迹。
近看,乔纳坦发现埃德蒙在她妹妹的头上伸出两根手指。
“他非常调皮,对不对?”
奥古斯妲没搭腔。她注视着女儿亮丽的脸庞,双眼含悲。苏西在6年前去世。一辆15吨重的大卡车,外加一名酒醉的司机,合力把她连人带车推下山谷。弥留状态持续了两天两夜,她喊着埃德蒙,但他始终没有出现。再一次,他出门了……
“嗯……他有位儿时玩伴叫杰森·布拉杰,两人常见面,甚至上大学后还走在一起。我应该还留着他的电话。”
奥古斯妲很快在电脑上找到了他的地址,给了乔纳坦。她慈爱地看着他,这是威尔斯家族唯一的香火,一个好男孩。
“快把饮料喝完,就要凉了。想吃东西的话,我还有些小蛋糕,自己烤的,是用鹌鹑蛋做的喔!”
“不用了,谢谢,我得走了。”
“好吧!等一下,先别急着走,信还没给你呢!”
她翻遍大橱子以及铁盒,终于找到一个白色信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致乔纳坦·威尔斯’。信封的封口贴了好几层胶带,防止人偷拆。他小心地开启封缄。一张皱巴巴的纸掉出来,类似小学生的笔记纸,信上仅有一行字:
绝对不要进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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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蚂蚁稍稍抖动触角。她像一辆冰封已久的汽车,努力地重新发动。雄蚁试了好几次,他摩擦她,在她身上涂抹温热的唾液。
成功了,生命引擎再度转动。季节更迭,一切如昔,仿佛不曾经历过这“短暂的死亡”。
雄蚁继续搓揉她,传递热量。现在她感觉好多了。雄蚁持续努力不懈,她将触角朝他的方向伸去,轻轻触摸他,她想知道他是谁。
她接触到最靠近头部的第1节触角,开始解读他的年龄——173天。眼盲的工蚁在第2节探知他的阶级——具生殖力的雄蚁。第3节则透露种属和居住的城邦——褐蚁,贝洛岗母城统辖的树林。第4节则发现孵化编号,也就是蚂蚁命名的根据——秋初产下的第327号雄蚁。
嗅觉辨认就此打住。第5节的主要功能是接收路径指示分子。第6节作为简单的交谈。第7节可进行复杂的沟通,比如性方面的讯息。第8节专为与蚁后联系而设。而最后3节只能算是触角尖端的小圆球。
就这样,她巡视过后半段触角的全部环节,共11节。然而,她并没有话要对他说。她离开了,轮到她出发到城邦的圆顶上取暖。
他也走开了。完成气温信差的任务,接着开始翻修的工程。
327号雄蚁到城邦的高处审视灾情。城邦结构呈圆弧状,以减少气候不佳带来的灾祸。然而冬天的破坏力十足。风、雪及冰雹摧毁了第1层的支撑枝干。某些出口被鸟粪堵住,必须尽速动工。327号冲向一大片黄色污渍,用大颚咬掉那些坚硬恶臭的物质。另一个方向,出现了一只昆虫的侧影,他正从里面往外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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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的窥视孔转暗,有人从门内看他。
“哪一位?”
“我是古纽……来装订的。”
门半开。古纽先生低下头看见一位金发小男孩,十来岁的模样。再往下看,一只迷你狗,鼻头在男孩的两腿间伸出,低声吠叫。
“爸爸不在家。”
“你确定吗?威尔斯教授照理应来找我,但是……”
“威尔斯教授是我舅公,他死了。”
尼古拉想关上门,可是对方把脚往前伸,不愿就此罢休。
“我衷心地吊唁。但你确定他没有留下某种大卷宗,里面装满了文件?我是个装订工人,他已经预付了定金,叫我来把一个皮制卷宗内的研究记录装订成册,我肯定他想要编纂一部百科全书。他应该来找我的,因为很久没有他的消息……”
“我跟你说,他死了。”
这个人的脚更往前踏,膝盖推挤着门,好像就要推开小男孩强行进入。小卷毛狗愤怒地狂吠。他顿住,不再使力。
“请你了解,虽然他人已经死了,但无法信守承诺会让我良心难安。请你再确认一下。一定有个红色的大文件夹放在某个地方。”
“你刚说一部百科全书?”
“对。他称那部书为《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不过封面上可能没有标明……”
“如果书在我家,一定早就发现了。”
“请原谅我的坚持,可是……”
小卷毛狗开始大声吼叫。男人因此微微后退,刚好让小男孩当面请他吃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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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城市苏醒了。地道里穿梭着气温信差,急忙地替族群取暖。然而某些地道交叉口还看得到躺着的同胞。信差努力想摇醒,甚至打醒她们,但仍旧动也不动。
她们已经死了,冬眠取走了她们的生命。三个月一直维持在几乎没有心跳的状态下,不是没有风险的。她们没有痛苦。一阵强风席卷城邦的当儿,睡眠转成长眠。尸体被清理出去,搬到垃圾场丢弃。每天早晨,城邦必须清理死者遗体和其他废弃物。
当主要干道的障碍物清除完毕后,昆虫城市马上活力四射。到处是快步行走的足履,继续挖掘地道的大颚,抖动交换讯息的触角。一切恢复冬季来临前的模样。
327号雄蚁正奋力地搬运一截比他重60倍的小枝丫。一只年纪超过500天的兵蚁走过来,用触角上的圆球环节轻轻碰雄蚁的头。他抬起头,她再把触角伸过去与雄蚁的触角相接。
兵蚁希望他放下翻修屋顶的工作,和一群蚂蚁出发……狩猎。
他轻触她的嘴和眼睛。
“什么样的狩猎探险队?”
兵蚁拿出藏在胸廓关节凹洞里的干瘪碎肉,要他闻闻。
“据说是在冬季来临前找到的,位置在相对中午太阳的西方23°角区域。”
雄蚁尝尝味道,是鞘翅目昆虫。更确切地说,是马铃薯甲虫。奇怪,鞘翅目昆虫应该尚未自冬眠中苏醒才对。因为一般褐蚁只要室外温度达12℃就醒了,白蚁要13℃,而鞘翅目要有15℃才行。
老兵蚁面对这项数据推论,丝毫不为所动。她向雄蚁解释肉块来自一个独特的地方。由于地下河流经的缘故,那里没有冬天,是个天然空调室,因而发展出特殊的动植物。
更何况,城邦族群刚睡醒总是感到特别饥饿,大家要尽快补充蛋白质,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作息,光靠热能并不够。
他同意了。
狩猎探险队由28只蚂蚁组成。大部分的成员都是没有生殖能力的老女人。327号雄蚁是唯一具有生殖能力的队员。远远地,雄蚁透过筛子般的眼球观察同行的伙伴。
虽然蚂蚁的眼睛有上千个切面,但影像的呈现却不是成千的重叠。入眼的影像是棋盘方格般经过切割的。所以这类昆虫看不见细微的景物,但任何微小的动作却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同行的探险员个个似乎都曾历经长途跋涉,身经百战。沉沉的腹部储满蚁酸,头上配有最具杀伤力的武器。盔甲外壳满是大小战役留下的伤痕。
数小时以来,他们不断往前直走。穿过联邦的几个城市,有的朝天屹立,有的依树而栖。归顺倪朝的子城邦计有:尤都卢贝岗(谷物产量第一);姬屋里爱岗(凭借她们的杀手部队,12年前大胜南方的白蚁联军):泽地贝纳岗(以化学实验闻名);里密岗(出产的介壳虫醇酒,带有浓郁的树脂芳香,非常受欢迎)。
褐蚁不仅组成城邦形态,更经由联盟形成联邦。团结的力量大,在侏罗山区(法国东部山脉),可以发现联合15000座蚁窝的褐蚁大联邦,广达80公顷,蚁口超过2亿。
贝洛岗的规模还没那么庞大,是个年轻的城邦。第一个朝代建立于5000年前。根据该族的神话传说,有位少女碰上狂风暴雨迷失方向,而被风吹到这块地方。她费尽千辛万苦想找出回家的路,终不能如愿,于是创立贝洛岗。以贝洛岗为基点的联邦于焉诞生,也开始倪朝皇后的千秋大业。
贝洛·姬·姬妮是开国蚁后的名讳,含意是“迷失的蚂蚁”。所有居住在中央皇城的蚁后都沿用这个名字,代代相传。
到目前为止,贝洛岗除了巨硕的中央城邦外,四周还环绕着64座子城邦。俨然成为枫丹白露森林最大的政治势力。
当探险队通过所有的联邦城市,尤其是贝洛岗联邦中最西的拉舒拉岗后,他们来到一堆小土丘前——夏季窝穴或称为“前哨站”,整个地方还空无一人。
不过327号知道,这地方很快将充斥前来作战或狩猎的兵蚁。
他们笔直前进。队伍发现一片辽阔的青绿色平原,以及长满矢车菊的山岗。他们一行人离开狩猎区。朝北远望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敌人的城邦——施嘉甫岗。不过此刻城里的居民应该还沉醉在梦乡中。
他们走着。四周的动物多处于冬眠的状态。有几只早起地从洞穴里探出头,一看见成排的红棕色铁甲部队,立刻害怕地缩回洞里。蚂蚁可不是好客的族类,尤其是全副武装勇往前行的时候。
现在,探险队员们已经抵达地盘界线,这里没有任何子城邦的踪影。放眼望去,既没有前哨站,也没有蚂蚁用利爪挖掘的路径。只闻得到很早以前残留的味道线索,极微的气息证明贝洛岗子民曾到此一游。
他们踌躇不前。面前高耸入云的树丛完全嗅不出任何味道的指示。树叶像阴黑的屋顶,拒绝光线进入;而藏身在叶丛间的动物仿佛企图袭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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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才能警告他们不要去?
他放下外套,亲吻家人。
“你们全部整理好啦?”
“是的,爸爸。”
“好极了。呃,对了。你们进厨房看过了吧!最里边有扇门。”
“我刚想讲,”露西说道,“可能是个地窖。我试着打开门,不过门锁死了。有个挺大的缝,往里面看似乎相当深,可能要把门撬开。丈夫是锁匠,有时也挺管用的。”
她微微一笑,蜷身躺入他的怀中。露西和乔纳坦在一起已经13年了。他们是在地铁邂逅的。有一天,一个穷极无聊的混混儿在列车里放了一枚催泪弹。所有的乘客随即倒地,泪流满面地咳着。露西和乔纳坦倒下时压在一起,所以当他们止住呛咳,擦干汪汪的眼泪后,乔纳坦提议送她回家。后来又邀请露西参观他创构的理想社区——靠近巴黎北方火车站的一间空屋。三个月后,他们决定结婚。
“不行。”
“什么不行?”
“锁不能弄坏,而且我们也不使用地窖。别再提这档事了,谁也不准靠近它!尤其不可以打开门。”
“开什么玩笑?总该有个解释吧!”
乔纳坦没想过需要编造一个理由来禁止大家下地窖,结果引起反弹。儿子和太太反而起了疑心。他该怎么办?坦白告诉他们,好心舅舅的一身谜,而舅舅又警告过下地窖的危险?
这算哪门子的解释,顶多被认为是迷信。人类讲逻辑,这种说法对露西和尼古拉来说,根本行不通。
他嗫嚅说道:
“公证人警告过我。”
“警告些什么?”
“地窖里有很多老鼠。”
“呃!老鼠?它们会从裂缝里爬出来。”小男孩抗议着。
“别担心,我们会把裂缝堵住。”
乔纳坦对自己的小花招相当满意,幸好及时想到老鼠这个主意。
“好吧!就这么办。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地窖,嗯?”
他走进浴室。露西尾随而至。
“你去看外婆了?”
“正确。”
“整个早上?”
“再度正确。”
“你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还记得你在比利牛斯山农场对其他人说的话吗?‘游手好闲是罪恶的渊薮。’我们的积蓄越来越少了 ,你必须找另一份工作才行。”
“我们才继承一座位于森林边缘,面积200平方米的公寓,而你却跟我谈工作!难道你无法对此情此景心怀感激吗?”
他想拥她入怀,但她往后退。
“我当然知道感恩,但我也必须考虑将来。我没有钱,而你又失业,一年后,要如何过下去?”
“我们还有积蓄。”
“别傻了,那只能勉强维持几个月。之后……”
她双手叉腰,挺起胸膛。
“听着,乔纳坦,你不愿意晚上到治安差的地区出勤而丢了工作,没关系!我可以理解。可是,你必须找其他的工作才行啊!”
“当然,我会去找工作。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向你保证,就一个月吧!我一定会刊登求职广告的。”
金黄色的小头出现,接着短腿绒毛狗也跟来了。尼古拉与聒喳喳。
“爸爸,刚才有位先生要来装订一本书。”
“一本书?什么书?”
“我不知道。他提到一部大百科全书,说是埃德蒙舅舅写的。”
“啊,有这种事!你让他进来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没有,他看起来不太友善,再说也没看见书。”
“太棒了,儿子,你做得很好。”
这件事不禁让乔纳坦更加困惑,他搜遍地下室,一无所获。然后他在厨房待了一阵子,仔细检视连接地窖的那扇门、大锁和裂缝。这扇门到底通往什么神秘谜团呢?
