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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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采萍回家的路上,听见身后有“喂喂”的声音,忽然一个转身,发现是小木匠喊她。师傅吩咐小木匠去买胶,他看到前面行走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打了招呼再说。

“你是哪个?喊我干啥子?”采萍警惕地问道。

小木匠在竹林模糊地见过采萍,他并不能确定她就是当日伤心哭泣的那位姑娘,疑疑惑惑地问道:“你最近掉了东西吗?”

采萍还当小木匠是个不正经的浮荡青年,狠狠瞪他一眼。小木匠赶紧掏出一张洗得干干净净的手绢,当面展示给采萍。这不是她久找不着的那条手绢吗?她也只有这一条,还是以前走亲戚,三姨送的礼物。过去这段时间,全家人都为云青的伤势担忧受苦,连手绢什么时候丢的都不晓得。她赶紧接过“失物”来,他们这就算正式认识了。

过了几天,采萍提着一篮子猪草,从岩坎下面往坡上爬时,裤脚被一根刺藤挂住,差点绊倒,幸亏路上及时伸出一只手,拉了采萍一把。采萍心有余悸地爬上陡坡,看到拉她的是小木匠,采萍露出几分惊喜:“幸亏你路过这里!”小木匠条件反射地回答:“我不是遇巧路过的。”采萍觉得奇怪,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倒忸怩起来,不肯多说。

小木匠主动帮采萍提篮子,靠近采萍的半边身子走路,感觉像是挨着寒冬腊月的烘笼子,一阵阵热气吹过来,暖得有些过头,连带自己的耳根都红了起来。

“我快到了,那边的茅草屋就是我家。”采萍踮起脚,给小木匠指了指自家屋顶。小木匠赶紧去掏兜里的冰糖粒。布衣贴着身穿,他的体温烘着,原先圆润的几粒冰糖有些融化,淘气地粘在兜底,急得小木匠抠了几下才抠出来。他发急的动作,微红的脸色,让采萍觉得好笑。

小木匠说:“黏手得很,莫把你的手也弄脏了,我来喂你吃吧。”

采萍诧异地看了看小木匠,他神色凝重,像是采萍的哥哥,得了好吃的,先让妹妹尝尝。采萍没有哥,她朦朦胧胧幻想过,自己也有一个哥,但看到云鸿对妹妹采芹一不高兴就挥拳跺脚大吼小叫的,又觉得“哥哥”其实是可有可无的,有了还多一份烦恼,就算没有也不可惜。

几粒残损的冰糖,晶莹剔透。采萍不是被食物诱惑了,而是被眼前光闪闪的“美”吸引了。她像是在梦中穿梭,人做梦时随便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值得原谅的,采萍启开嘴唇,也可以被原谅。温热的手指,送进几粒甜丝丝的冰糖,小木匠的指头蛋不经意地碰了一下采萍的嘴唇,火灼般快速弹开。采萍身体像打了个冷战,她赶紧抿住唇,企图将失态掩饰过去。

采萍为了寻求平衡,视线上下梭巡,还真被她看到“破绽”。小木匠一边裤腿裂了一道口子,走路时里面的小腿肉若隐若现。采萍找到了熟悉的“姐姐”感觉,从地上拎起猪草篮子,说声“你等着”,脚步飞快地顺坡跑下,扑进家门,从母亲的针线篓里迅速捏一根细针,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针鼻上连着一根黑线。小木匠只有这一条裤子,不能脱下来缝补。两人商量,他坐在地上,将扯破裤腿的那只脚跷到一块石头上,采萍低头帮他缝合。缝好裂口,采萍偏过脸,嘴唇几乎贴近小木匠的脚背,用细密的牙齿咬断了线头。

