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堕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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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绍兴堕民

明清时期,绍兴分设山阴县和会稽县,以绍兴城区府河为界,以南为会稽县,以北则为山阴县。明代贬堕民为“丐户”,故万历绍兴府志引南宋《嘉泰会稽志》云:“丐户以立夏日出,鲜衣鼓笛相娱,非此类则以为耻。”[12]嘉靖《山阴县志》云:“四民之外有丐户者,例不得与良民相婚姻,处世又远,不知其所从始,或曰有宋罪俘之遗也,名曰‘堕民’,其男子率习污贱无赖,每岁时或良家婚丧呼群类丐酒食,遇其家之单弱者,辄相索无厌,极好诬讦良民,竭党倾赀以相取胜。妇人尤贪黠而佞邪,往来良人家作媒保,贸衣妆多鬼窃而阴攘之,尤能以流言间骨肉,罔是非,根连株结,为害多端,盖越之一戾种也。”[13]万历《会稽县志》将堕民即丐户称为俗之瘤,“其内外率习污贱无赖(男子每候婚丧家或正旦则群索酒食,妇则习媒或伴良家新娶妇,又为妇贸便见窃攘,尤善为流言,乱是非,间人骨肉),四民中居业不得占,彼所业民亦绝不冒之(男业捕蛙、卖饧、拗竹灯檠、编机扣、塑土牛土偶、打夜胡,方言跳鬼;女则为人家拗髻,梳发为髢,群走市巷,兼便所就),四民中所籍彼不得籍,彼所籍民亦绝不入(籍曰丐户,即有产,不充粮里长,亦禁其学);四民中即所常服彼亦不得服彼所服。盖四民向号曰,是出于官特用以辱别之者也(旧志帽以狗头,裙以横布,不长衫,扁其门以丐)。而籍与业,至于今不乱,服则稍僭而乱矣。丐以民摈己若是甚也,竟盟其党以相讼,侥必胜于民,官兹土者知之则右民,偶不及知则亦时左民,民耻之,务以所沿之俗闻,必右而后已。于是,丐之盟其党以求右民者滋益甚,故曰丐者,俗之瘤也,虽然瘤卒自外于常肤也,则瘤之也宜,苟瘤者肯自咎曰,我今且受药且图自化为常肤,乌用必瘤而决之哉,经不云乎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14]。明代会稽和山阴县志对堕民的叙述,为以后绍兴和浙东各县志所转述。康熙《山阴县志》提到堕民的起源和职业,康熙《会稽县志》则作了几乎同样的表述。嘉庆《山阴县志》仍称堕民为“瘤俗”,而道光《会稽县志》则转述《嘉泰会稽县志》立夏日丐户“鲜衣鼓笛相娱”。

郑公盾也考察了绍兴城外的部分堕民聚居区。“在绍兴城外的堕民则多庙居野处,偏门外的牛角湾到止水巷前,昌安门外的念一堡,东关区的中天花,皋埠区的玉带桥,马山的夹里村,斗门的榆林,汤浦区的寺山,南池区的雾露桥,漓渚区的九板桥,柯桥区的蔡堰,啸唫镇的韩浜,安昌区的彭家溇,长寿寺东的七市村,齐贤乡的洋石岸等地,全是堕民住居的所在。”[15]东关今已属上虞。绍兴市志也开列了详细的堕民聚居区清单,“绍兴城郊,堕民主要聚居昌安门外廿一堡、偏门外市后街。绍兴乡下,堕民主要聚居皋埠玉带桥、陶堰瓜山村、漓渚九坂桥、柯桥蔡堰、马山后桥头、南池雾露桥、安昌彭家溇、稽江陈后山与偏门外米行街背后等地”[16]。陈顺泰也提供了一份不完全的绍兴堕民分布地点。

三埭街是绍兴“堕民”的集居地,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堕民”分散居住在城郊各地,如昌安门外的廿一堡、西郭门外菜湾、凤仙桥头、偏门后街、牛角弯头;离城较远的东首有皋埠堰下渡村、小皋埠、玉带桥、樊江后庄溇、陶堰瓜山、道墟;南面有南池雾露桥、上灶弄口、稽东陈后山、王坛王城;西首有安昌彭家溇、漓渚九板桥、柯桥蔡堰、柯山下、南钱清三里塘、夏履桥下宅、杨汛桥江塘、塌树下、兰亭谢家桥;北面有马山后桥头、方里、宁双、马鞍夹渎、柘林、齐贤东江、羊石、韩弄等。这种堕民“支脉”都与三埭街人有着连亲带眷的宗族关系:有的是同胞兄弟姐妹,有的是堂表兄弟、连襟、姻亲等等。虽说大家分居各地,都有自己的“主顾”,忙于各自的服务对象,但时常在相互联系信息,逢年过节或有红白喜事,走动得比较热络。[17]