▼
必须突破这片丛林。一位年长的兵蚁建议变换队形为“巨型蛇头”。这是探勘危险区域的最佳行进队形。立即获得一致的同意。兵蚁们同时会产生一样的念头。
最前哨有五位斥候,呈倒三角形排列。她们是团队的眼睛,小心谨慎地小步前进。她们探索泥土,嗅闻天空,观察青苔。如果一切正常,她们会传出嗅觉讯息提醒大家:“前面没有动静。”并与后续的队伍会合,同时派遣“新人”接替她们的工作。这种轮调系统让整个团队转化成一条长长的动物,而且鼻子保持最敏锐的警觉性。
“前面没有动静”相当清晰地回荡了20次,第21次则被一阵令人作呕的气息中断。一只斥候蚂蚁一不留神太靠近肉食性植物——一株捕蝇草。一股动人心魄的香气袭来,吸引住蚂蚁。兵蚁的脚立即黏住捕蝇草的须毛,动弹不得。
情况的发展已无法挽回,一旦与捕蝇草的须毛接触,整个铰链构造即刻启动,两片大叶子毫不留情地密合。长长的流苏须毛是牙齿,而叶片密合后,他是坚固的铁窗。当猎物被完全掌握之后,他会分泌腐蚀性极强的酶。
兵蚁溶化了,变成一摊炽热的汁液,并发出绝望的蒸汽气息。
大伙都无能为力,这是每个长征团都会碰到的意外。现在只能发出“小心危险”的信号,通知同伴这里存在的陷阱。
兵蚁忘却这起意外,再度踏上气味路径。费洛蒙指示的路径标明必须经过那里。穿过短树丛,继续往与太阳呈23°角的方向前行。她们极少休息,只在天气太热或太冷时,才会停下歇脚。如果不想一回家就遭遇战斗的话,她们必须尽快。
有的探险队回家发现,自己的城邦正被敌军包围。冲出重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找到了,她们发现费洛蒙路径指示的洞穴入口。泥中传来一股热气。她们冲向石砾深处。
走得愈深,小溪涓流的淙淙声愈清脆。温泉口炊烟袅袅,发出浓浓的硫黄味道。蚂蚁尽情畅饮。
一会儿,她们发现一种奇怪的生物——好像一颗长脚的球。原来是只粪金龟,正卖力地推着一粒混着牛粪和沙土的圆球,里面藏着她的卵,简直是阿特拉斯(译者注:Atlas,希腊神话中顶天的巨神
)的翻版,双肩扛着她的“世界”。下坡时,圆球自行滑落,她只要跟着就行了。一旦碰见上坡,她就得气喘吁吁地用力推,而且经常得回到坡底把球找回来。
惊人的是,在这里居然有甲壳类的昆虫出现。他们是生活在热带地区的生物……贝洛岗的居民让他过去,反正他的肉质也不鲜美,更何况硕大的甲壳不太容易扛回去。
左边一抹黑影闪过,躲藏到岩石的凹坑里。一只球嗖,这味道可就美极了!年纪最大的兵蚁动作最迅速,她将腹部卷曲弯到脖子下方,并以后脚支撑身体,摆好发射姿势。凭着直觉瞄准,远远地喷出一滴蚁酸,浓度高达40%的超强腐蚀液划过长空,正中目标。
球嗖仓皇奔逃,天雷轰至。40%的强酸可不是闹着玩的,4‰会刺痛皮肤,更何况是40%,简直是肢解!昆虫应声倒下,所有的蚂蚁一拥而上,大口吞食烧烫的肉。秋季探险队的确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这里的猎物很丰裕,收获一定很可观。
她们往下深入,来到一座喷水井。沿途,惊吓不少到目前为止都还不知名的地底生物。一只蝙蝠企图阻止她们前进,她们放出蚁酸将蝙蝠团团笼罩,使之落荒而逃。
接下来几天,她们仔细地搜索这块温暖洞穴,白色小虫的尸体以及浅绿色伞蕈的碎片持续堆高。她们同时利用肛门腺体分泌费洛蒙路径指示,好让她们的姊妹能毫无困难地找到这里。
任务圆满达成。联邦版图向此地伸开触角,超越西方的矮树丛。兵蚁肩负起沉重的食物启程返回,同时插下联邦的化学旗帜,旗帜的香气飘扬空中:“贝洛岗”。
△
“您能重复一遍吗?”
“威尔斯,我是埃德蒙·威尔斯的外甥。”
门开了,迎面的是一位身长两米的大个子。
“杰森·布拉杰先生吗?很抱歉打扰您了,我想和您谈谈我舅舅,我不太了解他,而外婆说您是他生前最好的朋友。”
“请进,您想知道有关埃德蒙的哪些事呢?”
“全部。我对他一无所知,实在感到很遗憾……”
“呃……我懂了。埃德蒙是活生生的神秘典型。”
“您对他很了解?”
“谁能自称了解任何人呢?这样说吧!我们经常并肩而行,而且觉得非常愉快。”
“您们是怎么认识的?”
“上生物学院的时候,我钻研植物,他则致力于细菌研究。”
“又是两个并肩而行的领域。”
“对,只不过我的领域野蛮些。”杰森·布拉杰指着盘踞客厅的绿色植物更正说,“您看到了吗?这些植物彼此竞争,为了一道阳光、一滴水不惜互相残杀,只要有一片叶子生长在向阴面,植物就抛弃它,邻近的叶片趁机长得更茂密。植物界真的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埃德蒙的细菌研究呢?”
“他宣称在研究自己的祖先,也就是说,他把人类遗传树提升到常理外的高度。”
“为什么是细菌?怎么不是猿猴或鱼类?”
“他想搞清楚细胞在最原始阶段的状态。对他而言,人类是大量细胞群集的组合体。因此必须全盘了解个别单一细胞的‘心理状态’后,才能推演出整个组合体的运作。‘复杂的大问题实际上是由简单的小问题累积而成的。’他把这句箴言字字当真。”
“他专攻细菌研究?”
“不,他还是个神秘主义者。一位真正博学多闻的人,对每件事都有求知的欲望,也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比如说,他曾尝试控制自己的心跳。”
“这是不可能的啊!”
“据说印度的某些瑜伽大师可以完成这项壮举。”
“有什么用呢?”
“我不知道……他也许希望能让自己在想死时,心脏停止跳动。如此一来,他随时可以跳开世间游戏。”
“好处呢?”
“也许他怕年华逝去带来的痛苦。”
“嗯……获得生物博士后,他在做什么?”
“在一家私人企业上班。那家公司出产制作优酪乳所需的活性酵母菌,叫作‘香甜乳品企业’。他做得不错,他发现一种细菌,不仅开发出优酪乳的新口味,同时香气更芬芳。由于这项发现,他获颁1963年最佳发明奖。”
“然后呢?”
“然后,他娶了中国女孩——林咪,一脸笑意盎然的水样女子。他这么一个爱发牢骚的人居然变温柔了,他深爱着她。从那时起,就不常见面了。”
“我听说他到过非洲。”
“是的,后来才去的。”
“后来?”
“林咪罹患白血病——血癌,不治之症,三个月就撒手人寰。可怜的他因而断言,人类根本不值一提,细胞才真正让人疯狂……一个残酷的教训。他无法行动,这出悲剧上演的同时,他又和‘香甜乳品企业’的同事起了争执,离职后意志消沉,蜗居在公寓里。林咪使他对人类恢复信心,但她的死让他掉得更深,更加愤世嫉俗。”
“难道是为了忘掉林咪才去非洲?”
“或许吧!总之他忘我地投身生物志业,借以疗伤。他大概找到另一个令人兴奋的研究主题,我不大清楚详细的内容,不过不是细菌。他迁居非洲也许是为了研究的方便。他曾寄给我一张明信片,只写着他和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研究小组在一起,与一位罗森菲教授共事,我不认识。”
“您后来还见过埃德蒙吗?”
“有,一次巧合的偶遇,在香榭丽舍大道上聊了一会儿。明显地,他已重拾对生命的热情,但依旧无法捉摸;同时规避我所提出的专业性问题。”
“听说他写了部百科全书。”
“这个嘛,说来话长。这是他的一项伟大计划,将所学汇集成一本书。”
“您看过吗?”
“没有。我想他不曾展示给任何人看过。依埃德蒙的为人,他一定把书藏在阿拉斯加的天边海角,外面还有只喷火恐龙守着。这是他身上‘大魔法师’的个性作祟。”
乔纳坦准备告辞。
“啊!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知道如何用6根火柴棒摆出4个等边三角形吗?”
“当然。那是他最喜欢的智力测验。”
“那么,答案是什么?”
杰森放声大笑。
“这个嘛,无可奉告!正如埃德蒙所言:‘每个人都必须自己找出路。’而且您会发觉,自己找到解答才会获得最大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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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多了这些肉类,回程似乎比来时更长。队伍维持一定的速度,免得碰上严苛的夜晚。
从3月到11月这期间,蚂蚁可以全天候工作,不需要任何休息。但是气温一下降,浓浓的睡意马上袭来。因此,探险队极少进行超过一天的探勘。
长久以来,褐蚁城邦不断地思考这个问题。她们深切地了解狩猎领域的扩展,认识遥远国度,观察在那里有着不同生活习惯的动植物,这是件重要的事。
85万年前,碧·丝汀·嘉,嘉朝(位于东方的朝代,10万年前消失)的褐蚁蚁后野心勃勃地企图探寻世界的“尽头”。她派遣了上百队人马到东西南北四大方位探险,但没有一队回来。
当朝蚁后贝洛·姬·姬妮可没那么大的野心。她的好奇心局限于发现一些通体金黄、像极了宝石的鞘翅目昆虫(后来在最南端找到);或者仔细观察子民带回来、连根拔起的肉食性植物,梦想有一天能驯服他们。
贝洛·姬·姬妮认为,扩大联邦规模是认识新区域的最佳方法,那表示更多的远征队、子城邦及前哨站。谁胆敢阻止联邦扩张,就向谁宣战。
当然,海外征伐旷日废时,然而这种一步一脚印的政策十分吻合蚂蚁根深蒂固的信念:“慢慢地,但永远向前。”
今日的贝洛岗联邦共计有64座子城邦。64座身份气息相似的城邦,长达125公里的地下通道与780公里的气味路径相连。一旦遭遇战乱或饥荒,64座城邦团结一致共体时艰。
城邦结盟形成的联邦概念,有助于专业城市的发展。贝洛·姬·姬妮期待将来能看到一座专门处理谷物的城邦,第二座专门供应肉类食品,第三座则只负责作战。
这个梦想尚未成真。
此一概念与蚂蚁笃信的另一个观念相当契合:“未来掌握在专才手中。”
离前哨站还有一段距离,探险队员加快脚步。当她们再次经过那丛肉食性植物旁时,一只兵蚁提议拔一棵回去献给贝洛·姬·姬妮。
触角讨论会展开。她们借由接收和放送味道分子——费洛蒙进行沟通,也就是她们身上分泌的荷尔蒙。我们可以将每粒分子想象成一个鱼缸,里面的每条鱼代表一个字。
幸而有费洛蒙,蚂蚁才能交谈,其中细微的变化是无穷尽的。看着那些触角急促地晃动,讨论似乎很激烈。
“体积太庞大。”
“城邦之母还不知道有这种植物。”
“我们可能折损兵力,这样一来,又少了根能搬运战利品的手臂。”
“如果我们能驯服肉食性植物,等于拥有独门武器,只要种一排就可保卫前线。”
“我们很疲倦,而且夜晚即将来临。”
她们决议放弃,绕过植物继续路程。队伍经过一丛盛开的花,此时落在队伍后面的327号雄蚁瞥见一株红色雏菊,他还没见过这种样式的花。没什么好犹豫的。
“不要捕蝇草,我要带这个回去。”
他脱离队伍,小心翼翼地咬断花茎。嗤!紧紧将他的发现衔在嘴中,迈开大步追赶同伴。
同伴不见了!新年度的头号探险队应该就在前面。但是她们遇到了什么状况……一阵情绪激动,紧张。327号的脚哆嗦得厉害,所有的伙伴都躺在地上死了。
他检视尸体。没有发射蚁酸的迹象。褐蚁们甚至来不及发出费洛蒙警报。
327号雄蚁展开调查。
他翻查一个姊妹的触角。嗅觉沟通。完全没有录下任何化学影像。难道兵蚁走着走着,然后突然——一切停止。
一定要了解,绝对有合理的解释。首先清洁感觉工具。靠着前脚上两根弯曲爪子的帮助,使劲磨利前额触角,清除一开始紧张就产生的酸性泡沫,再将触角折向嘴边舔舐,最后用第二节手肘上的小型针刷擦干。垂下干净的触角与眼睛齐平,慢慢地开始振动,速度大约每秒300次。没有感受到任何讯息,他加快速率——每秒500次、1000次、2000次、5000次、8000次。这已是他接收能力的三分之二了。
立刻,他搜罗到一些极其微小的气息分子在附近飘荡——露珠的蒸汽、花粉、孢子以及一股淡淡的味道。他曾经闻过,可是辨认不出来。
他再度增高速率,达到最大——每秒12000次。由于振动的关系,触角四周产生几股微弱的向心风,连灰尘都一股脑地卷到他身上。有了!他认出这淡淡的香气了。罪犯的味道,不会错的,非她们莫属。住在北边的残酷邻居,去年给她们带来多少烦恼啊!
她们——施嘉甫岗城邦的侏儒蚁。
原来她们已经苏醒了。她们一定设下了埋伏,使用一种快如闪电的新式武器。
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必须尽快通报整个城邦。
△
“长官,他们死于高能量的激光之下。”
“激光。”
“是的,长官。一种新型武器,能在远距离外熔化我们最大的战舰……”
“你认为是……”
“是的,长官。只有金星人能做得到,再明白不过。”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将采取严厉的报复行动,还有多少战斗火箭驻扎在猎户星座?”
“四架,长官。”
“不够,必须请求部队支援……”
“你还要一点汤吗?”
“不要,谢谢。”
尼古拉说道,他完全沉醉在电视里。
“好了,看着你正在吃的东西,要不然就关电视。”
“喔!妈妈,求求你……”
“又是这些来自其他星球、有着类似洗衣粉牌子般可笑名字的绿色小矮人的故事,你还不烦啊?”乔纳坦问道。
“很有趣啊!我相信总有一天能遇见外星人。”
“这些……我们已经讲了N年了。”
“一架探测器——马可波罗号探测器已被送往最近的恒星。很快,我们就能知道邻近星球住着哪些人。”
“跟以前发射的探测器一样,除了污染太空,简直白费力气。告诉你,外太空太远了。”
“也许。但是谁敢说太空人不会自己跑来跟我们会面呢?反正,我们还无法理清关于幽浮的见证。”
“即便如此,遇见高智慧的民族又有什么好处?最后还不是要走上战争一途,而且你不觉得地球人的问题已经够多了吗?”
“多么有异国情调的事!也许可以开发新奇的度假胜地。”
“尤其会招致新奇的烦恼。”
他捏捏尼古拉的下巴。
“我的小宝贝,等着吧!等你大些,想法就会跟我一样,唯一令人兴奋,才智异于我们的动物是——女人。”
露西装模作样地假装抗议,他们笑成一团,尼古拉皱着眉头,这一定是大人的幽默感。
他伸出手想摸摸狗狗的绒毛平静一下。桌底下没有踪影。
“聒喳喳到哪儿去了?”
也不在饭厅。
“聒吱(编者注:聒喳喳的昵称
)!聒吱!”