见过几次面,小木匠向采萍讲述自己怎么会跟随“小鲁班”师傅的经过。他是个内向的青年,以前从未向谁说过自己的身世。

小木匠是个弃婴,是师傅在干活回来时从草丛里捡到的。师傅和师娘都快四十,师娘一直没开怀,师傅能捡回一个全须全尾的健康小子,师娘挺高兴。但没过几天,师娘就开始胡乱猜疑,硬说这孩子是师傅同外面相好偷偷生的,偏又抱回来给她养,她是吃了这个赛黄连的哑巴亏。师傅怎么解释都没用,一气之下,说干脆将娃儿再丢到路上算了,喂了狼喂了狗也不管他。

师娘养了孩子几天,激发起自己的母性,这会儿听说又要扔他喂野物,怎么也不忍心,便噘着嘴说:“我们养他也行,但不能喊爹妈。”师傅奇怪:“那喊啥子?”“就喊师傅师娘。”师傅听了,肚里忍不住哈哈笑,觉得这婆娘真是有意思,以后孩子长大了,本来就要收他当徒弟,把自己一身手艺传给他,叫师傅不也理所当然吗?

师傅是男人,哪里懂得女人弯弯拐拐的心思。十六七年了,师娘内心是将小木匠当儿子养,但脸上动不动就挂出冰霜来,两道蚕豆眉毛拧得紧紧的,就是要做出这副脸色给师傅看:他要真是你亲儿子,老娘也不背这个锅,不给他好脸瞧。同时,一辈子你也听不到他叫一声爹。

小木匠别别扭扭地长大,心思比同龄青年沉郁得多。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找不到一个人诉说衷肠,哪晓得认识采萍没几天,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羞于启齿的身世,告诉了采萍。

采萍听得认真,淡淡说了几句暖心的话,每一句都像是从小木匠心湖泛上来,再被采萍轻轻柔柔地说出,就像三伏天的冰镇酸梅汤,数九天的红炭小火炉,熨心帖肠。不知不觉间,小木匠将采萍视为自己内心最重要的人。另外两个,自然是抚养他长大,但同时也给他很多纠结与矛盾感情的师傅与师娘。

“采萍,我下次还来找你聊天。”

“好呀。”

小木匠的心跳得咚咚的。他以前不知道,和一个女孩儿聊天,有点像接近篝火,哪怕有危险,冲着美丽的火光,煦暖的温度,啥也顾不上了。

杨师傅和小木匠不是观龙村的人,连续做完几家木工活,他们要赶往下一个村落了。临别时,小木匠告诉采萍:“师傅手艺做得细,下次你们村有人要打家具,肯定还是要找我们的,那时……那时我就能再来看你了。”采萍低下头不说话,她将辫子梢拉到胸前,抚摸把玩。辫子如同有灵性的仙草,千言万语都长在里头了。小木匠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重新见到这灵巧的大辫子,心里的情绪和期待层层叠叠。

杨师傅带着小木匠赶路,穿过竹林,顺着干沟走一段,就该出村了,小木匠心里沉甸甸的,脚步也跟着滞重起来,磨磨蹭蹭跟在师傅后头。忽然他听到竹林里传来清脆的歌声:“太阳出来啰喂,喜洋洋欧郎罗……”精神忽然为之一振,加快脚步,超过了师傅。村口有块床板大的界石,小木匠站上去,伸长脖子往竹林方向看,只看到一片苍翠,绿叶鲜灵,唱歌的人仿佛也知道他在回头张望,抬高了调门,更大声地唱:“挑起扁担啷啷扯,哐扯……”

秀英也听到采萍唱歌,歌声抚平了她紧皱的眉头,她想到了永彬。家里几个孩子,采萍和云青声音都不错,遗传了父亲的好嗓子,不过还是比不上永彬。干活干累了,生产队的人怂恿:“凌永彬,来一个!”永彬也不推拒,张口就唱。他的歌声深情、浑厚,高音处如同刺破云层,低音处又好比小河潺潺。永彬走了,花巧婆来探秀英的意思,劝她“路还长,不怕往前面再走一步”,秀英婉拒了媒婆好意。花巧婆不高兴地噘起嘴,说一个死鬼呀,有啥好日日月月永永远远惦记的?秀英便不说话了,永彬的好,她说给外人也不懂,在田里地里累狠了,她不好意思唱出声,脑子里萦绕的,却都是永彬当年激越欢快的歌声。

