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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太極通書 宋 黃震
太極圗說
無極而太極以下,詳太極之理,此圗之訓釋也。惟人也得其秀以下,言人極之所以立,此所以書圗之本意也,盖周子之圗太極,本以推人極之原,而周子之言無極,又以指太極之理,辨析其精,正將以歸宿於其人,而豈談空之謂哉?象山陸氏嘗以無極之字,《大易》所未有,而老荘嘗有之,遂疑其非周子之真,今觀圗之第二圏,隂陽互根之中有圏,而虛者即易有太極之體也,其上之一圏即挈取第二圏中之圎,而虛者表而出之,以明太極之不雜乎隂陽,單言太極之本體也,單出本體於其上,初無形質,故曰無極而太極,所謂無極者,實即隂陽互根中之太極,未嘗扵太極之上別為一圗,名無極也。恐不必以他書偶有“無極”二字而疑之,惟洞見太極之理,以自求無愧於人極之立,此則周子所望於學者耳。
晦庵講明無極此二字,雖老子之所有,而人皆知非老子之學,象山辯駁無極,雖斥其為荘老,而人反譏其頴悟類禪學,而禪學即源流於老荘,此固非晩學敢議,其寔老子之言無極,指茫無際極而言,周子之言無極,指理無形體而言。象山髙明,豈不曉此一時氣不相下始為此言?異時蔡東萊自悔鵝湖之會輙復妄發,則象山之本心,偏可知。
太極之理至精,而太極之圗難狀,得晦翁剖析分明,今三尺童子皆可曉。遂獲聞性命之源,以為脫去凡近之基本,即盍反而實修。其在我者矣。或乃因其餘說,或演,或辯,漫成風俗,不事躬行,惟言太極。嗚呼,周子亦不得已言之,孔子惟教人躬行耳!
通書
《誠上章》主天而言,故曰:“誠者,聖人之本。”言天之誠,即人之所得以為聖者也。誠下章主人而言,故曰:“聖,誠而已矣。”言人之聖,即所得於天之誠也。《誠徳章》居第三者,言誠之得於天者皆自然,而幾有善惡,要當察其幾之動,以全其誠為我之徳也。《聖章》居第四者,言由誠而達於
為聖人。其妙用尤在於感而遂通之神,盖誠者不動,幾者動之初,神以感而遂通,則幾之動也純於善,此其為聖也,誠一而已。人之不能皆聖者,係於幾之動,故《慎動》為第五。動而得其正為道,故《道》為第六。得正為道不淪於性質之偏者能之,而主之者師也,故《師》為第七。人必有恥,則可教而以聞過為幸,故《幸》次之。聞於人必思於己,故《思》又次之,師以問之矣,思以思之矣,在力行而已,故《志學》又次之。凡此十章,上窮性命之源,必以體天為學問之本,所以修己之功,既廣大而詳宻矣。推以治人,則《順化》為上,與天同功也。《治》為次,純心用賢也,《禮樂》又其次,治定而後禮樂可興也。繼此為《務實[2]實章》、《愛敬章》,又所以斟酌人品,而休休然與之為善,盖聖賢繼天立極之道僃矣。餘章皆反覆此意,以丁戒人心,使自知道徳性命之貴,而無
辭章利祿之習,開示聖藴,終以主靜,庻幾復其不善之動,以歸於誠,而人皆可為聖賢焉。嗚呼,周子之為人心計也至矣。
諸子之書,與凢文集之行扵世者,或累千百言,而僅一二合於理,或一意而敷繹至千百言,獨周子文約理精,言有盡而理無窮。蓋《易》、《詩》、《書》、《語》、《孟》之流,孔孟以來一人而已。若其闡性命之根源,多聖賢之未發,尤有功于孔孟,較之聖帝明王之事業,所謂掲中天之日月者哉!
本朝理學闡幽于周子,集成于晦翁,《太極》之圗,《易通》之書,晦翁萬世莫之能明也。肅襟荘誦之為快,何啻蟬脫塵涴,而鵬運青冥哉。謹按《通書·慎動》一章,周子曰:“動而正曰道。”晦翁釋之曰:“動之所以正,以其合乎衆所共由之道也。”愚竊意慎動常有謹審之意,動而合乎正,是即為道,周子本意恐亦止此,若謂合乎道,此動之所以正,是乃動而合乎道曰正。與動而正曰道,又成一意,恐因此而發明者耳。又《務實》一章,周子曰“君子日休,小人日憂”,晦翁釋之曰“實修而無名勝之恥,故休;名勝而無實修之善,故憂。”愚竊恐小人未必知以無實為憂,果能憂其無實,是即君子之用心矣,何名小人?或者小人飾偽,無實之心自宜﨑嶇而多憂,書曰作徳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周子之所謂憂,恐類書之所謂勞者耳。姑併誌之,以俟知者云。
《通書》稱禮先而樂後,又云:“古者聖王制禮法,修教化,三綱正,九疇敘,百姓太和,萬物咸若,乃作樂以宣八風之氣,以平天下之情。”愚謂此與“虞廷命官,終以典樂”之意合,自魯生有積徳百年,然後禮樂可興之說,儒家者流遂挾禮樂之文物制度,為希世盛事,以傲一世,謂非我莫能致,如王通氏是也。至柳子厚,又矯其弊,稱樂不能移風易俗,較之周子之書,彼皆所謂野人議壁者哉。(黃氏日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