尼古拉在指尖用力地吹口哨,通常马上就有回应——吠叫声伴随着脚步声。他再吹一次,还是没有动静。尼古拉跑遍所有房间,爸妈也帮忙找。狗狗依然不见踪迹。门是关着的,光靠它自己一定出不去,它不会用钥匙开门。
一家子无意识地全往厨房走去。更精确地说,往那扇门走去。裂缝还没堵住,以聒喳喳的体形来说,钻过去并不难。
“它在里面,它一定在里面。”尼古拉呻吟般地叫着,“我们必须去找它。”
仿佛与尼古拉的请求相唱和似的,从地窖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尖叫声。然而,好像来自相当远的地方。
所有人一致向这扇禁忌之门靠拢,乔纳坦出面干涉。
“我说过不能到地窖去!”
“可是亲爱的,”露西说道,“你说下面有老鼠,我们必须下去找它……”
他紧绷着脸。
“算了,别理这只狗了。明天我们再买一只。”
小男孩简直无法相信。
“可是爸爸,我不要另一只!聒喳喳是我的朋友。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啊!”
“你到底怎么了?”露西插进来说,“如果你害怕,我去。”
“爸爸,你是胆小鬼?懦夫吗?”
乔纳坦再也无法克制,口中喃喃念着:“好,我去看看。”他找来一只手电筒,往裂缝照去,里面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他颤抖着,一股逃跑的强烈欲望油然而生。他太太和孩子却催促他跳入深渊。刻薄的想法淹没他的头脑,对黑暗的恐惧占了上风。
尼古拉开始啜泣。
“它死了,我知道它死了,都是你的错。”
“它也许只受了点伤。”露西安慰他说,“得下去瞧瞧。”
乔纳坦脑海中浮现埃德蒙的遗言,语气是如此坚决,该怎么办呢?他们迟早会忍不住跑下去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行动或放弃,他伸手擦擦汗涔涔的前额。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终于有机会面对自己的恐惧,跳开格局迎向艰险,黑暗别想将他吞没。好极了,他已准备妥当,决心不到黄河心不死。反正他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我去!”
他找出工具,敲开门锁。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尤其不要到下面或打电话报警。等我回来!”
“你真奇怪,不过是个地窖,每间屋子都有地窖。”
“我可不敢那么肯定……”
▼
椭圆橙红的夕照中,春季首支探险队的唯一幸存者,327号雄蚁孤独地狂奔。
涉过水洼,穿过烂泥和发霉的树叶,步伐好久都没停过。嘴唇被风吹得干裂,全身覆满灰尘,好像多了件琥珀色外套。肌肉失去感觉,好几只爪子也折断了。
然而,终于冲到嗅觉路径的尽头了,目的地映入眼帘,贝洛岗母城巨大的金字塔形状随着他的奔近愈来愈大。贝洛岗母城,启发并指引他的气息灯塔。
终于,327号抵达了硕大的蚁窝下。他仰起头,城市又增高了,新的防卫圆顶开始动工了,小枝丫构筑的山顶尖逗弄着月亮。
年轻的雄蚁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地面的入口,还没关,他霎时滚了进去。及时赶到。在户外工作的兵蚁和工蚁都已回巢;守卫正准备堵住入口,以确保室内温度。他的脚刚跨过门槛,泥水工蚁就开始动作,洞口随即在他身后密合。几乎是咔的一声关上。就这样,远离了门外野蛮寒冷的世界。327号再度沁濡文明世界,在平静的族群环境中,从今而后,他可以完全放松,不再孤独,属于群体。
哨兵靠近,由于身上裹层灰,她们没认出雄蚁。他迅速发出确认身份的气息。哨兵解除警戒。一只工蚁注意他散发出的疲惫味道,建议交换养分。这是一种将养分赠送给他人的仪式。
每只蚂蚁的腹部都有一个袋状物,像是附属的胃,但无法消化食物,称为嗉囊。里面储存的食物可以永保新鲜,不但能经由反刍送进正常的胃里消化,还可以吐出来分送他人。
仪式的步骤亘古不变。赠予的蚂蚁靠近想交换养分的对象,轻触对方头部。获赠者感到触摸后,垂下触角即表示愿意接受;若触角高扬则表拒绝之意,可见对方并不太饿。
327号雄蚁毫不犹豫,他体内的热量已降至最低点,差点就全身僵硬倒地不起了。他们的嘴紧紧接合,食物反吐,赠予者最先吐出的是唾液,接着才是蜜露和谷物泥。味道醇美,营养丰富。
赠予告一段落,雄蚁立刻挣脱。所有记忆纷沓而来,死亡、埋伏,此时已刻不容缓。他举起触角,借由精致的水珠散播消息。
“警戒!战争爆发!侏儒蚁歼灭了我方首批探险队,她们拥有毁灭性的新武器。”
“就战斗准备!宣战了!”
哨兵离开岗亭,警戒的气味直呛脑门,327号雄蚁周围挤满了成群的蚂蚁。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宣战了。”
“有证据吗?”
蚂蚁从各处蜂拥而至。
“他提到一种新武器和探险队被歼灭。”
“情况很紧急。”
“有证据吗?”
现在,327号雄蚁处在纠结成块的蚂蚁群中央。
“警戒!警戒!宣战了!就战斗准备!”
“有证据吗?”
蚂蚁再三考量最后一句气味讯息。
没有,他没有证据。雄蚁由于当时极度震惊,没想到要带证据。蚂蚁们动了动触角,摇摇头表示疑惑。
“事情在哪里发生?”
“贝洛岗西方,一处由我们的斥候新发现的狩猎地点。侏儒蚁常在那个地域巡逻。”
“不可能,我们派遣的间谍刚汇报,她们十分肯定——侏儒蚁尚未苏醒!”
一只不知名的触角发出以上的费洛蒙讯息,大伙一哄而散。这个讯息让大家深感信服。没有人相信雄蚁,尽管他的音调相当真实,只是整个事件太匪夷所思。春季的战事从不曾来得那么早,侏儒蚁不等全员苏醒就发动攻击,难道她们疯了不成!蚂蚁们各自回到工作岗位,完全不把327号雄蚁传递的消息当一回事。
首批探险队硕果仅存的生还者惊讶极了,天哪!他没有胡乱捏造死亡事件,蚂蚁们终将察觉某一阶级的编制人数不全。他的触角无力地往前额垂下,深沉的悲哀袭来,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仿佛不再为他人而活,只是自私地苟活。思绪至此,不禁一阵寒战。
327号雄蚁纵身前冲,没命地奔跑,并要求工蚁们做证。当他连珠炮似的念出神圣箴言时,大伙甚至犹豫是否该停下手边工作——
曾经是探险队的足履,曾经当场亲眼目睹,回来却刺激了士气。
没有人理他,大伙如耳边风般地听着。然后怡然自得地走开。别再煽动人心了,行不行!
△
乔纳坦下去四个多小时了,老婆和孩子忧心忡忡。
“妈妈,打电话报警吧?”
“不,还不用。”
她走近地窖的门。
“爸爸死了吗?告诉我,妈妈……爸爸是不是和聒喳喳一样死了?”
“不会的,当然不是,亲爱的,你净说些蠢话。”
露西非常担心,欠身用刚买的强力卤素灯,仔细往裂缝里察看。她仿佛看见远处有……一座螺旋梯。
她跌坐地上。尼古拉靠到她身边,她亲吻着他。
“他会回来的,要有耐心。他叫我们等他回来,再等等看。”
“万一他再也回不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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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号身心俱疲。他好像在水中拼命挣扎,全身舞动,却停滞不前。
他决定晋见贝洛·姬·姬妮,当面向她陈述。历经14个冬季的城邦之母,拥有无与伦比的智慧。那些没有生殖能力的蚂蚁虽占总人口的绝大多数,寿命顶多3年,只有蚁后能想出法子传递警戒讯息。
年轻的雄蚁踏上通往城邦中心的快速通道。数以千计的工蚁,负着蚁卵在宽阔的地道中迅速移动。她们从地下第40层,一路往上爬到地上第35层的向阳育婴室。工蚁们潮涌般由下至上,由左到右。他必须与她们背向而驰,这不容易。327号碰撞数位保育员,她们立刻呼喊捉拿破坏者。幸而走道并未被蚁群占满,他只是被撞倒、践踏、推挤及抓伤而已。327号终于成功地开出一条路。
他接着转往另外几条小路,路程远了些,但比较好走。他稳健地小步跑,从主干道转入支线,再从支线转入小径,东奔西跑达数公里之遥,穿过桥梁拱门,并越过人山人海以及空无人迹的厅室。凭借着额头3只红外线广角单眼,就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中,也能毫无困难地辨认方位。
愈靠近中央禁城,城邦之母散发的柔和清香愈显芬芳;而侍卫的数目也愈来愈多。兵蚁阶级可细分为好几个种属,有各种形体大小及武器形式。有的身形瘦小但大颚长而锐利;有的壮硕强健且胸甲坚如梁柱;有的则五短身材触角短小;还有的是炮兵,流线型的细长腹部储满痉挛性毒药。327号雄蚁一路释放有效的通行气息,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兵蚁的防线。而兵蚁们全然一派镇定的模样,尚未嗅到领土争夺战的气氛。
目标近在咫尺。他向禁卫队报出身份后,顺利步入通往皇宫的最后廊道。他在门前停下脚步。这块举世无双的地方,呈现出的壮丽景象震慑住他。广阔的圆形大厅,是根据最精巧的建筑及几何原理建造而成的。这些知识乃由皇太后借由触角代代相传,传授给她的女儿。主穹拱高12颅,半径长达36颅(颅是联邦通行的长度计算单位,换算成人类惯用的长度单位约为3毫米),另外还有几根壁柱共同支撑着这座昆虫的殿堂。地板稍微凹陷的设计,有助于聚集蚂蚁发射的味道分子,使之持久不散,不被墙壁吸收。
正中央躺着一位身材壮硕的贵妇,腹部朝下俯卧,并不时朝一朵黄色花卉伸出脚。花毫不留情地闭合,幸好脚及时抽回。
这位贵妇就是“贝洛·姬·姬妮”。她是城邦唯一的产卵母亲,不仅赋予蚂蚁躯壳,还打造整个族群的精神。在贝洛·姬·姬妮的执政期间里,曾指挥蜜蜂大战、征服南方白蚁、绥靖蜘蛛疆域,以及击退大举入侵的橡树胡蜂,赢得这场损失惨重的消耗战。从去年开始,她更协调各城邦之力,共同抵御北方侏儒蚁的侵犯。
贝洛·姬·姬妮缔造长寿的纪录。她是327号雄蚁的母亲。活生生的不朽之躯,一如往常地躺在那里。不同的是,正忙着濡润轻抚她的是一群为数20只左右的工蚁侍臣;而过去照料她的是他——327号,当时他的笨拙小脚。
肉食性植物戛然合上双唇,城邦之母发出轻轻的叹息味道。没有人知道她对这种猛兽植物的狂热打哪儿来。
327号走近观察,城邦之母并不算漂亮。头颅往前伸展,头上两颗突出的大眼睛似乎能同时看到各个方位,3只红外线单眼紧紧地挤在额头中央。然而,触角夸张地分据两端,又细又长,断续地急促振动,但振动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数天前,贝洛·姬·姬妮才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自此她持续不断地产卵。她的腹部比平常大上10倍,抽搐从不间断。就在此刻,她产下8颗瘦弱的卵,浅灰色泛着珠光。
贝洛岗的新生代,圆圆黏黏的未来子民从她的腑脏间跳出,在室内滚动着,不久就由保育员接走了。年轻的雄蚁认得这些卵的味道,是兵蚁和雄蚁。天气还太冷,生育“女孩”的腺体尚未复原。待气候好转,城邦之母就可以按照城邦的需要,随心所欲地产出各阶级所需的后代。工蚁向她禀告“缺少捣碎谷物的工蚁或是炮兵兵蚁”,她则依需求供应。有时候贝洛·姬·姬妮也会走出皇宫到廊道上闻闻,以她敏锐的触角探知每个阶级所欠缺的数量,并马上添齐。
城邦之母再度产下5颗羸弱的卵。然后她转向拜访者,轻轻碰触并舔舐他。与皇室唾液接触的一刻总是神奇的。这种唾液不仅是万用消毒液,除了头颅的内伤外,简直称得上是治百病的万灵丹。尽管贝洛·姬·姬妮无法逐一认出她所生养的小孩;相对地,靠着唾液接触,她可以辨认出他们的味道。雄蚁是族中之人。
触角交谈于是展开。
“欢迎光临族群繁殖圣地。你离开我,却不得不回来。”
这是母亲对孩子惯例的开场白。打过招呼后,她分泌出一种黏液使年轻的雄蚁动弹不得,她探身闻遍他身上12个环节所散发的费洛蒙……已然知道他到此的目的……首支西方探险队全数被歼灭,惨祸发生地点有侏儒蚁的味道,这些侏儒蚁一定发明了某种新型武器。
曾经是探险队的足履,曾经当场亲眼目睹,回来却刺激了士气。
理当如此。问题出在他的刺激并没有成功,他的气息无法说服任何人。他认为唯有贝洛·姬·姬妮知道如何传递这个警讯,并发放警报。城邦之母加倍专注地嗅着,接收来自脚和关节散发的浮游微分子,没有遗漏。是的,有死亡的痕迹,神秘的味道。
可能是场战争,但也极有可能不是。蚁后说明她并没有政治权力,整个族群的决定都是不断协商的结果,并透过自行拟定研究主题的工作小组来运作。假如他不能激起任何神经中枢,遑论成立一个工作计划小组,就连他的经历也将一无用处。连城邦之母都帮不上忙。
327号雄蚁并不灰心。终于,有一个愿意从头到尾倾听他讲述的听众,他倾全力发出最吸引人的分子。根据他的看法:这件惨剧应列为最重大的隐忧,我们应尽速派遣间谍截取秘密武器的情报。
贝洛·姬·姬妮回答:整个族群正为眼前的“重大烦恼”而忙得团团转。除了春日苏醒尚未彻底外,城邦正大兴土木。只要有一根枝丫尚未修竣,大张旗鼓的远征等于是自掘坟墓。此外,族群还缺少蛋白质和糖;最后还得花时间准备交尾庆典。这一切都要靠每只蚂蚁付出全部精力。甚至连间谍工作都负担过重。这些就解释了,为什么你的警戒讯息无人理会。
停顿。只听见工蚁舔舐蚁后甲壳的唇音。城邦之母再度转身逗弄她那颗肉食性植物。她的腹部扭曲,直到整个藏到胸廓底下为止,后脚凌空摇晃。当植物双颚合上,她把脚快速收回,并向雄蚁述说这些植物可以成为最佳武器。“种一排肉食植物墙,就可保卫西北疆界安全。只可惜目前为止,这些小怪物仍无法区分城邦子民及入侵者……这是唯一的问题。”
327号重回令他困惑的主题。贝洛·姬·姬妮问他这次“意外”的死亡人数。
“28。”
“都隶属探险兵蚁类吗?”