日子不是长了脚,是肋下生了翅膀,太阳和月亮交替出现,提醒人们光阴疾驰。转眼间,云白三岁了。云白说得最多的一个字是“饿”,饿的感觉,根深蒂固,无比深刻地印进了他的心中。除了“饿”,云白说得第二多的就是“痒”,他还是个小婴儿时,跳蚤与虱子便堂而皇之地在他身上安营扎寨,他无能为力,只好皱着眉头哇哇哭。如今他年满三岁,已从同村家人那儿,学到一些捉虱的技能。

云白趁着日头好,倚在墙角,脱下衣裳,翻出里子,指甲一个接一个地掐虱子。太阳底下虱子跑不快,纵使是云白这样的碎娃儿,慢腾腾的小手按过去,也一按一个准。他抬起手,对着阳光查看染得黑红的指甲尖,还像四哥云青一样,心满意足地弹弹手指,舒口长气。

云青从外面回来,见云白坐在墙角捉虱子,喊了弟弟一声。云白从未吃饱过肚子,身体发育不良,细瘦颈脖上,不成比例地顶着一个大脑袋,抬头仿佛都比别人多费一两力气。他对云青嘟囔:“四哥,我饿。”

云青也饿,但弟弟这样子,更让他心里难受。父亲去世时,云白还没断奶,他对父亲毫无印象,在外面和别的小孩玩,有时遇到占强的天棒娃儿[4],也骂云白是“莫得老汉”。云白只会扯起嘴巴号哭,云青告诉他:“我们有老汉的,只是爹死了两年多了。”云白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落,云鸿看到了不耐烦,怒气冲冲地赏给云白两巴掌,骂他是“哭死鬼投生”。云青不打五弟,在他眼里,云白比自己还可怜,好歹他为父亲打过引魂幡,这一幕如同錾子将记忆深深刻写。云白竟然连自己是否拥有一个父亲,都要回家找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反复问询,连自己的生命由来也心存质疑。

云青转身又往外走,他刚刚拒绝罗汉的事,现在反悔了。他要追出去和罗汉说:“我答应你的提议,我们一起去。”

罗汉一大早就来找云青,邀他到村西果园偷桃子。桃子熟了,果园内外飘着一股淡淡的果香,诱惑得伙伴们直吞口水。可这是人家的财物,哪能说摘就摘?

去年云青遭遇了一场生死劫难,好在他挺了过来,创伤慢慢愈合,只留下两腿间大片挛缩的皮肤,再也回不了原貌。罗汉从小就和云青要好,可自从云青烧伤痊愈,他不像以前那么随随便便掏出小雀儿,与小伙伴比赛谁尿得远,谁尿得久。罗汉爹左手残疾,娘又是个睁眼瞎,家里大人没空管教他,他说话直来直去,认为云青不和他一起尿尿,是看不起他这个朋友,和他离了肚皮隔了心。

这天早上云青尿急,又要避开罗汉,寻个偏僻处方便。罗汉像受了莫大伤害,气愤地嚷叫起来:“大人都说你被火烧成了一个女娃儿,烧得小雀儿都拍拍翅膀飞走了,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和我们一起尿尿吗?”

云青气得索性一把脱下裤子,指着小雀儿问罗汉:“女娃儿长这个吗?”罗汉咧嘴一笑,顿时觉得云青还和从前一样,身上啥零件都不缺。罗汉愉快地站在云青身边,两个伙伴一起撒尿,他们迎着太阳,尿线滋射得又远又高。罗汉见云青比他还尿得高,心里更加放心,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脱口关切地问道:“想不想吃桃子?”

谁不想吃桃子呢?想着脆生生甜滋滋的果肉,嘴里都会生出馋津。罗汉附在他耳朵眼,小声献计:“这几天守园子的铁锤每天中午都喝酒,鼾声比打雷还响,我们进去摘几个桃子,他肯定不知道!”

