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的语篇功能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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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学术研究是一项艰苦而枯燥的工作,需要耐得住寂寞,更要有持之以恒的毅力,才能最终取得成就。但是,这并不是说,一个天资愚钝的人,只要能够不怕艰苦与枯燥,耐得住寂寞,有持之以恒的毅力,也能做出学问。事实上,并非如此。真正能够在学术上取得成就者,大抵都是天资禀赋为中上等者。我个人认为,真正能够在学术上取得成就的学者,一定要具备三项基本条件:一是有较好的悟性;二是敏而好学,有广阔的学术视野;三是重视研究方法。之所以强调悟性,是因为没有悟性,就不能发现问题。而不能发现问题,自然也就没机会分析问题与解决问题。如此,岂能取得什么学术成就?事实上,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从事学术研究的同人都在此方面有所欠缺。虽然有些人一辈子非常勤奋,写了不少学术论文甚至学术著作,但却毫无影响,在学术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究其原因,他们没有学术的敏锐性,也就是说在悟性方面差了点,以致不能发现有价值的学术问题,所选研究课题都是盲目跟风的。这样,自然不会在学术研究上有所突破,取得一定的成就。还有一些人,虽然不愿意盲目跟风,做别人已经做过的同类研究课题,但又没有悟性发现独到而有价值的选题,结果就陷入无所事事的境地。这样,自然也不会取得成就。之所以强调敏而好学,有广阔的学术视野,是因为任何学科都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跟其他学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从事任何学科、任何专业的学术研究,都必须要了解相邻、相关学科的情况,不断学习新知识,充分吸收相邻、相关学科的理论营养,借鉴所有其他学科先进科学的研究方法。只有这样,才能始终站在学术研究的最前沿,在广阔的学术视野下对所研究的问题予以观照,从而取得突破性的学术进展。但是,现实的情况并非如此。就我们语言学科来说,很多学者囿于自己的学术视野,长期局限于细化的专业领域,不肯放眼看世界,不肯推开窗户看隔邻,于是视野越来越窄化,看问题的角度受到极大的局限,对很多语言现象都只能停留在描写的层面,根本不能从理论上予以阐释。正因为如此,他们的研究成果只能讲“当然”,而不能讲“所以然”,其研究的价值就大打了折扣,无法推动学术研究质的飞跃。

之所以强调要重视研究方法,是因为科学先进的方法对于解决问题往往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中国古人有句话,叫作:“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要打比方,好的、科学的、先进的方法就像是一个得心应手的工具,有了它往往工作起来便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是,在现实中,很多学者在学术研究中都对此没有太深刻的认识,以致一直停留在旧有的思维层面,因循老方法,研究很少有什么起色。

吴术燕教授这部名曰《〈史记〉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的语篇功能研究》的学术专著,是在其博士学位论文的基础上经过修改、充实而成书的。现在这篇当年深受答辩专家一致好评的博士学位论文,就要作为一部专深的学术著作出版面世而与学术界同人见面了。我作为第一个读者,感到非常振奋。之所以感到振奋,是因为从这部学术专著中,我看到了我对从事学术研究的学人的三个期待(上文所说的:“悟性”“视野”“方法”),都得到了很好的贯彻。