“是的。”
他是探险队里唯一的雄性成员。蚁后全神贯注,顺序产下28颗珍珠般的卵,恰可弥补被消灭的姊妹。
28只蚂蚁死了,28颗卵接替她们的位置。
决定性的一天——
终有一天,无可避免地,手指触及页面,目光滑过词句,脑海演绎其中的含意。我希望这天别太早到来,否则后果可能非常严重。我写下这些字句的当儿,内心还挣扎着希望保留我的秘密。然而,真相大白的日子总归要来,深藏的秘密终将浮出水面,水落石出的时候到了。时间是最可怕的敌人。
无论你是谁,首先向你致意,当你正读着这篇文章时,我可能已经死去十几年,甚至超过20年,至少我这么期盼着。有时候,我后悔踏入知识领域。然而我是个人,虽然我们的凝聚力已降至谷底,但我深知人类应尽的义务——我必须传承我的经验。
仔细推敲,故事都差不多。很久以前,一个将经历“变异”的主角沉睡着。他面对一次大危机,被迫采取行动。而他的行动方针将决定他的成败、死亡或进化。
首先,我想讲述的是关于宇宙的故事。因为我们就活在其中,更因为所有的事物,无论大小,都依循法则行事,彼此依赖,相互牵引。
举例来说,翻页时,中指的指尖与纸张的纤维摩擦产生微小的热能,这是真实存在的热能。虽然能量相当小,仍带动电子跳出原子,并与另一颗粒子碰撞。可是这颗粒子“相对”它自己而言是巨大的。因此对它来说,与电子的碰撞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大震动。碰撞前它是静止的、空的、冷的。因为你“翻页”的动作,它现在处于危机中,巨大的火焰光影反射在它身上。只不过是个翻页的手势,你已经引起了巨变,而你对它带来的后果却毫不知情。世界也许由此诞生,人住在上面,这些人陆续发明冶矿术、普罗旺斯菜以及星际旅行。他们的智慧程度或许比我们高,假如你手上没有这本书,手指没有在纸张上的这一角激出热能,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存在。
相同地,我们的宇宙一定也位于某种巨人文明的书页角落里、鞋底或罐装啤酒泡沫中。
目前我们的世代尚无法验证,但我们确切知道,很久以前,我们的宇宙,或是孕育这个宇宙的粒子,它是空的、冷的、黑暗的。然后某人或某物撩起危机。他们翻了纸页,在石头上行走或刮掉小罐啤酒上层的泡沫。总之,创伤上场,我们的粒子惊醒。就我们的世界而言,众所皆知,发生了一次剧烈的宇宙“大爆炸”。
每一秒钟,在无限大、无限小、无限远的某处,也许某一片宇宙正在生成,一如150亿年前的我们。其他的世界我不清楚,但我们已经确定爆炸是由最“小”最“简单”的原子所引起——氢。想想看,沉寂的无限空间突然一声巨响复苏了。
天上的人为什么要翻书页呢?又为什么要刮去啤酒泡沫呢?这些都无关紧要。总之氢气燃烧、爆炸、炙热,强光划破无垠的天际。
灰色的、静止的事物有了动作,冰冷的东西变温热,无声的世界开始嗡嗡作响。初期的世界大熔炉将氢转化为氦。原子结构比氢稍稍复杂。不过,正因如此,我们推演出宇宙进化游戏的第一项规则——越变越复杂。这规则看似再自然不过,却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邻近星球也遵循着同一规则。何况也有可能——愈来愈热、愈来愈硬或愈来愈奇特。同样地,我们的世界变得愈来愈热、愈来愈硬或愈来愈奇特。
但那些绝对不是原始规则,只能算是副作用。最基本的游戏规则,也是建立其他规则的依循标准——愈变愈复杂。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
327号雄蚁在城市南端漫无目的地游荡,内心无法平静。他重新咀嚼那著名的词句——
曾经是探险队的足履,曾经当场亲眼目睹,回来却刺激了士气。
为什么行不通呢?哪里出了错?心里尚未消化的资料蠢蠢欲动。就他所知,族群已受到伤害,大家居然察觉不出来。而他,应该是痛苦的刺激,他责无旁贷。守着惨痛的信息,深藏在内心中,又找不到人愿意承担,这是多么痛苦啊!真希望能卸下心头重担,有人能分担这件可怕的消息。
一只温度信差经过身旁,感觉到他的沮丧。她以为他还没睡醒,便提供了太阳热能,让他能恢复体力。雄蚁即刻用新获得的精力,企图说服这只蚂蚁。
“警戒!侏儒蚁设下埋伏,探险队被歼灭!”
但他连一开始叙述时所带有的真实口吻都失去了,温度信差像没事人般地走开。
327号仍不气馁,他循着地道跑,沿途放送警戒气息。有时候,一些兵蚁会停下脚步,驻足聆听;有的还与他交换意见。可是他那毁灭性新武器的故事实在太离奇了,毫无真实感。没有任何团队能够处理,也没有任何军队成立任务小组负责。他走着走着,彻底绝望。
当他走到地下第4层,一条蚁迹罕见的地道里,他身后出现声响,有人跟踪他。327号雄蚁转身用红外线单眼探查地道,眼底尽是红点和黑点,没人。奇怪,一定出了什么差错。身后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嗤——嘶——是个断了两只脚的跛子,正往他的方向靠近。为了确定有人跟踪,他行经每个交叉口时都故意改道,然后暂停一会儿。声音中止。一旦再度提脚前行,嗤——嘶——声音再现。毫无疑问,有人跟踪他。他突然转身,看见那人急忙闪躲。真是奇怪,族群成员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跟踪他呢?这里的同伴都开诚布公地相处,绝不会有任何隐瞒。
那闪躲的“身影”依然穷追不舍,但永远保持一段距离,藏头藏尾的。嗤——嘶——该如何应付呢?记得幼蚁时,保育员教导他必须正面挑战危险。
327号雄蚁于是停下脚步,假装梳洗。那身影在不远的地方,几乎可以闻到他的存在。雄蚁一边模拟盥洗的动作,一边摆动触角。好极了,他接收到跟踪者的味道分子了。一只年约1岁的小兵蚁,她发出的味道有些不同,掩盖了通常惯用的身份确认气息。这味道不太容易分辨,好像岩石的味道。
小兵蚁不再东躲西藏。嗤——嘶——雄蚁用红外线单眼清楚地看见她了。她的确少了两只脚,身上散发的岩石气味更浓。雄蚁发射信息。谁在那里?没有回答。为什么跟踪我?没有回答。
干脆忘了这个小意外,继续赶路。然而,雄蚁随即探测到,另一抹身影迎面而来,是一只壮硕的兵蚁。走道相当狭窄,雄蚁无法与她交叉通过。该退回原路吗?如此一来就得碰上那只跛子。事实上,那跛子正快步冲向他。他进退不得。现在雄蚁感觉到——她们俩都是兵蚁,身上都散发着岩石的味道。壮的那只正张开她长长的利剪。这是个陷阱!简直难以置信,同一城邦的蚂蚁竟想置同胞于死地!难道是免疫系统出了毛病?她们辨认不出他的身份味道?她们把他当成陌生人?不可思议,好像自己的胃坚决要刺杀自己的小肠……327号雄蚁提高讯息的发射能量——
“我和你们属于同一族群,我们是同一组织的成员。”
这些兵蚁还年轻,很可能搞错了。然而,这次发射的信息丝毫没有冷却她们的敌对态度。小跛子跳到他的背上,紧抓住他的翅膀,此时大个子张大上颚咬住他的头,兵蚁们密密地捆绑住他,将他拖往垃圾场的方向。
327号雄蚁不断地挣扎。连主性事交谈的环节,都释放各种这些不具生殖能力的兵蚁无法理解的情绪分子。他已从不解转成恐慌。为了不受这些“抽象”概念的污染,小跛子死命地黏附在雄蚁的中胸骨盾甲上,拼命用上颚磨蹭他的触角,防止他散发任何费洛蒙,尤其是确认身份的味道分子。不过,她们带他强行前往的地方,身份气味是派不上用场的……
这悲惨三人行,气喘吁吁地朝人烟罕至的地道前进。小跛子有条不紊地持续清除费洛蒙的工作,仿佛不愿雄蚁头上还残留任何讯息。雄蚁不再挣扎,顺从地,他决定慢慢停止自己的心跳,他决定自杀。
△
“为什么暴力充斥,怨气冲天?我的兄弟们,为什么?我们只是单一的个体,但我们都是大地与上帝的子女。停止无谓的争吵吧!22世纪将是精神层次的世纪,但也许不是,抛弃来自骄傲自大、表里不一的宿怨吧!
“个人主义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一位需要救济的弟兄,你竟忍心眼睁睁看他饿死!你不配成为我们地球村的家庭成员。迷失的人向你祈求帮助和支援,而你竟关上门。你不是我们的伙伴。
“我认识你,蜷藏在丝绸下的良知!你们只想自己享乐,只为个人荣耀。你要幸福,是的,只有你个人或亲朋好友能享有的幸福。
“我认识你们,我告诉你们。
“你!你!还有你!不要对着电视荧幕微笑,我讲的是严肃的事。我要对你们讲述人类的未来,无意义的生活不能再持续下去了。我们浪费并毁坏着所有的一切。森林被轧压制成抛弃型面纸,所有东西都变成抛弃型——免洗餐具、圆珠笔、衣服、照相机、汽车。
“你们还没察觉到吗?连你们都成了可抛式物件。丢下肤浅的生活方式,就是今天,免得明日被迫放弃!
“加入我们,我们的信徒阵营。我们都是上帝的兵士,我的兄弟们!”
播报员的影像出现。“以上布道节目由主张45天基督复活论教派的麦当劳神父主讲,并由冷冻食品公司和香甜乳品企业共同赞助提供。现在将为您播放连续剧《外星人,引以为傲的外星人》。在这之前,先进一段广告。”
露西无法像尼古拉一样,借由看电视平息脑海中澎湃的思绪。乔纳坦下去8小时了,没有任何消息!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下去。
拿起电话筒,拨下紧急求救的号码。
“喂,警察局吗?”
“我跟你说过不要打电话。”
厨房传来微弱平淡的声音。
“爸爸!爸爸!”
露西正要挂上电话,对方传来:“喂喂,请说话,告诉我们地址。”咔嗒!
“没错,是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叫你们安静地等我回来吗?”
不用担心?开什么玩笑?
乔纳坦手上抱着聒喳喳的遗体,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而他也挂了彩,不过并没有受到惊吓,也没有精疲力竭的样子。相反地,乔纳坦似乎相当高兴,嘴角挂着笑容。不,不是的。该怎么说呢?他仿佛衰老许多,又像生了场大病。眼神炙热,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还微微喘着气。
看见狗狗尸骨不全,尼古拉不禁号啕大哭。可怜的卷毛狗像被剃刀割碎般,他们把狗放在摊开的报纸上。尼古拉因为失去伙伴而不停地哭泣,一切都结束了。
当他喊“猫”这个字时,再也看不到狗狗拼命往墙上跳的模样了。狗狗兴奋地跳跃开门的画面也不会再有;再也没有机会从那头高大的同性恋德国牧羊犬的纠缠中,拯救聒喳喳了。聒喳喳已经不在了。
“明天我们把它带到拉雪兹爱犬墓园。”乔纳坦安慰道,“花4500法郎买座坟给它。你知道,墓碑上可以镶嵌相片的那种。”
“喔,好的,好的!”尼古拉在两声啜泣间说道,“它至少该有这些。”
露西还没回过神来,她不知该从何问起。为什么待了这么久?狗狗发生了什么事?他呢,又遭遇了什么?他想吃点东西吗?他想过家里的人有多着急吗?
“下面到底有什么?”她淡淡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可是你知道你回来的样子有多吓人吗?而且狗狗……好像掉进电动碎肉机里。它到底怎么了?”
“公证人说得对,下面都是老鼠,聒喳喳是给愤怒的老鼠咬死的。”
“那你呢?”
他苦笑。
“我的身材高大得多,它们怕我。”
“真荒唐!在下面待了8小时,你到底在做些什么?该死的地窖里藏了什么东西?”她气急败坏地说。
“我不知道地窖里有什么,我没走到尽头。”
“你没走到最底下?”
“还没,地窖非常深。”
“8个钟头还没到地窖的尽头!”
“没有,我看见狗时就停住了。那里到处是血,聒喳喳奋力地抵抗。真难想象一只那么小的狗能支撑那么久。”
“你在哪里停住?半路?”
“我怎么知道?总之,我再也无法继续下去,我也怕啊!你知道,我受不了黑暗和暴力,也无法不明就理地一直往下走。何况我想起你们,你无法想象那是多么地……如此黑。”
乔纳坦的左嘴角抽动了一下。露西从没看过他这副模样,明白不能再逼问他了。于是双手揽住他的腰,亲吻他冰冷的双唇。
“冷静点,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马上把门封起来,谁也别再提了!”
乔纳坦倒退一步。
“不,还没结束。那里,现场一片血红,所以我才停下来的。每个人都会在那里停下脚步的。人总是容易被血腥暴力震慑住,就算发生在动物身上也一样。可是我不愿就此打住,也许离目标不远了……”
“你不会是想再下去吧!”
“是的,埃德蒙去过了,我一定也能到达。”
“埃德蒙?你埃德蒙舅舅?”
“他在底下做一些事,我想知道是什么。”
露西挤出一丝呻吟。
“求求你,看在我和尼古拉的分儿上,就别再下去了!”
“我别无选择。”
乔纳坦的嘴角再度抽动。
“长久以来,我做事总是半途而废。当危险迫近时,我就停滞不前。看看我,这个人也许从来没有经历过大凶险,也没有成就过什么大事业。我应该继续当锁匠的,就算被袭击受伤,也只好自认倒霉。这将是一场洗礼,让我认清血腥暴力,学习如何看待它。否则,一径地逃避困难,我永远只是个长不大的小孩而已。”
“你疯啦!”
