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三叩黄土别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西凤夺过身旁一个手下的火器,连击十发,折断了四支将旗的旗杆。旗面落到地上,旗手便附身去捡。有两人因此受了箭伤,倒地不起。
阵前一片混乱。
擂鼓的小卒看清了形势,转过头来问:“于军师,九卫的人乱了阵脚,燕王府的兄弟们也不知下一步如何。”
于太极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下令。
群龙无首,不及蝼蚁。小卒头顶冒了汗,深吸了一口气,击鼓下令“冲锋”。
阵前的人毫无反应。
小卒不知所措地看向于太极。
只听于太极道:“再鼓。”
再擂军鼓,阵前只有零星几个人有了反应。
“再鼓!”
这是强弩之末的最后一丝锐气。
楚逸手指之间的黑棋被他捻了许久,此时终于落下。
此局在生。
军地奔袭三日,于黎明破晓前赶至长安。
“城门前为何没有禁军守卫?莫非是有人暗中埋伏?”
城门处无人值守,也无人掌灯,城内百姓尚未醒来,相比昔日繁华,今日长安的整座城都出奇的安静。西凤觉出异样,便叫人去打听,原来是秦匈数十万大军来犯的消息提前了半日传来,长安城的禁军都已撤出都城,护送北敬离开。
方涉可汗冷笑一声:“你们中原人素来以‘仁义’自封,如今大难临头,一国之父的皇帝竟先卷起铺盖,丢下百姓自己逃了。百姓手无寸铁,岂不是我俎上鱼肉?”
言罢他一扯缰绳,准备叫人用火器重开城门。
西凤心道这方涉果真是野蛮之人。只是此时他仍需借用匈奴之力,又奈何不了他们什么,只能放任他将自己的秦军拉上前。
秦军齐齐架起火器,正准备扳动铁片时,城门忽然重重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少年人和一个个子高他不少的僧人。两人面对着数十万戎甲在身的士兵,目光坚定,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僧人走上前一步,向着黑压压的人群行了个礼。
方涉端坐马上,问:“你是何人?”
“贫僧乃云游四海一僧人,见过大可汗。”那僧人不紧不慢地答道。
方涉的语气也缓和了些,少了几分戾气:“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法号尚溯。”
“人称尚溯法师。”僧人身旁那少年道。
方涉闻言,向尚溯法师与那少年抱拳致礼。
“阿弥陀佛。”尚溯法师道,“贫僧有一愿望,请大可汗成全。”
方涉思衬了一下,道:“大师请讲。”
“两国相争,争城占地,各自为利,无分对错。只是百姓寄生于田亩之间,上受天灾,下承地害,人间一世,本便千辛万苦。”尚溯法师道,“长安如今不过空空一城池,大可汗若求之,尽请占去。只是城中百姓无辜,请大可汗莫伤之。”
僧人言罢,便轻拢身前僧袍,跪在联军面前。他的膝盖虽是弯下去了,但是脊背依然挺得板直。
仁者一跪,万难莫辞。
方涉急忙下马,快步走到尚溯法师身前,将他扶起。匈奴人见惯了方涉蛮横跋扈的样子,鲜少见他如此恭敬过。
匈奴大可汗道:“方涉谨遵大师教导。”
西凤下马,命令秦军道:“所有人下马!牵好缰绳进城!”
方涉也随后转身如此命令,又在结尾加上一句:“进入城中,不许抢掠财物!若有发现,军法处置!”
他说完,又与尚溯法师互相行礼,这才归队牵起缰绳,带领着军队走进长安城。
匈奴与秦军各从尚溯法师的左右走过,少年紧紧站在他身边,行军队列整齐严肃,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杂乱的行走声。
尚溯法师与那少年静静站在人流之中,半个时辰后,天光大亮,行军尽数进入长安城。
少年静听着马蹄声与铁器碰撞的声音离自己逐渐远去,望着被朝阳照亮的天空,又恍惚了许久。
“殿下,你我二人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尚溯法师陪着少年等了良久,直到城门口的第一家酒馆开张,方才开口提醒。
他是自愿留在长安城的,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打一个赌,赌方涉不会让他死在黎明之前,然后踩踏着他的遗体进城——即便他真的赌输了,他也不在乎。
宫中的侍者到东宫传讯时,尚溯法师正在与北粲论道。当朝太子本该随着皇宫众人一道离开的,他却固执决定留下,侍者无奈再次跪请,北粲便取来一根棍子,挑下他先前系在房梁上的麻绳。
如此一来,他便留在了尚溯法师身边。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北粲问。
“云游四方,探求至道。”尚溯法师回答。
“我与你一起去。”
他话音落下,身后忽然一片人声嘈杂。两人回首,只见皇宫方向升起了滚滚黑烟、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火光明亮,似太阳争辉。
北敬被宫中人马裹挟着前行,堪堪回首,也看见了升上天空的滚滚浓烟。
“想是秦与匈奴人看见宫中重要文书与大笔钱财皆已被运出,这才一怒之下烧了皇宫。”老侍者道。
北敬眼眶一红,一时失语。
老侍者急忙劝道:“宫殿烧毁了可以再造,陛下勿要为此伤了龙体。”
北敬不知尚溯法师劝说方涉一事,摇了摇头,哽咽道:“只可惜那一城百姓......是朕的过错......”
他转向长安城的方向,双膝一曲,跪在了黄土之上。
随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也急忙跪下。
北敬摘下头上冠冕,深深地叩了三个头。
不叩宫阙,叩黄土,叩黎民。
正所谓:将军落马危旦夕,山河迷阵仁者心。僧人孤身挡万军,天子三叩黎民别。
到下回:燕王重伤魂魄出,布衣设宴毒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