俞婉君对绍兴堕民作了长期的跟踪调查,也列出了详细的堕民聚居区清单。鉴湖镇偏门外牛角湾、昌安门廿一堡、施家桥;安昌镇彭家溇、外彭家溇,柯桥镇蔡堰(部分)、三家自然村、柯下山村,杨汛桥镇坍石下村,华舍镇韩弄,马山镇后桥头,斗门镇戚墅、柳树下村,漓渚镇九板桥(部分),皋埠镇堰下渡村、玉带桥樊江后庄溇,陶堰镇瓜山村,平水镇上灶行政村弄口自然村、平江村横山自然村,马鞍镇夹渎村,稽东镇陈后山村,齐贤镇大庆村东江村、沃家楼村羊石岸头,钱清镇三里塘,王坛镇王城行政村(部分)、肇湖(部分),夏履镇夏履桥村,湖塘镇夏泽行政村施家自然村,兰亭镇谢家桥。[18]这是迄今为止,绍兴最为详细的堕民聚居区。尽管这份绍兴堕民聚居区已极为详尽,但仍不免有所遗漏,平水大桥村的下道地自然村也是堕民聚居村,齐贤堕民村还有柘林村行里、迎驾桥村韩弄。钱清堕民还聚居墅后的后蒋、堰头的八角亭。

图2-4 堕民聚居的绍兴安昌彭家溇

杨汛桥六柱山中部,有宽约50米的坡状岩石裸露,寸草不生,称为“坍石”,因形似坍下来的岩石而闻名,为杨汛桥通往江塘的必经之路,为陆路古道。“元季元军在此设关驻军,盘查过往行人,收取商贾捐税。明统天下后,洪武下旨,将元兵不愿降者,贬为堕民。六柱山之元兵亦属此列,故也难逃厄运,被限住在坍石之下,因名‘坍石下堕民村’。”[19]安昌彭家溇堕民大部分分布在塘内(即小彭家溇),小部分居住在塘外(即大彭家溇),多以唱戏为业,信奉“祠山大帝”,又称“老郎菩萨”。有的从事挑换糖担,拣破布、打棕绳、做发袜,女的十之八九做“老嫚”。漓渚九板桥呈狭长的带状,分为上堡、中堡和下堡,上堡人大都种田,称为“田桩头”,有田地人家为“上等人家”;中堡大都挑脚,即做生意,称为“扁担头”,地位较低;下堡人没有田地,也不做生意,只能干些下贱的行当,乃是堕民聚居区。“其中有一种专门由女性做的活儿——‘老嫚’。在下堡由于大部分女性都从事这一行当,所以把下堡这一地方称为‘老嫚窠’。”[20]陶堰人称瓜山村堕民为“大贫”,不能插足平民行业,只能从事贱业。平时为主顾服务,男的暇时收旧货、废铜烂铁、鸡毛、鸭毛,女的处理收集的杂货,理乱头发,捡洗破布,搓绳,将换来的钱贴补家用。平水镇大桥村下道地自然村堕民在喜庆场合提供约定俗成的服务。稽东镇车头村陈后山自然村也是堕民聚居村,堕民从事的“贱业”有挑换糖担、分送《春牛图》、收旧货、卖鸡毛、鸭毛,喜庆婚事做轿夫,抬新娘,做唱班,女的则做“老嫚”,其产业是特殊的“人头产业”,即“主顾”。齐贤迎驾桥南边有堕民村韩弄,以前称为“金家溇”。男的在婚寿喜事上吹吹打打,唱唱戏文,暇时则脚踏草鞋,肩挑箩筐走街串巷,以收破布头、头发兑针线,旧铜烂铁兑扯白糖为业。女的则做“老嫚”,“主顾”有婚寿喜事则前往帮忙,暇时在家打棕绳,挑发袜,以此维持家庭生计。钱清堕民从事的“贱业”有做饴糖、扎“阁富”、买卖破布、收头发、禽毛、钓田鸡、鼓吹演唱、开棕绳店、贴年签与跳灶王、做喜娘。夏履镇堕民当吹鼓手、制售饴糖、挑换糖担、打棕绳、钓田鸡、拗“阁富”、做喜娘,地位极其卑贱。斗门镇万安桥与花浦桥之间,有个称为“柚树下”的地方,也有几户堕民。后来,房子倒了,人也走了。但斗门将能说会道的人,蔑称为“柚树下出来的”。

表2-1 绍兴县堕民的分布

续表

明代诸暨就有堕民,称为“乐户”“丐户”。“相传前明陋习,婚嫁沿用乐户,凡嫁女必须说利市,曰‘起发’,男家出之,否则婚夕不厌其欲,舆不得行。”[21]相传诸暨陈郭两家交情甚佳,陈女嫁郭男,郭家意图节省。谁知迎娶当晚,尽管男方不断催促,但乐户颇不情愿发轿,延至破晓,且逢下雨,俱感无奈。陈女得知,乃偷偷下楼,头戴斗笠出门,步行至夫家成亲。乐户始垂头丧气而去。其后,郭家兴旺,子孙繁盛,世世以“箬帽太婆”称之。清初,方孝标撰有《丐户叹》。