“不,我没疯。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茧里。这个地窖提供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跨出障碍。如果我不去做,我将无法面对镜中的自己——一个懦夫。而且,你还记得吗?当初是你强迫我下去的。”
他脱掉沾满血迹的衬衫。
“别再说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更改。”
“好吧!既然如此,我跟你一块儿去!”露西抓起手电筒宣布说。
“不行,你留在这里!”
他紧抓住露西的手臂。
“放开我,你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可是你一定要了解,地窖是我个人的事,是我的潜航,我的道路。没有人能干涉,你听到了吗?”
两人身后的尼古拉仍对聒喳喳的遗体泪流不止。乔纳坦放开露西的手臂,走到儿子身边。
“好了,振作起来,男孩!”
“我受不了,聒吱死了,而你们只顾着吵架。”
乔纳坦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他拿起一盒火柴,取出6根火柴棒摆在桌上。
“来,看这边。我来表演一道谜题,用6根火柴棒摆出4个等边三角形。想想看,你应该可以找到答案。”
小男孩一脸讶异。他擦去眼泪,擤擤鼻涕,开始用不同的方法排列组合。
“我可以给个暗示,想找到答案必须改变思考模式,平常的思考方式,是没有结果的。”
尼古拉摆出3个三角形,不是4个。他抬起蓝色的大眼睛,眨眨眼皮。
“你找到答案了吗,爸爸?”
“还没有。不过我觉得就快了。”
乔纳坦暂时安定了他的儿子,但他的老婆却无法平静,露西对他射出愤怒的目光。当晚,他们大吵一顿,乔纳坦依然不愿对她提及任何有关地窖的事。
翌日,乔纳坦很早就起床。花了整个早上,在地窖入口装了道铁门外加巨锁,并将唯一的钥匙挂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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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天旋地转,毫无预警的大晃动。先是墙壁晃得厉害,泥沙接着由天花板直泻而下。第二波几乎尾随而至,然后第三波、第四波……大地无声的摇晃愈演愈频繁,也愈来愈靠近这组怪异的三人行。永无止境的轰隆低吼,天翻地覆。
年轻的雄蚁因大地的摇撼而苏醒,心跳重新加快。他张开大颚朝两只刽子手使劲咬去,出其不意地吓了她们一跳。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雄蚁往塌陷的地道脱逃。他挥舞着尚未发育完全的翅膀加速奔逃,一蹦一跳地穿越土砾堆。但愈来愈激烈的阵阵摇动,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趴倒在地,等待沙土如雪崩般席卷而来。走道的整条侧边与其他走道的中央路面互相激荡。
桥梁、拱门和地下室一一塌陷,伴随着数以百万计的惊愕身影。最高警戒的气味讯息已经发出,逐渐扩散。第一级费洛蒙的激动气息笼罩着所有的上层地道;闻到这个味道的居民立刻害怕得直打哆嗦,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并一路释放更刺鼻的费洛蒙味道。恐慌如雪球般愈滚愈大。云雾般的警戒气息急遽散开,飞往所有受创地区的每一条地道,最后汇集至主要干道。
渗透族群内部的外界入侵者,引发了年轻雄蚁一直企图唤起却徒劳无功的警戒状态——痛苦的毒素。不一会儿,贝洛岗城民乌黑一片,如暗红血液般更加快速地流动。大伙忙着撤离灾区附近的蚁卵,兵蚁集合,组成战斗小组。
摇晃停止。327号雄蚁正位于一处大型的地道交叉口,一半的路面已经被沙土和蚁群挡住。一阵胆战心寒的沉寂接踵而至。所有的蚂蚁静止不动,等待着后续的发展。触角挺起,轻轻晃动,等待。蓦然,刚才针扎似的笃笃声消失了,某种低沉的吼啸起而代之。城邦外部的枝丫结构好像刚被凿穿。
硕大无朋的物体从圆顶钻进,咬碎墙壁,越过枝丫间往下滑。粉红巧致的舌头跃然出现于交叉路口中央,不断地在四周挥打,迅疾如风地刮过地面,尽可能地席卷他触及的居民。在舌头的前端排列成串的大群兵蚁直冲向前,企图用她们的大颚攻击。
舌头感觉攫取的猎物够多了,往上面缩回消失踪影,将整口蚂蚁一股脑囫囵吞入腹中后,再度瞄准出击。这次舌头伸得更长,更加贪婪,更加锐不可当。第二级警戒开始发布。工蚁利用腹部尖端敲打地面,通知下层的兵蚁。她们尚未察觉到惨剧发生。
整个城邦回荡着原始的咚咚声,仿佛“城邦有机体”正在喘着气。
嗒!嗒!嗒!笃……笃……笃……
外界入侵者回应着,他再度敲击圆顶,想更进一步深入内部。所有居民尽量贴近墙壁,以免遭到这条疯狂红蛇的吞噬。觉得黏食的猎物太少,舌头伸得更长。一个鸟喙,然后跟着的是巨大的头。
一只绿啄木鸟!春天的杀手。这种嗜食昆虫的贪婪鸟类能深入挖开褐蚁蚁窝达60厘米,然后饱餐里面的居民。此刻,第三级警戒施放。有些工蚁在极度惊惶又无从发泄的情况下,精神进入半疯狂状态,甚至因恐惧太甚,而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起来。断断续续地动着,跳跃,大颚不住颤声开合、反吐……其他的蚂蚁则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盲目地在地道乱窜,碰上会动的东西就咬。这是恐慌的负面影响。
城邦不仅无法消灭入侵的外来者,反而因恐惧而自我毁灭。尽管大变动局限在地上第15层的西半部,警戒升高至第三级后,整个城邦都已部署完毕准备开战。工蚁将卵搬至最底下的楼层以免遭到伤害,成排快步行军的兵蚁迎面与她们错身而过,个个张大上颚。
历经世代传承,蚂蚁城邦已学会如何对抗这种侵犯。就在局面最混乱的当儿,炮兵属兵蚁早已就位,分配完主要任务等待出击。她们环绕着绿啄木鸟最脆弱的部位——脖子。然后转身就近距离发射姿势,腹部瞄准飞禽。发射!括约肌全力驱动,喷出高浓度蚁酸。
啄木鸟突然痛苦地感觉到有东西在他的脖子上勒了一圈满是刺针的围巾,一阵痛彻心扉的疼痛。他挣扎着,但陷得太深,已无法抽身。他的翅膀深陷在圆顶散落的枝丫与泥土中,他再次吐出舌头杀死大部分敌手。
一拨新的队伍马上接替。发射!绿啄木鸟抽搐一下。这次可不仅仅是刺针,而是荆棘。啄木鸟仓皇失措地乱撞。发射!蚁酸再次喷出。啄木鸟浑身乱颤,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发射!蚁酸腐蚀他的神经,无可遁逃了。
发射终止!拥有巨大上颚的兵蚁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在蚁酸蚀开的伤口处猛咬。另一组人马绕到外面,站在圆顶的残垣断壁上寻找啄木鸟的尾巴,然后从气味浓厚的部位——肛门,开始钻孔。这批天赋异禀的士兵,不一会儿就把肛门口弄大,顺势滑落进啄木鸟的肠子里。
先前的部队早已咬开喉咙的皮肤。当第一股鲜血涌出,费洛蒙警戒讯息终于停止。战争至此胜负已定。喉咙的开口愈来愈大,蚂蚁成群结队四处游走。喉管里还有一些幸存者,她们获救了。接着兵蚁侵入头颅,找寻通往脑髓的入口。一只工蚁发现了一条通道——颈动脉。必须是正确的那条才行——要自心脏直通脑髓的动脉,而不是反向的那条。
找到了!4只兵蚁啮破血管跳进红色液体中,借由心脏推动的血流,带她们前往半脑的正中心。她们准备在这里大显身手,翻搅脑脊髓灰质。啄木鸟痛不可当,左右不停地滚动,然而他再也无力还击。
此时,另一团蚂蚁潜入肺部,再次喷射蚁酸。啄木鸟费力地呛咳。还有一路全副武装的装甲部队闯入食道,在消化系统的管道里与另一路从肛门切入的人马会师。这队人马迅速地从大结肠,一路破坏所有上颚可及的重要器官。她们在肌肉间穿孔,一如习惯性地挖掘泥土,咬啮着胃、肝、心、脾脏和胰脏,一个接一个,仿佛遭遇顽强的硬土。
有时血液或淋巴液出乎意料地泉涌而出,淹没几只蚂蚁。不过,只有不懂如何切割及由何处下手的笨拙蚂蚁,才会不幸遇难。其余的队员有系统地在鲜红和晦暗的肌肉间持续行进。她们深知肌肉痉挛时被压碎的危险,也绝不会去碰触溢满胃酸或胆汁的区域。
两路队伍最后在腰部完成会师大典。鸟儿仍苟延残喘,他的心脏虽然遭到无数的齿啮,仍忠实地运送血液到千疮百孔的血管中。不等被害者咽下最后一口气,成串的工蚁排整队伍,整齐的步伐踏在搏动的肉块间。这些小小的外科医生是无敌的,当她们在脑部区域动刀时,啄木鸟抽动一下,最后的一下。
整个城市涌来肢解这个怪物。地道里挤满了蚂蚁,挥舞着羽毛或绒毛纪念品。
泥水工蚁早已动手重建受创的圆顶以及地道。远远看去,还以为蚁窝正在吞食一只鸟。吞咽,消化,分送肉块、脂肪、羽毛和鸟皮到需要这些物资的城邦各地。
创世记——
蚂蚁如何构建文明?
想了解这一点,必须回溯到好几亿年前,也就是地球出现生命的初期。
首批驾临的生命,昆虫赫然在列。它们似乎不太适应生活环境,身材既小又脆弱,是所有掠夺者的最佳猎物。
因此,为了延续生命,某些昆虫,例如蝗虫,选择大量繁殖的方式传承香火,反正一次产下数量众多的幼儿,一定有几只能存活;另外,有些昆虫,例如胡蜂或蜜蜂,则衍生出毒液,代代相传自然生成的毒螫,使它们转而成为人人皆怕的生物;还有,像蟑螂类的昆虫,演化成不能食用的虫类,身上特殊腺体的分泌物使它们的肉质奇差无比,以至于没有生物愿意尝试;再来像螳螂或飞蛾之属,利用保护色伪装,它们的身躯形似树叶或树皮,使它们在充满杀机的大自然里,不被发现。
然而,在开天辟地混沌之初,很多昆虫还没有发展出任何“求生绝招”,它们似乎注定要绝种。在众多“不适者淘汰”的物种里,最明显的非白蚁莫属。白蚁大约在1.5亿年前开始在这片地表上出没,以啃食木头为生,它们几乎没有继续存活的机会。太多的天敌,天生的求生绝招又不足以抵抗它们……
白蚁的命运叵测?大量的白蚁死亡,幸存者被逼至绝境,幸而它们及时激发出一套别出心裁的对抗方案:“绝不单打独斗,创立团结的队伍;攻击20只团结对外的白蚁是相当困难的。”白蚁就此开展复杂化的伟大演进原则:社会组织。
这些昆虫开始过团体生活,最早是家庭制——整个团体以生育后代的母亲为中心。接着由家庭扩大为村镇,村镇对外发展为城市。沙土和水泥建立的城邦很快耸立地球表面。白蚁是我们星球上最早具有智慧的大师,也创立了第一个社会组织。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
327号雄蚁发觉那两只带岩石气味的杀手已失去踪影。他已经摆脱她们。运气好的话,她们可能葬身在坍塌的落泥中。别想得太美,麻烦还没完,他已经失去身份确认的味道了,现在只要碰上任何一只兵蚁,他就完蛋了。他的姊妹顺理成章把他当外人看待,他可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毫无预警地被蚁酸射击或遭大颚狂咬。这是保留给身上没有联邦身份气味者的待遇。
荒唐。他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都是那两只发出岩石气味兵蚁的错。她们发什么神经?一定是疯了。虽然这种病例很罕见,遗传因子设定错误也会引发类似的心理疾病;一种近似第三级警戒发放时,蚂蚁任意攻击他人的歇斯底里症。不过那两只看起来没有歇斯底里的症候,也不像退化。她们似乎对自己的行动了然于胸,甚至好像……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某个个体才会在意识清楚的状态下歼灭同组织的其他个体,保育员称之为癌症。她们好像……罹患了癌症。岩石的气味原来是疾病的味道……这又是一件必须发布警报的事件。
327号雄蚁今后有两道谜团待解——侏儒蚁的秘密武器,以及贝洛岗里有人罹患癌症。他却无人能讲,必须全盘考量……他心中已经有解决的方案了。
他清洗触角。濡湿(舔舐触角时,没闻到确认身份的费洛蒙气息,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刷洗,再用肘间的须毛梳理、烘干。
天哪,怎么办?先保住性命再说。只有一只蚂蚁能借由红外线影像来辨识他的身份——城邦之母。但是,皇城四周都是士兵。算了,反正,贝洛·姬·姬妮不是说过一句至理名言——通常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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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人对埃德蒙·威尔斯的观感不是很好。当他要离开时,也没有人挽留他。”
说这番话的是个老先生,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庞。他是“香甜乳品企业”的低阶主管。
“可是听说他发现新品种的霉菌,可以让优酪乳散发浓郁的香气。”
“在化学的领域里,必须承认他有一些惊人的创举。不过不常有,只是偶尔。”
“您和他有不愉快吗?”
“老实说,没有。这样说吧,他在团队中自成一派,就算他的霉菌替公司带来数百万的收益,这里的人也不会感谢他的。”
“您能说得明白些吗?”
“每个团队都有领导人。埃德蒙无法忍受领导人,甚至任何形态的层级隶属关系。他瞧不起管理者,他老是说他们只知道‘为消费而消费,完全不事生产’。但我们都必须为五斗米折腰,屈意奉承老板。这没什么不对,完全是应系统运作而行。他呢,骄傲自负,这点让同事比他的上司对他更不满。”
“他为什么离开?”
