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打听
巷口转角的早餐棚子里,费景庭搓了搓手,哈出一股哈气暖了下手,轻声道:“吃吧。”
鸡蛋果子、炸糕配上面茶,喷香四溢,让人食指大动。咬上一口鸡蛋果子,费景庭抬眼打量面前的女孩。她身量不高,估量着刚到费景庭的肩头。脸上虽然有着不知怎么弄上的灰泥,但依旧难掩清丽的颜色;灰泥间露出白皙的肤色,有些婴儿肥的小包子脸看着很是可爱。
卫姜依旧披着那条破麻袋,小口喝着面茶,吃得很是雅致。身上红底白碎花的袄子有些破口,但却能看出原本的面料质地不错。
费景庭心中判断着,这女孩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也不知遭了什么难才落到这步田地。现在这年景,津门一地还好,百姓辛苦终日总能混得上一口吃食,其他地方可就不好说了。三座大山压得百姓根本喘不过气来,今日尚且饱食,来日兵灾、疫病、土匪等等之类的意外降临,就可能让富裕之家瞬间一贫如洗,可谓朝不保夕。
卫姜话很少,透着一股子清冷的警惕,费景庭很能理解。这样落了难的女子,不是被抢了去做姨太太,就是被迫在青楼楚馆里操持皮肉生意。也难怪卫姜警惕。
吃了个半饱,费景庭抿了口面茶,悄声问:“可还记得家在哪儿?”
卫姜夹着炸糕的筷子顿了下,随即摇头。
“那在津门可还有亲戚故旧?”
“也没有。”
费景庭奇了,问:“那你是怎么到津门的?”
“走来的,走了两天。”
“这样啊……”费景庭沉吟着,思索着如何安置卫姜。卫姜不多的言辞中透着一股古怪的口音,有些贴近陕音,又有些不同。从津门到陕西路途遥远,即便是卫姜记起了家中情况,恐怕费景庭也无力将她送回。
他一个流落民国的现代人,卖了手表才有了些钱财,等这些钱财耗光,也不知到时该靠什么维生,想来这年头是没有冤大头雇他写代码的。
理智上觉得自己朝不保夕不该收留,可心中恻隐,不忍卫姜流落街头,遭受更大的苦难。权衡一番,费景庭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你就跟着我吧。打扫打扫屋子,洗洗衣服,做做饭……这些都会吧?”
女孩子迟疑了下,终究点了下头。小口将炸糕咬出个月牙,抬眼好奇的打量着费景庭。
“我姓费,费景庭。也算是个沦落之人吧,你我以后相互扶持,总能混个温饱。”
“嗯。”卫姜答应的很轻快。
瞧见卫姜身上的破麻袋,费景庭道:“待会儿去给你买一身衣裳,这麻袋还是扔了吧。”
早饭吃罢,费景庭会账,拢共只花了一毛五。这让他对这年头的物价有了个模糊的认知,工业品虽然极贵,一个铁皮水壶就要了费景庭八毛钱,但粮食乃至普通的民生物资又很便宜。
估算了下,日后若是自己做饭,不再买旁的东西,兜里的钱至少够费景庭带着小拖油瓶卫姜过上一个月。这让他稍稍有了些底气。所以不着急找来钱的路子,还是先弄清楚那宅子到底怎么回事为好。
费景庭领着卫姜去了趟左右街面上的成衣铺子,给卫姜里外三新买了套衣服,又给她买了床被子。随即领着女孩子回了宅子,打开另一间房,让其自行安置。
“以后你就住这儿,你看着收拾下。我出去办事,午前回来。”
“好。”
又嘱咐了两句,费景庭随即出门去找了刘婆子。租的房子距离刘婆子家不过几分钟路程,到了地方轻扣房门,不片刻随着一声‘谁呀’,院门推开,出来的正是昨日租给费景庭房子的刘婆子。
费景庭学着津门称谓道:“老姐姐,我又来打扰了。”
刘婆子见是费景庭,神色一怔,随即有些复杂的道:“可是昨夜遭了怪事?先说好,只退押金不退租金。”
费景庭道:“怪事没有,倒是做了个噩梦。老姐姐,不知您儿子跟前几位房客,究竟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儿?”
刘婆子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说,也不能说……先生若真想知道,绕到后巷瞧瞧就知道了。”顿了顿,又道:“老婆子多说一嘴,先生若是顶不住,还是尽早退房为好。”
这刘婆子神神叨叨,等于什么都没说,费景庭愈发好奇这宅子到底有什么古怪之处。
辞别刘婆子,费景庭依言绕到前巷,一进巷子便瞧见远处广亮大门处挑着两盏素白的灯笼。大门前几十步外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闲人,闲言碎语随风飘进费景庭的耳中。
“这是第四个了吧?”
“太惨了。”
“老早就劝过,这宅子不能住,邪性着呢。”
“这四姨太年前刚过门,不过十八、九的年岁,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可惜了了。”
“出来了出来了!”
“夜里出的事儿,天亮就发送?”
说话间大门敞开,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送殡队伍从院中行出。披着麻衣、腰间缠着白布的下人一语不发的扬洒着纸钱,还有下人嘟嘟囔囔念叨着什么,之后是四人抬的棺椁,最奇特的是棺椁之上贴着不少符纸。
棺椁之后又跟着唱经的和尚与道士,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费景庭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瞧了个稀奇,就听得身旁有个粗粝的嗓子道:“和尚、道士请了不知多少回,又有什么用?周老爷偏偏不信邪!早听劝也不至于连死了四口。”
费景庭侧头,见说话的是个须发皆白,扣着毛毡帽子的老头,便开口问询道:“老先生,这宅子到底有何古怪?”
老头看了眼他,道:“先生不是本地人吧?这事儿……说不得。”
又是说不得?费景庭奇了,怎么就说不得了?
这时,有个轻佻的声音在后方道:“我倒是知道,只是起的早了还没吃过,这饿着肚子可没法儿说啊。”
说话那人个子不高,脸上轻浮,身上破败,瞧着倒像是个闲汉混混。
老头怒斥那人:“庞二!你可别胡乱开口引得灾祸上身!”
庞二不屑一笑,右手举起朝身后笔画了个大拇指:“爷们儿可是教民,圣母得胜教堂的乔治神父亲手给爷们洗的,寻常邪祟爷们儿一瞪眼就得灰飞烟灭!”
“呸!数典忘祖!为了口吃食就忘了祖宗!”
“老齐头儿,别特么给脸不要脸,爷们儿信什么碍着你这老王八什么事儿啦?”
有围观了劝说两句,拉着老头儿走了。庞二揉着肚子走到身前,冲着费景庭道:“这时候不早了,前面儿的面馆也该挂幌子啦,先生还听不听这宅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