暨阳有民百余户,老死不齿齐民职。

路逢负担亦侧让,岂屑婚姻连比室。

弱者生理唯渔竿,鼓吹舆台强有力。

问之耆老云固然,考之志册亦莫识。

或云宋时降北人,大定归俘正朝律。

子孙世坠皂隶流,数百余年无恩

我思宋畏金如虎,招来不遑敢过疾。

或云明初诛顽民,重谴元族张朕圣。

又云再兴从叛者,越公立法深且密。

呜呼覆载无不同,况径易世沧桑习。

贫贱升沉凡几更,斯民何独无矜恻。

即使当孥亦太远,自新岂少兴王式。

必因会典乡饮篇,乞丐不与至贫立。

兹为游堕警廉隅,岂锢残黎遵帝则。

草木亦荷圣朝慈,沉渊谁向君门悉。

习俗宜更不一端,此辈应先仁者恤。[22]

诸暨男堕民称为“班首”,又称“轿佬”,女堕民称为“老妈”(“妈”读音“瞒”),也称“轿婆”。“诸暨惰贫始来自绍兴城”。诸暨堕民与绍兴堕民一样,“积有赀财,收理破布,或业有骨董;次则置冠服、衣饰,贳与伶人,下者为俳优,习鼓吹,唱平调;候民家婚丧,女为伴妇,取男女两家之钱,论妆奁多寡计利,有至百数十元者;又取其食余梁肉枣果以归;岁以四节入男家,男家给予果饼饵及银二角。”诸暨堕民稍异之处,还以“卖饧、抬轿为业”[23]。光绪《诸暨县志》记载诸暨堕民,叙述堕民的起源,所从事的职业,以及被平民所歧视。堕民被视为“瘤”,必欲除之而后快。1924年,《诸暨民报》社对诸暨堕民作了系统的调查,并列出诸暨堕民分布的详细清单,其中诸暨城区有菱塘头、上横街;大东区有枫桥大部弄、尖小弄;小东区有毛家、西坑口子、小兼溪、王头高坞、硬头、下车坞、李家、道马岑脚、许村、山桥坞、上岩口、斯宅、王村、西山下、吴宅;南区有两头门、寺前、祝家埂、张家园、曹家、大地塔头;小西有上王、上史坂、溪北、下杨、羊大山、泉水井;大西有后塔、塔溪(一部分)、金家桥头;下北有吴家、长澜(一部分)、横路、杨神殿;上北有吴家、谢家山头。[24]诸暨堕民从事抬轿行当,民间又称为“轿佬”,同山镇临江村陈根木回忆“轿佬拜年”习俗,“解放前,正月初一不走亲戚,只有轿老拜年,一早轿老吹起喇叭挨户在门口吹,家中主人早就准备好粽子、年糕等这类食品给他。解放后,这种习俗已废,再也不会有了”[25]。应店街镇的紫阆村也有“轿佬”。[26]“轿佬”负责抬送新娘的轿子,吹奏乐曲的“轿佬”一边吃一边吹打,只能坐在廊下吃饭。枫桥的大部弄、尖小弄(亦称箭筱弄)均是堕民聚居区,男性俗称“轿佬”,女性俗称“轿婆”。“轿佬”在平民婚丧喜庆时专事抬轿、吹奏、做媒等服务,也制售饴糖、夏时捕捉青蛙出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许多“轿佬”因有制售糖果的技艺而招入糖果厂。安华镇曹家、张家园不少以抬轿为生的“轿佬”。同山的解放村,均是“轿佬村”。[27]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楼家村、毛阳村多残疾人,沿山人非常苦,上王村人以抬轿为职业。故民谣曰:“楼家跷佬多;毛阳癞子多;沿山后金鸡,吃格荞麦糊;上王轿佬多,肩膀当大路,狗肉当豆腐。”[28]诸暨的斯宅,斯姓乃“大姓”,还有称为“小姓”的堕民,二者的社会地位有天壤之别。

小姓从事小手工业和苦力,而且在遇上喜丧以及其他村落内部重大事件时,有作“轿佬”奏乐、抬轿子的义务,社戏的优伶也由小姓担任。据说在日常生活中大姓几乎与小姓没有什么交往,与小姓来往的大姓会受他人蔑视。解放前,大小姓间互不通婚。总而言之,大姓根本无视小姓的存在。小姓即使在雨天也不能打伞,不能穿雨靴,只被允许戴一顶竹笠。甚至在荷重时也不能请求大姓为其让路。相传小姓的祖先是元朝时由北方派遣来统治南方人的官吏,作恶多端;农民起义促成明王朝建立,许多官吏被杀,而人缘好的得于侥幸生存下来。可是他们必须从事卑贱的职业,并且从姓氏上被区别开来。其后代便繁衍成了后来的小姓。[29]