“他和公司的低层主管为了一件事起争执,那件事,我必须说——他完全没错。那个低层主管到他的办公室里乱翻东西,埃德蒙发了顿脾气。而当他发现公司的人都支持对方时,他不得不走。”
“可是您刚说他没错……”
“有时宁可为了维护有权势者的利益,而落入懦夫的行径,也比为值得同情的升斗小民挺身而出好得多。埃德蒙在这里没有朋友。他不和我们一同吃饭,不和我们出去喝两杯,他总是心不在焉的。”
“为什么您现在向我坦白您的懦夫行径?您不需要对我全盘托出。”
“嗯,自从他过世后,我一直在想,我们的行为的确不太好。您是他外甥,向您告白,我感觉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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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狭窄的走道尽头,一座木头碉堡。皇城。
整栋建筑的基座是一段松树树墩,沿着外缘加上圆穹屋顶。树墩不仅是贝洛岗的中心,也是擎天支柱。因为皇宫以及珍馐美馔全都储藏在这里,也因为它的支撑,城邦才能面对狂风骤雨屹立不摇。近点看,皇城的板壁镶有复杂的花纹,类似蛮族的文字镌刻。
这些廊道都是这截树墩的第一批占有者——白蚁,所挖掘的。5000年前,贝洛·姬·姬妮首代皇后降落在这个地域,她立即与白蚁发生冲突。漫长的烽火达千年之久,贝洛岗人赢得最后的胜利。然后她们惊喜地发现这座“巩固的”城市,木头中凿穿的地道,永不崩塌。
这截松树树墩开展了她们都市和建筑计划的全新远景。高处,是一片挑高的平台;底下,是深入大地盘根错节的树根。太完美了。然而,树墩很快就无法容纳激增的褐蚁蚁口。因此,她们顺着树根往下挖掘,同时将枝丫架在被砍断的树上,让屋顶更宽广。
目前皇城人烟稀少,除了城邦之母和一帮禁卫队的精英外,其他的子民全住在外环地区。327号迈着谨慎而不规律的步伐进逼树墩。太规律的振动马上会被察觉判定有人接近,而不规律的振动可能误判为轻尘散落。只要祈祷路上不要遇见卫兵就好了。他匍匐前行。
距皇城只剩200颅的距离。他可以看见贯通树墩的十几个入口;正确地说,应该是守护入口的“守门蚁”的头颅才对。守门蚁的头颅因基因突变而巨大扁圆,看起来像根粗铁钉,恰好填满她们职责所在的入口。
这些活生生的大门在过去已经发挥了功用。780年前,草莓战争期间,黄蚁入侵城邦。贝洛岗的所有子民全跑到皇城避难,守门蚁且战且退,头颅堵住所有入口,密不透风。
黄蚁整整花了两天才冲破这道防锁。守门蚁不仅挡住入口,还用长长的大颚发动攻势。100只黄蚁合力才能冲破一只守门蚁的防线。最后她们不得不凿穿守门蚁头上的甲壳,才突破防守。这些活生生的“大门”没有白白牺牲,联邦的其他城市因而得到喘息以重整旗鼓。数小时后,城邦光复了。
327号雄蚁并不妄想独自挑战一只守门蚁。他盘算着,当门打开时,例如,当她移动让一只搬运蚁卵的保育员通过之际,他可以在门关上前趁机冲进去。刚好一个大头移动了,通道出现给……一只兵蚁。失败,他不能冒险尝试,兵蚁会马上奔回将他杀死。又一只守门蚁的头动了动。雄蚁六只脚微微弯曲,摆出起跳的姿势。
不行!弄错了,守门蚁不过动动头换个位置而已。
长久持续把脖子圈在木头当中,是会引起痉挛的。
算了,他的耐心到了极限,他冲向障碍物。待他进入守门蚁触角能及的范围时,守门蚁发现他身上没有确认身份的费洛蒙。她往后退封住入口,同时发放警戒分子。
“有陌生人闯进皇城!有陌生人闯进皇城!”
她犹如警铃般反复地施放警报。她转动长螯吓阻对方,并想向前厮杀,但是命令无法违抗——“防堵为首!”
动作得快。雄蚁拥有一项优势——他可以在黑暗中视物,而守门蚁双眼皆盲。他冲过去,避开凌空乱咬的大颚,然后潜近,攫住两块大颚的里端,一块一块地剪断。透明的血液流泻。两块残废的大颚仍不住地猛咬,但已不具攻击性了,可是327号还是过不去。对手的尸体堵塞住入口,因痉挛而抽动的脚仍反射性地压紧木头。
怎么办?他将腹部靠在守门蚁的前额上,发射。身躯振动一下,被蚁酸腐蚀的甲壳开始溶化,散发缕缕灰色轻烟。头颅太大,他必须发射四次才得以开出一条孔道,穿过扁平的头颅。他过去了。入口的另一端,他看见一片萎缩的胸廓和肚子。守门蚁真的只是一扇门而已。
竞争对手——
5000万年以后,首批蚂蚁出现。它们也只能互相依赖。原始蚁是野生独居胡蜂的远系子孙,既没有巨大的上颚,也没有螫针。它们既瘦小又羸弱,但绝对不笨。它们很快地了解到仿效白蚁的好处,必须团结。
它们创造村镇,建立粗陋的城邦,而白蚁马上意识到这股竞争势力的威胁。依照它们的想法,地球上只容许一种社会性昆虫存在。此时战争已无可避免。
战火蔓延至全世界,在各岛屿、树木和山岳间展开。白蚁城邦的军队与蚂蚁城邦的新兴军团相顽抗,这是动物界前所未有的现象。数以百万的大颚彼此短兵相接,不是为争夺食物,而是由于“政治”的目的。起初,经验老到的白蚁连战皆捷。不过蚂蚁也不是省油的灯,它们努力适应,仿造白蚁的武器,更加以改进创造出新式武器。白蚁和蚂蚁的世界大战笼罩了全球,从前5000万年延续到前3000万年。同一时期,蚂蚁发明蚁酸喷射武器。优劣态势产生了决定性的转变。
直至今日,两敌族间的战争仍持续着。但是白蚁兵团已绝少获胜。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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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在非洲认识他的,对吧?”
“是的。”教授回答,“埃德蒙当时非常悲伤,他的太太去世了,他因此狂热地投入昆虫研究。”
“为什么研究昆虫?”
“为什么不?昆虫的魅力是世代相传的。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害怕蚊子,怕被传染热疾;害怕跳蚤,怕被叮痒得受不了;害怕蜘蛛咬,也害怕象虫吞掉他们储藏的食物。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乔纳坦现正在枫丹白露的国家科学研究中心,昆虫研究区的326号实验室。与他在一起的是丹尼尔·罗森菲教授,一位英挺的老者,头发束成马尾,面带微笑,说话像连珠炮一般。
“昆虫非常耐人寻味。比起我们,它们又小又脆弱,然而它们嘲弄我们,甚至威胁我们。想清楚点,我们终将葬身于昆虫之腹。因为蛆,也就是苍蝇的幼虫,啃食我们的遗体。”
“我从没想过这些。”
“长久以来,昆虫一直被视为罪恶的化身。别西卜(编者注:Belzébuth,“鬼王”,被视为引起疾病的恶魔。
)、撒旦的门徒等以苍蝇头来代表,绝非偶然之事。”
“蚂蚁的风评比苍蝇高。”
“视情况而定。每种文化各持有不同的看法。在犹太法典《塔木德》里,蚂蚁是诚实的象征;中国西藏地区的佛教教义,则将它们视为物质世界的红尘一粟;象牙海岸(编者注:现在称科特迪瓦。
)的巴乌莱人相信,怀孕的妇女若被蚂蚁咬,将来生下的小孩会有个蚂蚁头;某些波利尼西亚人反而把它们奉为小小圣灵。”
“埃德蒙以前研究的是细菌,后来为什么放弃呢?”
“细菌研究带给他的乐趣,根本比不上昆虫研究的1‰,尤其是对蚂蚁的研究。我所谓‘他的研究’指的可是一项全心投注的承诺,也就是他发起请愿活动,反对在大型卖场中出售的蚁窝玩具,一个塑胶盒里有一只蚁后和600只工蚁。他同时还鼓吹利用蚂蚁‘除虫害’,有系统地在森林里建造红蚁蚁窝,清除林中的害虫。聪明的点子。过去,在意大利曾用蚂蚁对抗松树毛虫,在波兰对付冷杉木蠹。这两种害虫危害林木甚巨。”
“运用昆虫消灭另一种昆虫,是这个意思吗?”
“嗯,他呀,管它叫‘外交干涉’。20世纪,人类用化学药剂做了许多蠢事。永远不要正面捕杀昆虫,更别小看它们或妄想驯服它们,就像驯服其他哺乳类动物一样。昆虫是另一套哲学,举例来说,昆虫发展出抵制化学毒药的妙招——‘抗药性’。您知道,我们无法避免螳螂的侵害,是因为螳螂已学会适应一切。这些家伙,往它们身上浇杀虫剂,99%的害虫会死亡,但1%逃过一劫。幸存者不但产生免疫力,连它们的下一代也好像接受过‘预防注射’似的,100%不受杀虫剂影响。200年来,我们重复地犯下相同的错误,不断地增强农药的毒性,到头来,杀死的人类比昆虫还多。我们创造出超强抗药性的虫类,能吞下最剧烈的毒药而毫发无伤。”
“您的意思是,我们没有真正能防治虫害的办法?”
“您自个儿看,到现在还有蚊子、螳螂、象虫、嗤嗤蝇和蚂蚁。这些昆虫经得起考验。1945年更发现,只有蚂蚁和蝎子历经核子浩劫而能存活下来。它们连这个都禁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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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号雄蚁使同族的人血溅五步,他卑劣地运用暴力对抗自己的组织,这些在在使他苦涩不已。还有其他的方法吗?他,资讯费洛蒙,能保住性命完成任务吗?如果他杀人,那是因为有人企图截杀他。这是连锁反应,一如癌症。因为族群对待他的方式太怪异,他只好被迫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他必须有这个心理建设。他已经杀死一位姊妹了,还可能会杀死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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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非洲做什么?再说,您自己也说过,蚂蚁到处都有。”
“当然,不过不尽相同。自从他太太过世后,他什么都不在乎了,甚至我猜想,现在往回看,他是否在等蚂蚁协助他‘自杀’。”
“我不懂?”
“蚂蚁差点吃了他,天哪!非洲蚕蚁。您看过《当蚕蚁低啸而过》这部电影吗?”
乔纳坦摇摇头。
“当蚕蚁大量成群出没时,它们行经平原并沿途破坏。”
罗森菲教授站起来,仿佛上前挑战一波迎面而来看不见的浪潮。
“刚开始,仿佛听见大片混杂着尖叫、吵嚷,和小昆虫奔逃时脚和翅膀振动的飒飒声。这个阶段还看不到蚕蚁的踪迹。接着,从小山丘后头出现几只兵蚁,很快地跟随这些斥候身后的其他蚕蚁列队前进,根本看不见队伍的尽头。山丘染成一片黑色,就像熔浆岩流所经之地皆化成灰烬。”
教授讲到精彩处,不断来回踱步,挥舞双手。
“非洲毒血。活生生的强酸。它们的数目多得吓人。一群蚕蚁平均每天产下50万颗卵,用水桶来装也装不完……因此,黑色硫酸之渠流动着,经过斜坡和树林,没有东西能挡住它。可怜的鸟、蜥蜴和食虫哺乳动物,万一不幸靠近,不免惨遭撕碎分尸的命运。《启示录》景象的体现!蚕蚁不怕任何动物。有一次,我看见一只好奇心太重的猫咪转眼间被肢解。它们甚至利用同伴的尸体,搭成浮桥过溪……
“在象牙海岸蓝姆图生态中心的邻近区域,也就是我们进行研究的地方,当地居民仍然想不出方法对付它们。所以当我们宣布这些小小阿提拉即将入侵村镇时,所有居民马上携带贵重财产逃走。他们把桌子和椅子的脚放在醋桶中浸泡,再来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当他们回来,村里好像台风狂扫过般,一干二净。没有任何食物或有机物质残留,害虫一只都不剩。蚕蚁竟然变成清洗屋舍的最佳工具。”
“它们这么凶狠,你们如何研究?”
“我们等到正午。昆虫不像我们具有温度调节系统,当户外气温达18℃时,它们的体温也是18℃。所以一到酷暑季节,它们的血液便沸腾。对它们而言,这是无法忍受的事。当第一道艳阳洒下,蚕蚁便挖掘一个宿营巢穴,在里面安静等候气温的变化。这好比迷你冬眠,只不过催促它们蛰伏的是酷暑,而非严寒。”
“然后呢?”
乔纳坦对沟通并不在行。他认为讨论需要利用两种沟通瓶子。一个知道,瓶子是满的;另一个不知道,瓶子是空的。一般而言,他属于后者,不知道的那一方竖起耳朵聆听,偶尔丢一句“然后呢?”“告诉我这个”和不停地点头以助演说者之兴。就算有别的沟通方式,他也不会知道。更何况,借着观察身旁的人,他发觉双方都只是在同一时间自言自语,每个人都想将对方当成免费的心理分析师。在这个情况下,他比较喜欢自己的方式,看起来也许很无知,但至少能不断地学习新知。有一句中国谚语不是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提问题的人笨五分钟,不提问题的人终生愚笨。)
“然后嘛,我们就去啦,天哪!相信我,真的非常骇人听闻。我们计划找出该死的蚁后,每日能产下50万颗卵的肥婆。我们不过想看看她,顺便拍几张相片罢了。我们穿上清理下水道用的大雨鞋。埃德蒙运气不好,他穿43号,可是只剩下一双40号的,结果只好穿上平常的涉水鞋就去了……
“我记得很清楚,就像昨天才发生似的。12点30分,我们在地面上追踪到一处外形类似宿营巢穴的地点,然后开始在四周挖掘土壕。13点30分,我们挖到了外层房室,一种黑色的液体状物质,啪嗒啪嗒流出来,数千只不具生殖力的兵蚁张合着大颚。这类昆虫的大嘴,简直就像剃刀般犀利。它们爬上我们的鞋子,而我们拿铲子和十字镐持续地挖,目标蚁后闺房。
“终于找到了我们的宝藏——蚁后。她比欧洲地区的蚁后大上10倍。我们从各个角度拍摄。她一定散发出味道语言向我们怒吼,呼喊立刻出现效应,四面八方涌来的兵蚁在鞋子上叠成小山丘。有几只借助同族姊妹们的身躯往上爬升,终于钻进橡胶鞋里。它们从那儿窜入裤管,进到衬衫里面。我们全都变成格列佛,只是迎接我们的小人国国民一心只想把我们撕裂当成粮食!尤其要特别注意,千万不能让它们钻进身体的自然孔道——鼻、口、肛门及鼓膜。否则就完蛋了,它们会在体内乱挖!”
