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星垂塞北地
夜。
年轻人垂丧着脑袋,跌跌撞撞地走进酒馆,几乎是摔倒在了桌前的椅子上。他的头发从发髻中散落下来垂在眼前,黑色的衣服上满是灰尘的痕迹,一副狼狈的模样。
酒馆的老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静静地走过来,板着一张脸:“这位客官,您要些什么?”
“要一壶酒。”年轻人沉默了半晌,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老板看着他,皱了眉:“您——”
那人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来。他抬起头,用一种警惕与恐惧到近乎凶狠的眼神看着老板:“够了么。”
老板愣了一下,只见与他对视那人的脸上有着十数道划痕,该淌的血淌尽了,干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成了一道道暗红的血痕。倘若换一个胆子小一点的人,一定被吓得站不住脚了。
他还是点了点头,收了玉,取了酒来。
年轻人刚呡了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禁不住地发抖。
塞北的夜很冷,酒也很烈,和中原的酒全然不同。
“酒喝不下去,就先喝点水吧。”老板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放到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接过杯子,将失去知觉地双手紧紧地附在了上面。
酒馆里没有别人,只有老板和一个花了大价钱买酒取暖的客人。伊昀带着郭保友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般情景。
“那就是北敬。”伊昀侧过头在郭保友耳边道。
他口中的北敬是当朝的太子,奉皇帝的命令,亲率三十万精兵前来讨伐拥兵自重的燕王。
“您确认吗?”郭保友问。
“确认,我不会认错的。”
言罢,伊昀扬声对酒馆老板道:“还是老样子。”
他径直走到北敬对面坐下。
北敬一瞧见伊昀,方才有些红润起来的脸色又苍白下去——燕王伊昀,这个人他是认识的。
“他怎么追到这里了?”他心里恐慌。
只见燕王向他微微行了个礼,灵巧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不少好听的话来。北敬头脑昏昏沉沉,伊昀的话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唯一听清楚的只有最后的一句问话:“我该怎么称呼阁下?”
北敬愣了愣,道:“......鄙姓景。”
“景公子。”伊昀笑了,“相逢即是缘,或许我们在此相遇,也是冥冥中的天意。只是今日我来得不巧,未能与景公子畅谈,实在是遗憾。”说到这里,他还颇有模样地叹了口气。
伊昀转而对身侧的郭保友道:“带景公子去我客房中沐浴修养一番,我明日再去叨扰他。”
北敬往心里憋了口怒气,嘴上仍是恭敬得模样:“有劳了。”
郭保友和伊昀对视了一眼,桌下垂在腿上的手忽然被扣住——有人往他手中塞了一个圆润的小药瓶。这瓶子的质感他熟悉,里面盛得是燕王府祖传秘方制成的、治疗皮外伤的特效药粉。
燕王府上的每个人都有一瓶,伊昀这是要把自己的拿出来给北敬用了。
郭保友意会,随即引着北敬离开了。
目送二人走远,酒馆老板这才走过来,将那剔透的玉交到了伊昀手中。
伊昀把它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问老板道:“焦医师还在城里么?”
老板摇了摇头:“五日前辞的行。”
伊昀皱了皱眉。
老板解释道:“您亲自率军迎战的前一日。”
伊昀想起来了,那一整天他都和于太极待在一处,讨论着要如何迎战。
他又问:“焦医师辞行前,可有交代什么?”
老板道:“只是叫您不要过分劳累,其余的便没有了。”
伊昀点了点头:“他应该走得不算远,快马加鞭,两日应该足矣。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待你见到郭保友,嘱咐他务必好好招待北敬。”
见老板点了头,他便放心地出了门,随之落下了塞北夜里的一丝凉气。
却说郭保友托人准备好沐浴用的热水、留下药粉瓶后便亲自到后厨烧锅做饭,从后厨端上来了一碗热粥和一碟菜时,“景公子”经过一番梳洗,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不少。
倘若抛开脸上交织的唬人的伤口,这还是个别致的美人——剑眉凤目,不怒自威。
看见郭保友手中专门为自己做的热粥和热菜,北敬的笑里便掺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只因在此处偶遇,就想着与我结交,燕王还真是率性。”
郭保友早有预料,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莲华将军、于太极、楚逸,原本都是市井凡人,如今被燕王招入麾下,皆有了不小的作为。他自有识人的办法,我虽与他朝夕共处,却也参不透他。”
“只可惜我既没有莲华将军的武功,也没有于军师的智计,更不是楚逸那般深谋远虑之人。”北敬道,“燕王若要我为他效力,恐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郭保友脸上笑容依旧,见北敬无意与自己谈话,便了却了话题:“明日我带您进城里转一转吧,天色不早了,您早些休息,我就不叨扰了。”
言罢,起身离开了房间。
北敬在床上静坐,本不想吃敌人做的饭。然而眼前菜肴阵阵飘香不断,自己腹中饥饿,浑身乏力,又不由得有些动容。
“罢了,敌人做的就敌人做的吧,这又不是饭的过错。横竖都是要吃的,就算饭里有毒,吃饱了上路也总比做饿死鬼强。”
他这么一思量,最终动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