云青摇头拒绝了罗汉的提议,觉得去果园,特别是在铁锤眼皮底下偷桃,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从铁锤的名号就可以看出他不好招惹。其实一开始村民是管他叫“锤子”的,既因为他一张口就“锤子锤子”的,又因为他打架够狠,拳头像锤子一般有力地砸向对方,嘴里“锤子锤子”地高喊着,仿佛给自己喊口号,又像打节拍。这样极有节奏感地捶上一番,敢和他动手的人先被这盛大气势慑住,再被锤子一般的拳头蒙头砸落,打得个荤素不忌,谁都不敢恋战,拔腿就跑。

若是人家敢喊他“锤子”,他也要挥拳头打人,因为在川北农村,这无论如何都是一句骂人话。后来有人改了一个字,奉送大号:“铁锤”,这位身高体壮的莽汉一下子就笑纳了,他认为能说明他拳头有力,行事果断,而且“铁锤”似钢如铁,配得上他一身蛮肉,一副好力气。

生产队派这样一个人守果园,就是为了堵住口水滴答的“悠悠众口”,云青犯不着去惹铁锤,当即冲罗汉摇头。回家后云白那声“饿”,却让云青心思骤转,想着刚刚提裤子时,他拒绝与罗汉一起偷桃,罗汉“嘿”一声,心直口快地评论:“云青,我看你小雀儿好端端的,没有变女娃儿,怎么性子变得这么‘肉’,前怕虎后怕狼的,你以前多大胆,在竹子顶上掏鸟窝都不在话下的!”当时云青哼了一声,现在太阳晒得身上发烫,豪气自心底生起。去找罗汉的路上,他给自己打气:我是一个男子汉,怕他啥铁锤铜锤,弟弟还在家里饿着肚子,等我拿桃回去哄一下嘴。

罗汉见云青回心转意,高兴而神秘地说:“我都没有告诉二蛋、天狗他们,他俩遇事爱咋呼,今天就咱们两个秘密行动。”云青觉得罗汉总算聪明了一回,潜入果园偷桃子,又不是到景阳冈上打虎,本来就不需要大张旗鼓呼朋唤友的。

六月天,晌午的太阳已经颇具热力。走到果园附近,云青冒了一脑门的汗,他也分不清是被太阳晒出来的,还是因为紧张冒出来的。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哪里出了问题,随之想到周爷教他写字的情形。

周爷用树枝和沙地,教他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云青的青,是一种颜色,古人衣服常为青色,就因为这种颜色象征着坚强、希望、古朴和庄重,在古代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周爷和一个六岁孩子讲这些,云青未必懂得,不过他仍然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将自己名字学会了,拿着树枝棒棒,在房前屋后的沙地上写了好多“凌云青”。他不太明白“青”到底是哪种青法,但发自内心相信这是种好颜色。当初父亲与周爷商商量量的,给了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长大做个好人。现在,他和罗汉一起来偷桃,算是好人吗?

罗汉没有云青这些顾虑,他也一头的汗,因为热,还有内心汹涌的激动。他用手指一刮汗珠,往地上一甩,挤眉弄眼道:“赶紧的,趁着铁锤在瞌睡,我们去摘桃子,吃了就不热不饿,也不渴了。”罗汉说得自己先馋起来,喉咙口滚过响亮的口水声。

既然已经走到果园,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罗汉在前,云青在后,两人弓着身子,跨过了拦住果园的铁丝网。

桃子的尖顶都是红彤彤的,颜色也是白的多青的少。罗汉喜形于色,云青眼明手快地摘下几个桃子,塞进衣兜,低声招呼罗汉快摘快走。罗汉沉浸在“随便我摘”的幻梦中,摘下一个桃尖缀了一抹艳红的桃子,在裤腿上擦了擦,张口“嚓”地咬掉一块,闭上眼睛,一脸陶醉地感叹:“太甜了,太好吃了!云青,你也吃一个再说嘛,铁锤喝了酒,雷都轰不醒……”

罗汉正在咔嚓咔嚓啃桃子,身后传来雷鸣般的吼声:“哪个说雷都轰不醒老子!”