乔纳坦保持缄默,有些吃惊。至于教授,正穿过记忆,奋力地模仿当年的景况。
“我们用力拍打想摆脱它们,它们却循着呼吸与汗水的指引前进。我们学过瑜伽,练习放慢呼吸并控制恐惧。我们试着不去想,忘却成串想置我们于死地的兵蚁。总共拍完两卷底片,有些还用了闪光灯。任务结束,我们马上跳出土壕。只有埃德蒙例外,蚂蚁已经将他的头整个笼罩住,正打算吃掉他!我们帮他拍掉手上的蚂蚁,脱掉衣服,然后用袖套刮掉占据他身上的大嘴和巨颚。我们都受到重创,不过都没有没穿雨鞋的埃德蒙严重。他吓傻了,他散发出恐惧的费洛蒙。”
“太可怕了。”
“才不,他能活着脱身真棒,何况他并未因此而对蚂蚁产生反感。相反地,他更加兴奋地研究它们。”
“后来呢?”
“他回到巴黎后就失去了消息,这家伙居然连通电话都不拨给老罗森菲。后来,我在报上看到他去世的报道,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
他走过去拉开窗帘,检视镶嵌在五彩釉板上的温度计。
“嗯,才4月就已经30℃了,真不可思议。这样下去,10年后法国将变成热带国家。”
“会到这种地步?”
“一般人不容易察觉,因为变化是渐进的。但我们这些昆虫学家对细枝末节比较敏感:在巴黎盆地可以看见赤道地区的典型昆虫,您难道没发现蝴蝶变得愈来愈光彩夺目了吗?”
“的确,昨天我才看见一只红黑相间的荧光色蝴蝶停在一辆车上。”
“那是五彩斑蝶,目前为止只在马达加斯加出现的有毒蝴蝶。照这个情况下去,您可以想象蚕蚁跑到巴黎吗?早安恐慌,一定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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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洗触角又吃了几块温热“被撞开的”门蚁后,没有气味的雄蚁在木头地道内小步奔走。城邦之母的房间在那边,他闻得到。运气很好,气温25℃。在这种温度下,皇城内的人并不多,他应该能轻易地溜进去。
突然,他察觉出两只兵蚁的味道,从他的反方向飘来。一大一小。而且小的那只还少了几条腿。他们遥远地嗅着彼此的气息。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她们!
327号雄蚁拼命地奔逃,希望摆脱她们的纠缠。他在这座三度空间的迷宫中左弯右拐。他跑出皇城,守门蚁并未试图拦下他的脚步,因为她们只授命阻挡由外入内的渗透。
雄蚁的脚现在踏着的是松散的泥土地,逢弯便转。可是另外两只一样地迅速,一点都没被甩开。此时,雄蚁正巧将一只扛着枝丫的工蚁撞个倒栽葱;他不是故意的,却因此延缓了那两只一身岩石味杀手的追杀。
趁这个当儿,快,他躲入一处凹槽。跛子走过来,雄蚁往藏身处里面缩。
“他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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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下去了。”
“怎么这样,又下去?”
“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在里面。”
露西拉住奥古斯妲的臂膀,领她到地窖门边。
“都没再上来?”
“没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不准我报警。”
奥古斯妲大吃一惊。
“可是没道理啊!他舅舅明明禁止……”
“他现在还带了许多工具下去——钢板、水泥块……他到底在下面搞什么?”
露西双手抱头。她已经身心俱疲,觉得又将陷入深沉的沮丧当中。
“不能下去找他吗?”
“不行,他装了锁,从里面锁上。”
奥古斯妲如被击溃般颓然坐下。
“唉,早知道谈埃德蒙会惹出这么多事端的话……”
专才——
现代化的蚂蚁大城,经过数百万年持续的分工形态,而导致基因突变。因此,某些蚂蚁生来就具有巨大的剪刀状大颚,成为士兵。其他的则拥有能嚼碎谷物的嘴,正好制作面粉。还有一些具备旺盛的唾液分泌腺体,则用来濡湿幼蚁并杀菌消毒。
有点类似我们的世界里,士兵的手指生成利刃状,农夫有一双钳子脚方便爬树摘果,保育员则拥有数十个乳头。
所有的“专业”突变中,最奇妙的非性爱突变莫属。的确,为了让成山成海的劳动工蚁不受性冲动刺激而分心,它们出生就不具生殖能力。生殖力都集中在一些专业人员——雄蚁与雌蚁身上,也就是相对文化上的王子与公主。它们完全为性爱而生,装备齐全。它们有一切为协助交配而生的新奇装置,从翅膀到红外线单眼,更有收发抽象情绪分子的触角。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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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蚁的藏匿处不是死胡同,它通往一间小洞穴,327号躲进去。散发岩石气味的兵蚁似乎没有探测到他走过去。但洞穴不是空的,有个温热而芳香的躯体在里面,这东西发问道:
“你是谁?”
嗅觉讯息明确、清晰且不可违抗。借由红外线单眼,雄蚁看见询问他的那个巨大动物。单用眼睛看,猜想体重至少有90粒砂那么重。不是兵蚁,是某种到目前为止他还未闻过、也尚未见过的生物。
一只雌蚁。
神奇的雌蚁!雄蚁仔细观察她,纤细的腿轮廓完美无瑕,腿上还饰有细致的小绒毛,黏黏腻腻地沾满性爱荷尔蒙。厚实的触角轻摇散发浓郁的味道,双眼泛着红光,恰似一对小红莓。巨大的腹部曲线优美又光滑。宽阔的胸膛上铺着一层令人艳羡的颗粒状中胸骨盾甲。还有修长的翅膀,比他的足足大上两倍。
雌蚁张开可爱小巧的上颚跳向他,咬住他的咽喉并想砍下他的头。雄蚁感到窒息,吞咽困难。鉴于他身上完全没有味道,雌蚁不打算松开。是个陌生人,必须予以歼灭。
幸赖身材娇小,327号雄蚁奋力挣脱,然后爬上雌蚁的肩膀反箍她的头。风水轮流转,每只蚂蚁都有烦恼的时候,雌蚁挣扎着。当雌蚁精疲力竭身体瘫软时,雄蚁把触角伸向前。他不想杀她,只希望她能听他说。事情并不简单,雄蚁想与她进行绝对沟通,没错,一次“绝对沟通”。
雌蚁(他发现了她的孵化编号,56号)移开触角避开他的接触,而且勃然大怒,试图反抗摆脱他的纠缠。但雄蚁咬紧牙,稳稳地挂在雌蚁的中胸骨盾甲上,更用力地咬紧。倘若力道再强些,雌蚁的头就像杂草般地被拔走了。她静止不动,他亦然。雌蚁用视野广达180°角的单眼,清楚地瞧见攻击者栖息在她的胸甲上。
他真小。
一只雄蚁!她脑中浮现出保育员的教诲。雄蚁只能算是半个个体,和族群其他阶级的个体相较,他只具备本族一半的染色体,他们是未受精的卵孵化出来的。因此他们只称得上是颗活在自由空气下的大型卵子或精子。她的背上有粒精子正企图勒死她,她觉得这个想法挺有趣的。为什么有些卵受精,而其他的没有呢?大概是气温造成的,20℃以下的精液无法活动,城邦之母产下未受精的卵。雄蚁原来是寒冷的产物,和死亡同源。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有血有肉有盔甲的雄蚁。
这是女眷的内室,他上这儿来找什么?这是禁地,是具生殖力雌蚁的专属区域。如果任何人都能在这座脆弱的圣殿来去自如,则所有的污染都将堂而皇之地跟进!
327号雄蚁再度尝试触角沟通,雌蚁不肯就范。他只要一分开雌蚁的触角,她就立刻往他的头部攻击;他若轻触她的第11环节,雌蚁马上将触角往后缩回。她不愿意。雄蚁再次加强下巴力道,终于,触角的第7节与雌蚁的第7节接触。
56号雌蚁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沟通,她所受的教育都叫她远离一切接触,只要发放和接收空中的分子就好了。但她知道这种沟通方式只是假象。有一天,城邦之母曾施放过有关这个议题的费洛蒙——两个脑之间总会产生误解和谎言,这都是肇因于有害的气味、阵风,接收或发放不良的缘故。唯一能防治的方法就是——绝对沟通。触角直接相交,从一个脑中枢神经到另一个脑中枢神经间的通路,才不会有任何窒碍。
对她而言,此举仿佛猥亵她精神的纯洁。总之,是一种艰苦又难以名状的东西。然而,她别无选择。如果雄蚁再加压,她必死无疑。她将前额的触角拉回,摆在肩膀上表示顺从。绝对沟通开始。两对触角毫无顾忌地靠拢。小量的电击。紧张罢了。缓缓地,逐渐加快,两只昆虫互相抚摸呈锯齿状的第11节。
语意不清的泡沫慢慢冒出。这种油性物质不仅润滑触角,还能加快彼此摩擦的速率。两颗昆虫的头颅肆无忌惮地晃动,一段时间后,触角停止舞蹈,开始紧密结合。
现在只剩下一个生物,他有两颗头、两个身躯和一对触角。自然的奇迹已然完成。费洛蒙经由环节上成千的小毛孔和微血管,从一个身躯跑到另一个身躯,两者的想法合而为一。观念不再需要加码或解读,都是以最原始的状态出现——影像、乐音、情绪及香气。
就是运用这种完全即时的语言,327号雄蚁向56号雌蚁叙述他的冒险经过——探险队遭屠杀、侏儒蚁留下的气味路径、会晤城邦之母、如何有人想消灭他、如何失去身份味道、与守门蚁之战,以及穷追不舍带有岩石气味的杀手。
绝对沟通结束,雌蚁收回触角示意对雄蚁存有好感。雄蚁从她的背上爬下来,现在雄蚁的命运操在雌蚁的手上,她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他。雌蚁靠过来,大颚张大,传递一些身份确认的费洛蒙给他。有了这个护身符,他暂时可脱离险境。雌蚁建议进行养分交换,雄蚁欣然接受。接着,她振起翅膀嗡嗡作响,把刚刚交谈的蒸气扑散。
太好了,雄蚁终于成功地说服一只蚂蚁。资讯顺利地被另一只蚂蚁接收、理解和接受。雄蚁成立了他的工作计划小组。
时间——
人类和蚂蚁对时光流逝的看法大相径庭。对人类而言,时间是绝对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每秒钟的长度和周期都是相等的。相反,对蚂蚁而言,时间是相对的。当天气变热,每秒钟变得非常短促;天气变冷时,每秒钟开始扭曲,无限延长,直到失去知觉进入冬眠。对时间的弹性看法,导致它们对速度的观念也与我们完全迥异。定义一项事件,昆虫不仅利用空间和时间,它们还加上第三种坐标——温度。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
今后他们有两个人,忧心急切地想说服更多的姊妹,让她们知道“毁灭性秘密武器事件的严重性”。现今还不算太迟,然而必须多考虑两项因素。一方面,他们可能无法在交尾大典举行前募集足够的工蚁加入,交尾大典将耗费她们所有的精神;而他们需要第三位小组成员。另一方面,岩石气味的兵蚁可能还会再出现,必须先想好一处藏身之所。56号雌蚁推荐她的居室。她在房里挖了条秘密通道,万一遇上麻烦时可以派上用场。
327号雄蚁并不惊讶,挖秘密通道是很流行的事,100年前就开始风行。当时正与口能喷出黏胶的蚂蚁作战,联邦皇后哈·叶科特·杜妮酝酿出一股安全逃生风潮。她建构一座“铁甲”皇城,四面竖起大石块并以白蚁水泥固定。问题在于出口只有一个,以至于当皇城被喷胶蚁兵团重重包围时,蚁后也被困在皇宫中。喷胶蚁毫不费力地擒住她,用那卑劣的快干胶水使之窒息。哈·叶科特·杜妮的大仇虽然不久就得报,城邦也重获自由,但可怕复愚蠢的结局,长久以来深印在贝洛岗子民的脑海中。
凡有机会能用大颚修饰住处形状的蚂蚁,都不忘钻条秘密走廊。若只有一只挖个洞也就算了。如果100万只都挖,那可酿成大祸了。“公有”走道因“私有”走道的过度挖掘而崩陷。蚂蚁穿过自己的秘密通道,然后走入一座不折不扣的大迷宫,到处是“别人的秘密通道”。
整个地区也变得脆弱易碎,连贝洛岗城的未来都遭到危害。城邦之母出面喊停,任何蚂蚁再也不能为一己私用而乱挖。但又怎能到每个房间巡视呢?
56号雌蚁搬移一块儿石头,阴暗的孔洞出现在眼前。就是这里,327号检视这间藏匿所,真是再完美不过了。现在只剩下找出第三位伙伴。他们出洞,细心地关上洞口。
56号发放讯息:
“第一个碰上的就是有缘人,让我来。”
很快,他们遇见一只身材魁梧、不具生殖力的兵蚁。她正奋力地拖着一块儿蝴蝶碎片,雌蚁远远地呼喊她,用激动的气息告诉她,族群正面临严重的威胁。雌蚁运用情绪语言的技巧出神入化,让雄蚁目瞪口呆。至于这只兵蚁,她即刻放下手边的战利品,跑过来商议。
“族群面临严重的威胁?”
“哪里?谁?怎么办?为什么?”
雌蚁扼要地解释春季首批探险队遭遇的惨祸。她描述时散发的甜美气息,已拥有蚁后般的优雅和魅力,兵蚁不一会儿就被征服了。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需要多少兵力攻打侏儒蚁?”
