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1990年本科毕业回到家乡贵州的一所大专任教,主要教写作。给学生讲作品,学生经常说这本书没看过、那本书没看过,但有一种作品他们基本上都看过,那就是金庸的武侠小说。我本人也非常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所以后来我举例很多时候用金庸的武侠小说。可能是因为贵州落后吧,过了两三年,我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校长说我讲金庸的武侠小说很庸俗,我说北大的陈平原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连茅盾都没有被选上,金庸却排在第三位。其实当时讲错了,校长却被我唬住。
当然我在学校的境遇就可以想见了。1995年2月去华东师大读硕士,第一个学期结束前老师说下学期回来就要定导师定题目了。本来我想写沈从文的,但暑假回到家没有按预定计划把原来看过的沈从文的作品再看一遍,却把看过很多遍的金庸的小说又都看了一遍。想起室友曾半开玩笑地说:“你就写金庸的嘛!”我想:“是啊,为什么我不写金庸的呢?”定了题目还要定导师,有个女同学建议我选李劼老师,而从小被父亲批评为盲目自信的我当时认为:“有谁比我更懂金庸呢?”就选了教我们“小说叙事学”的、告诉我们从来不看金庸小说的刘勇老师做导师。虽然后来对李劼老师有了一点了解,后悔了想去改,但已不可能。就像年少轻狂时和生活开的别的几次玩笑一样,结果都是被生活开了更大的玩笑,我是全班15个同学中唯一一个推迟一年答辩的。
本以为读了华东师大的硕士回学校日子会好过一些,谁知道还是一样。2006年辞职到川大读博,本意是不想再回家乡,但毕业前七十几岁的老父一声叹息把我拉了回来。换了一个学校,主要教中国古代文学。后来让报选修课,我报了和博士论文相关的——“魏晋南北朝小说选读”,还报了硕士论文的题目——“金庸武侠小说研究”,后者获得了通过。能堂而皇之地讲金庸了,却发现现在的学生不仅这本书那本书没看过,金庸的作品也基本没看过,他们选这门课是希望我把它上成金庸武侠小说故事会。我通过各种方法劝他们、哄他们,甚至是逼他们去看,但收效甚微,一个学期下来把金庸的武侠小说全部看过的一个班只有几个人,这令我很困惑。而这个问题我到今年评阅本科毕业论文时才明白。从教近30年,我虽然一直有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的感叹,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年看到的有些论文令我觉得这么可怕。不像有的老师说的像草稿,有几篇纯粹就是胡搞,就像说梦话、说酒话。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当看到一篇研究一个连我都知道他名字的当红时尚“作家”的论文中的引文时,我明白了,读这样语无伦次的作品长大的孩子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语无伦次的。而我也就明白了前面所述的困惑。我国现行教育是和传统脱节的,然而传统是沉浸在人的血液中的,但是到今天这些沉浸在血液中的东西看来也基本上要消失了。原来说上至专家学者、下至贩夫走卒都有大量的金庸迷,而现在就是中文系的本科生有些也都欣赏不了金庸作品中的美了。他们能够欣赏的就是那些所谓“时尚”的东西。
金庸的武侠小说曾经是时尚,而且这个时尚持续了几十年,影响了几代人。它“好看”,教人向上、向善,虽然今天已不再是时尚,但是研究它,研究它的“好看”,研究它独特的世界,我想仍然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