罗汉的情报原本没有错。如果他们早一天来,这个时间铁锤肯定在呼呼大睡,一线口水拖到下巴。前两天真的有胆大的人,跑进来摘了不少的桃子,铁锤醒来后发现桃子被偷,暗自懊悔,又不敢声张,怕队上怪他守园不力,决定痛定思痛,今日来个“瓮中捉鳖”。只要哪个不长眼睛的敢顶风作案,他铁锤就敢玩一出“杀鸡儆猴”。

这是铁锤作为守卫,急于“将功补过”的第一个原由,第二个原因恐怕就超出两个少年的理解范围了。今天中午,就算好菜好酒堆在面前,铁锤也无心喝酒。为啥他前面连喝两三天呢?铁锤以为快要娶到媳妇了。

铁锤今年三十有三,在七十年代末期,混到这个年龄还没讨到老婆,就是婚姻困难户。铁锤虽脾气大拳头硬,脸上的横肉凶一点,手不残脚又不瘸,算得上一个正常的男子汉,但他就是一直打着光棍。铁锤一心一意找个漂亮女人当老婆,但那些漂亮姑娘,要么就去寻一个“城镇户口”、国营厂的工人或者供销社的正式职工,要么嫁给兵哥哥,实在不济人家也要找个队长、村会计、村文书儿子什么的,哪里能看得上铁塔一般的铁锤呢?他想找个条件出众的姑娘,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终身大事耽误了。

这一耽误就是好多年。直到前两天他赶集,一个漂亮姑娘竟然冲着铁锤笑了三次。铁锤读书少,但也听说书人讲过“三笑”的故事,秋香姐一笑二笑连三笑,唐伯虎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明白秋香心头有了他,他也爱上这位爽朗漂亮的大姑娘。铁锤长这么大,除了他老娘,哪个女人肯冲他一笑二笑连三笑?他老娘平时见到他,都是一白眼二白眼连三白眼呢。

铁锤从集市卖泡菜坛子的老太婆那儿打听到,这姑娘是明月村的人,还没找婆家,这不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吗?铁锤一回观龙村,就急火火地找人称花巧婆的媒婆买重礼。花巧婆听这事不靠谱,但又舍不得铁锤预先掏出的丰厚定金,好事成了以后还有重酬。她心里一盘算,管他妈的,反正事不成老娘也不会退定金。

花巧婆屁股一扭,带上礼物去明月村提亲,那头铁锤已经按捺不住满心欢喜,大中午的将烧酒喝起,放松警惕,桃子也被小贼借机偷了几十个。昨天黄昏,花巧婆噘着嘴从明月村回来,看她那衰样子就没戏,听到“三笑”的理由更让铁锤火冒三丈:人家姑娘冲他笑,并不是他长得英俊,而是他嘴唇上方,不知是不是吃饭时不小心,贴了一块葱皮,再加上铁锤的绿豆小眼睛、倒三角眉毛,这样一搭配,活像个长了仁丹胡的小日本。人家姑娘不是对他动了春心。

铁锤一番心动,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他今天中午,咋还喝得下美酒呢?

“两个不学好的东西,看老子今天咋个收拾你们!”铁锤吼声如雷,大手钳一手抓一个孩子,大步流星地拖往果园,旁边就是他守护果园的房子。

铁锤心中怒火,皆因为那貌美姑娘。他认定为一块葱皮都要笑三次的女人,是实打实的肤浅。他也气这两天,胆敢趁他防线松懈,溜进果园偷桃子的贼娃子。可这些人他逮不住,抓不了,再大的气也只能憋在肚子里,最后变成一串臭屁。这两个小狗日的,胆敢学那孙猴子偷蟠桃,也就休怪他铁锤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