兵蚁自我介绍,她是夏季孵化编号第103683只没有生殖力的兵蚁。硕大的头颅闪闪发亮,长长的大颚,几乎不存在的双眼以及肥短的脚,她将是联盟的重量级成员。天生活力奔放,还得56号雌蚁出声制止,才压得住她的热情。
雌蚁诉说族群内藏有奸细,可能是出卖给侏儒蚁的外籍佣兵,要阻止贝洛岗人查明秘密武器的底细。可由她们身上散发的特殊气息找出她们。
“动作要快。”
“相信我。”
他们分配各自负责影响的区域。327号去说服育婴室的保育员,一般说来保育员比较天真;103683号则尝试带领兵蚁入伙,如果她能征召一整个军团就太棒了,她还可以去询问斥候蚁,尽量收集有关侏儒蚁秘密武器的其他见证;至于56号,她将造访蘑菇田和畜牧场,募集策略上的支援。
23℃——时间,大家回到这里汇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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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播映的是“环宇采风录”系列专题下,有关日本风俗的报道:
“日本人,岛国国民,习惯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对他们而言,世界一分为二——日本人以及外国人。外国人是野蛮民族,称为‘蛮夷’,民风浑不可解。长久以来,日本人具有非常狭隘的国家观念。当日本人移民欧洲之后,便自然而然与原先的家族团体隔离。一年后回国,即使是家人,都不再视之为家中的一分子。定居番邦,意味着汲取‘外人’的精神,也就等于变成‘蛮夷’。甚至连童年老友跟他讲话,也与对观光客交谈一般无二。”
荧幕上播送一连串各式庙宇,以及神道地区宗教圣地的画面。旁白继续说道:
“他们对生与死的看法与我们迥然不同。在这里,个人的死亡并不重要,令人担忧的是,又一生产劳动个体的消失。为了弥补损失,日本人崇尚武术,他们从小学就开始练习剑道。”
两位剑道武士出现在荧幕中央,身着古代武士服饰,上身覆盖着关节部位可活动的黑色胸甲,头上戴着椭圆形头盔,耳朵附近插着两根长羽毛。他们冲向对手,高声发出战士的呼喊,然后挥舞着长长的剑。
新的画面。一个男人盘腿而坐,双手握住匕首,往小腹刺入。
“这种自杀仪式称为‘切腹’,是日本文化的另一大特色,我们是难以理解的。”
“电视,就知道看电视!电视让人粗鄙!老是把同样的画面往所有人的头里塞。总之是满口胡言乱语,你还不烦啊?”乔纳坦抱怨。
他已经回来几个小时了。
“由他去吧!这样他才能静得下来。狗狗死后,他一直不好过……”
露西以机械式的语调说道。
他轻轻抚摸儿子的下巴。
“你不好吗,孩子?”
“嘘,我正在看电视。”
“哇!他现在怎么这样跟我们讲话!”
“他怎么跟你说话?你要知道,你根本看不到他几次,难怪他对你显得陌生。”
“喂,尼古拉,你知道怎么用火柴棒排列出4个等边三角形了吗?”
“不会,那很烦人。”
“算了,既然这东西让你觉得烦……”
乔纳坦一脸沉思的表情,动手摆弄放在桌上的火柴棒。
“可惜。这……很富教育意义。”
尼古拉根本没在听。他的脑子好像直接插到电视机里。乔纳坦往房间走去。
“你在做什么?”露西问。
“你看到的嘛,我准备动身回地窖去。”
“什么?喔,不行。”
“我别无选择。”
“乔纳坦,告诉我下面有什么东西让你如此着迷?我终究是你的妻子啊!”
他默不作声,双眼逃避,嘴角碍眼地抽动。露西厌倦了这种夫妻间的战争,她叹了口气。
“你把老鼠杀光了吗?”
“单是我的出现就够了,它们远远地保持距离,否则我就叫它们尝尝这个。”
他舞动着一把他磨了相当久的菜刀;另一只手抓起卤素灯,转身朝地窖的门走去。他的背后是一只背包,里头装满了充裕的干粮与开锁的工具。他只抛下一句话:
“再见,尼古拉。再见,露西。”
露西不知如何是好。她攫住乔纳坦的手臂。
“你不能就这样走掉!太简单了,你一定得说个清楚!”
“啊,求求你!”
“可是该怎么对你说呢?自从你下去那个天杀的地窖后,你变了。我们没钱,但你买了至少5000法郎的材料以及有关蚂蚁的书籍。”
“我有权对蚂蚁和制锁感兴趣。”
“不,你没有。一旦你有妻小要养活,你就没有这权利。倘若所有的失业救济金全都拿去买蚂蚁书,我就……”
“离婚?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露西松开他的手臂,如战败的公鸡。
“不是。”
乔纳坦双手揽住她的肩膀,嘴角再次抽动。
“要对我有信心。我必须追根究底,我没疯。”
“你没疯?看看你自己吧!脸色惨白,好像高烧不止。”
“我的躯壳衰老,可是头脑变得年轻。”
“乔纳坦!告诉我下面有什么!”
“令人兴奋的事。不过,还得继续往下走,再深入些……你知道,有点类似游泳池,必须触及池底才能反弹浮出水面。”
他爆出魔鬼般的笑声,毛骨悚然的回响环绕着回旋梯长达30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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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第35层,由枝丫筑成的精致屋顶泛着彩绘玻璃的光彩。灿烂阳光透过这层筛子雨点般地洒落地面。我们目前的位置是城邦的育婴室,制造贝洛岗公民的“工厂”。热浪侵袭。38℃。很正常,因为育婴室完全暴露在南方的白热赤焰下,以尽可能长的时间利用热能。有时候,加上枝丫的催化效应,气温最高可达50℃。
成百只脚晃漾。这里种类最多的是保育员,她们将城邦之母产下的卵围成垛。24垛形成一堆,12堆排成一行。排列成行的卵,极目不见尽头。当浮云飘过造成阴影,保育员立即移动垛垛蚁卵,最年幼的卵必须时时留意保温。
“蚁卵需要湿热,蚁茧需要燥热。”这是流传蚁界孕育漂亮幼蚁的古老秘方。东边的工蚁专司加温之职,她们堆砌保持热度的黑木炭碎片,以及产生热能的发酵性腐殖土块。幸赖这两项“电热器”,就算户外只有15℃,育婴室也能永远维持在25℃到40℃间的高温。炮兵蚁巡逻着,预防绿啄木鸟进犯。
西边,放着产下已久的卵。蚂蚁孵化成虫的过程漫长。随着时间及保育员的舔舐,小小蚁卵逐渐变大变黄。一到七个星期内缓缓蜕变为长满金黄色须毛的幼蚁,时间长短得视气象而定。
保育员的注意力异常集中,她们不滥用抗菌唾液,不敢掉以轻心,绝不能让任何脏东西污秽幼蚁。她们是如此羸弱,以至于连交谈时费洛蒙的施放,都必须管制在最微量。
“帮我把她们抬到这个角落,小心,你那堆要掉了。”
一位保育员身上背着比她大两倍的幼蚁,那一定是只炮兵。保育员在角落卸下这只“武器”,开始舔舐。宽阔的培育箱中有成堆的幼蚁,身上六大环节渐渐明显,号叫着要人喂食。她们的头四处转动,脖子伸长不停地动来动去,直到保育员同意喂她一点蜜露或丢来一块昆虫肉为止。
三个星期后,她们完全“成熟”。幼蚁停止进食不再乱动,准备进入嗜睡期,分泌结茧蜕变成蛹。
保育员吃力地拖着黄色大包裹到隔壁房间,那里铺着干燥细沙,能吸收湿气。“蚁卵需要湿热,蚁茧需要燥热。”多说几遍也不嫌啰唆。干燥箱内,白色泛蓝的蚁茧逐渐变黄,变灰,然后转成棕色。刚好与炼金术的过程相反。
茧壳之中奇迹天成。一切都在变,神经系统、消化以及呼吸机置、感觉器官、甲壳……几天的时间,干燥箱内的蛹慢慢膨胀,蚁茧好像正在烹煮,重要时刻即将来临。蛹将破茧而出。保育员将相同阶段的放在一起。她们谨慎细心地咬破茧壳,一只触角伸出,一只脚,直到整只站立不稳的白色幼蚁突破禁锢。甲壳既柔软又明亮,不过不消几天光景即转成红棕色,一如贝洛岗其他居民。
327号在匆忙的蚁潮中,一时不知该找谁讲话。他对一位忙着教导新生儿走路的瘦小保育员,发出微量的气息。
“大难临头了。”
保育员连头都没转,只施放几乎侦测不到的气息句子:
“嘘,没有任何事比生命的诞生更要紧。”
一只炮兵蚁催促他,用触角顶端的圆球敲击。哔,哔,哔——
“快走,不要妨碍他人。”
他的能量太低,还无法发放讯息说服他人。啊!如果他有56号的沟通天赋就好了!然而他不气馁,找其他的保育员碰碰运气;没人理睬他。他甚至怀疑他的任务并不如他想象的重要,也许城邦之母是对的,有更优先的工作待做,譬如延续生命,而不是急着挑起战端。
当他深陷在迷思中时,一股喷射掠过他的触角尖端!一只保育员对他发射蚁酸。保育员将身上的茧放在一旁朝他瞄准。幸好她没射准。雄蚁冲向这个恐怖分子企图逮住她,但她早就躲进一间哺乳室,还撞翻了一堆蚁卵,挡住雄蚁的追赶。
卵壳破裂,流出透明的液体。
“保育员摧毁蚁卵!”
“她发什么神经?”
太可怕了,保育员们四处乱跑,焦急地保护孕育中的下一代。
327号雄蚁明白追不上她之后,将腹部推向胸廓下方瞄准。而他发射蚁酸前,保育员就已经遭炮轰倒地。一只兵蚁目睹她撞翻蚁卵。被蚁酸烧焦的尸体周围集结人群。327号垂下触角伸往尸体上方,毫无疑问,有一股淡淡的气息,岩石的味道。
社会化——
蚂蚁和人类一样,天生注定得社会化。新生蚂蚁太脆弱无法独自啮破包裹自己的厚茧,而人类的婴儿甚至不会自己行走或自行觅食。蚂蚁和人类是两种必须仰仗周围亲人协助的种属。他们不知道如何,或者不会自我学习。对成年人的依赖的确是项弱点,但也带动另一项演化的过程——知识的追求。倘若成年人能够存活而年幼者不行,后者势必自幼就得向年长者请益学习。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
地下第20层。56号雌蚁尚未开始与任何一位菇农谈起侏儒蚁的秘密武器。眼前的景象令她目不暇接,一时还没有余暇散放任何讯息。
雌蚁是非常珍贵的阶层,童年时期都关在公主专属的哺乳室度过。知道的世界只不过十几条地道大小。很少有雌蚁会跑到超出地上地下10层以外的地方游荡。
有一次,56号雌蚁企图外出见识保育员口中的花花世界,但被哨兵给挡下来。身上的味道或多或少可以掩饰住,那对长长的翅膀可就没办法啦!当时警卫还警告她外面有庞大的怪兽,专门吃在交尾前跑出去晃荡的小公主。56号是既好奇又害怕。
来到地下第20层,她才恍然大悟,其实城邦里藏有很多惊奇待她发掘。不一定得先到户外的蛮荒世界。在这里,她生平头一次看见蘑菇田。贝洛岗的神话流传着,第一片蘑菇田是在谷物战争时期发现的,已经有5000个千年之久了。
一团炮兵特遣队刚夷平一座白蚁城邦。突然,她们撞进一个硕大无朋的房间,中央的位置高耸——一颗白色的饼状物,周围有上百只白蚁不停地磨蹭使之光亮。炮兵尝尝味道,鲜美极了!好像是整座可食用的村庄!俘虏们后来说这叫蘑菇。事实上,白蚁只吃孢子,因为她们无法消化孢子,所以借助蘑菇来促进消化。
褐蚁不需要这玩意就可轻易地消化孢子。不过她们领悟到在城邦中种植蘑菇的好处——可以协助抵抗围城攻坚以及纾解粮荒。
现今,贝洛岗城的地下第20层的一个个大房间里,大伙挑拣树墩。但是,褐蚁和白蚁培养的蘑菇种类并不相同。在贝洛岗种植的大多是伞菌。农业活动带动发展一套完整的技术。
56号雌蚁漫游于白色庭园的花圃间。工蚁一边准备着蘑菇生长用的“床”。她们将树叶切成小小的正方形,然后捣碎、研磨,搅拌变成糊状。树叶糊接着摆在堆肥上(蚂蚁有专门收集粪便的化粪坑)。同时以唾液润湿,放一段时日酝酿发酵。
在已经发酵的树叶糊周围,种上白色可食用的细丝团。左边就看得到工蚁喷洒杀菌唾液,并切除一切超过这些白色小圆锥球果的部分。如果放任蘑菇肆意生长,很快就会冲破房间。工蚁用扁平的大嘴收割细丝,制成好吃又营养的面粉。
那里,工蚁们个个全神贯注。绝不能让任何杂草或寄生蕈类掺杂其中坐享其成。
这种情况其实是不甚有利的,56号尝试与一只正细心修剪小白色圆锥球果的工蚁建立触角沟通。
“城邦受到严重的威胁。我们需要支援,你愿意加入我们的工作小组吗?”
“什么威胁?”
“侏儒蚁发明一种杀伤力强大的秘密武器,我们必须赶快做出回应。”
花匠心平气和地问雌蚁对她所种的蘑菇有什么看法。一株美丽的伞菌。56号连声称赞。花匠邀请她品尝。雌蚁往白色软菇咬一口,食道立刻一阵灼热。
毒药!伞菌里饱含杨梅萃取物,一种稀释后当除草剂用的猝死性强酸。56号雌蚁拼命咳嗽,及时将喂毒食物反吐出来。
花匠松开蘑菇,往雌蚁胸膛跳去,伸出整张大嘴。她们在堆肥上翻滚,互相攻击头颅,传出断断续续的搏击声响。咔嚓!咔嚓!咔嚓!两个都不要命地想置对方于死地。
其他的菇农跑来架开她们。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花匠想逃跑。56号雌蚁展开双翼,凌空飞跃地捉住她,往地面重重一丢。此时,雌蚁察觉到淡淡的岩石味。不会错,轮到她撞见这群不寻常的杀手成员。雌蚁夹住花匠的触角。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岩石味道意味着什么?”
沉默。雌蚁扭着花匠的触角。尽管非常痛苦,对方仍想偷袭她,但就是不搭腔。56号并不愿意伤害同族的姊妹,可是她加重力道。
对方不再蠢动。自行进入昏厥状态,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濒临死亡边缘。然而56号还是切断了她的两只触角。
此举让围观的群众对尸体更感兴趣。菇农再次围绕她。
“发生什么事?你把她怎么了?”
56号认为目前还不是自我澄清的时刻,最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振动双翅。
327号是对的。族群里正上演着令人震惊的事,每只蚂蚁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