先说悟性。吴术燕是我的博士生,在复旦跟我学习了四年(复旦博士生历史上唯一实行过一届四年制,就是吴术燕这届)。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虽表面寡言木讷,却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很有悟性。这一点,在她第一次跟我讨论博士学位论文选题时,我就有了深刻的印象。我们都知道,《史记》既是有名的史书,又是有名的史传文学作品,被鲁迅先生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因此一直是史学界与文学界研究的热点。语言学界包括修辞学界,很少有以《史记》为研究对象的,当然更无人以此作为博士学位论文的选题。最初我听吴术燕说要以《史记》为研究对象,心中不免一惊,尽管我之前在写《中国修辞史》下卷的《篇章结构修辞史》时对《史记》的篇章结构修辞问题有过研究,但还是对她以《史记》为研究对象来谈修辞问题不抱信心。还没等我提出质疑,吴术燕已然看出了我的担心,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具体选题及其初步设想的书面稿呈上。我一看是以《史记》的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为抓手来研究其语篇功能,立即心中释然,认为这个选题角度非常好,研究范围恰当,论题集中,有研究的可行性。于是,就对她的想法予以了肯定,并由此将其博士学位论文的题目确定下来。我个人一直认为,看一个学者在学术研究的道路上是否有发展潜力,从其研究的选题上就能基本了解;而看一个博士生的博士学位论文是否写得下去并最终取得成功,同样是从选题上就能见出。因为选题最能看出研究者的悟性,如果研究者没有悟性,就不可能独具慧眼地发现问题,找到有价值的选题。吴术燕的博士论文完成后,得到了明审与盲审专家的一致好评,当然更得到了答辩专家的一致好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大家一致认为论文选题角度新颖,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次说视野。吴术燕是一个学习兴趣广泛的人,并不像一般中文系出身的学生那样,要么学术视野局限于文学的某个方面,要么局限于语言学的某个方面。关于这一点,我们只要看一看她博士学位论文的参考文献所列参考书目,就会有直观的认识。如果我们再仔细阅读全文,那么对其文理融合、中西贯通的知识结构与广阔的学术视野就有更深入的了解。全书对《史记》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的语篇功能的研究,不仅运用到了中外修辞学理论,运用了数理分析的方法,而且尝试着以Halliday和Hasan 的语篇衔接理论和语类结构潜势理论为基础,结合 Gilles Fauconnier 的心理空间及概念整合理论、Dan Sperber 和 Deirdre Wilson 的关联理论,从接受者的角度论证了接受者的语义识解和语篇识解过程,从而明确指出:《史记》的语篇从整体上来说是一个系统,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是其中的一个子系统,也是研究《史记》语篇的一个观测点。而围绕这个观测点,则可以对《史记》的语篇进行一维观测、二维观测、三维观测。认为叙述者、时间、人物、事件,均为语义及语篇结构要素。这些要素以观测点为主要线索,可以取得语篇的衔接性和连贯性,也能据此激发接受者对语篇的认知。很明显,这样的研究结论是具有鲜明的创新性。在当下中国修辞学界,研究语篇的论著并不少,但像吴术燕这样建立在文理融合、中西贯通这样广阔学术视野基础上的研究却并不多。正因为如此,当年参加吴术燕博士学位论文答辩的专家都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本次论文修改成书,吴术燕根据专家提出的意见对原稿内容作了较大幅度的修改,在质量上更上了一层楼。

再说方法。吴术燕的博士论文跟中文学科的其他博士学位论文相比,有不少非常鲜明的特色。其中,重视研究方法,在研究方法上突破中文学科研究的范式,自出机杼,就是一个重要的方面。论文对《史记》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的语篇功能的研究,没有因循传统修辞学的举例说明法与归纳法,而是创造性地运用了定量统计与数理分析相结合的方法,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特别是数理分析方法的运用,尤其值得称道。如论文第三章在讨论《史记》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的语篇模式建构功能时,吴术燕就是运用了数理分析的方法,对《史记》中的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在语篇模式建构方面的引导功能进行了详细的论证。这其中包括四个方面:一是运用傅里叶变换解析了《史记》中的个体篇章结构,明确指出这些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是各个事件分量的系数;二是对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所引导的事件的三种关系做了数学分析;三是从量子力学原理的角度,对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的语篇衔接功能进行了空间和时间平移不变的分析;四是讨论了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对语篇结构整体上的作用(包括弱化时间概念、凸显人物和事件、增强语篇结构的紧凑感、增强了语篇内容的连贯性)。这种新颖而具创造性的论述,在中文学科的一般博士学位论文中是难得一见的,完全是因为运用了数理分析的新方法的结果。这一点,在博士论文答辩时,也是全体答辩专家都非常赞赏与肯定的。本次修改成书,吴术燕又根据专家的意见对原来的内容有所充实与优化,相比博士论文答辩时的原稿在质量上又进了一大步。

孟子有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孟子所说的“三乐”,前二乐是所有人都希望有的,第三乐则是做教师的专利。身为一个教师,我跟天下所有“好为人师”的同人一样,都希望能得天下英才而纳之于门下而教育之。吴术燕教授投于敝门之下,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在学术上取得今天的成就,我是发自内心深处感到高兴与自豪。她的博士学位论文《〈史记〉指称事件时间连接成分的语篇功能研究》通过多年不断打磨,而今终于作为一部专深的修辞学著作即将出版面世,嘉惠士林,实在是可喜可贺!

学术研究没有止境。希望吴术燕教授以此著作出版为重新出发的起点,再接再厉,不断拓展学术视野,勤于思考,在学术研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断有所突破,取得新成就。

吴礼权

2020年8月26日草于复旦大学

【注:吴礼权,复旦大学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日本京都外国语大学客员教授,中国台湾东吴大学客座教授,湖北省政府特聘“楚天学者”讲座教授,中国修辞学会会长,历史小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