表2-2 民国时期的诸暨堕民[30]

续表

光绪《上虞县志》称堕民为“丐户”,提到堕民的称呼、起源、职业、除籍。“四民之外有户,以丐称者,例不得与良民等,其男女业非四民所业,而四民亦耻为其业,至于通良家婚姻之情,善为联合,巧于奉迎,女家用丐户伴送,婚家亦用于迎娶。相传宋南迁,将卒背叛,乘机肆毒,及渠魁以剿捕就戮,余党焦光赞等贬为堕民。散处浙东之宁绍,其类有二,一曰丐户,一曰郎户,良家吉凶之事,男女皆来供役,衣服居处特异,其制狗头帽、横布裙、低屋小房,子孙不得考取入学仕进,良民不通婚姻。”[31]上虞堕民“以集中聚居为主,如郎桥、彭家堰、西方、五婆岭、应家山头、羊角沥、徐项、何家汊等地”[32]。上虞堕民聚居中天花、寺山、郎桥、彭家堰、港口、西方、阴山、下对、湾头、五婆岭、应家山头、羊角沥、陈巷、跃进桥、徐项、何家汊、蟒忙桥、东西夹笆、洞桥头、黎明、坊里、谢家楼、章家桥、横汀村、茅洋、横山弄、篡风、王家堡等。[33]“堕民村落分布全县各地,便于堕民就近就地服务。”[34]上虞堕民遍及各个乡镇。作家徐懋庸曾是堕民的“主子”,其故乡下管有二个为徐氏服务的堕民村,一个是“西夹笆”,另一个是“东夹笆”,均住有“惰民”。东西两个堕民村,犹如两道屏障,护卫下管的徐氏家族。徐懋庸并不讳言东西夹笆的堕民是徐氏家族的“公共奴隶”。但徐氏不得买卖和任意虐待堕民,比起奴隶制度下的“奴隶”,已经相当“自由”。[35]

上虞松厦镇先锋村跃进桥社区,解放前称为“坊里”,属于十三保,也是松厦堕民聚居区,“菊花老人”徐家林如是说:“他们在士农工商四民之外,旧时他们的地位卑贱,生活艰辛,真是令人唏嘘再三,官规族约和乡风民俗给堕民定了十条苛刻禁忌。”[36]百官老人记忆中的镇上堕民聚居区位于下市头横山弄,就是今天的青春路西首青春花园,每当过年过节,或是有红白喜事,总能看见穿得整整齐齐,打扮清清爽爽的女人,百官人称之为“老嫚”,倚在大门外的“摇门”旁,滔滔不绝地说着道喜的祝贺语,或者说着表示哀悼的致词,讲话时一套又一套。看到主人家忙得团团转,她会主动上前帮忙。她与主人讲话既熟悉又亲热,与客人讲话像是唱莲花落,常常逗得客人捧腹大笑。新婚宴席上,新娘背后总是跟着称为“老嫚”的中年女人,也是客人寻开心的对象。酒喝得高的客人轻狂地开她的玩笑,甚至动手动脚,而她总是不恼不怒,笑嘻嘻地替新娘子打圆场。百官人在街上很容易识别堕民的身份,因为“老嫚”出门时,总会带着一把雨伞,肩背蓝布包袱的“搭肩袋”,以盛放东家的赏赐物品。

上虞永和镇何家汊自然村,也是一个堕民聚居区,三面是小山,西面乃一条小溪,仅仅十多户人家,既没有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像样的道路。男性堕民称为“大贫”,从事吹鼓手、抬花轿、剃头、货郎担等行当。女性堕民称为“老嫚”,逢年过节以及红白喜事,在划定的范围内为平民服务,每户堕民“主顾”有百余户。“服务时低三下四,进门口要甜,脚要轻,手要勤,脸带笑,要看主人的脸色行事。特别是办喜事,更要小心谨慎,不可乱说话,要讲好话、吉利话,不可碰破碗,不可筷子落地,不可茶水溅到别人衣服。如果失手,那就得罚跪,不给饭吃,更没有好看钱,带班的还要赔礼道歉。开口说话要以主仆相称,叫相公、老爷、小姐、夫人、太太,以赚取好看钱。回家时得到米每人一升,拿点吃剩的小菜,遇上大户人家或善心人家,多给点剩菜,那他们就千恩万谢。”“老嫚”平时要为主人理发,理发时不得乱讲话,以免口水溅到主人头上,更不得理出血来。一年服务下来,主人会给上一二斗谷子。“堕民自己内部也很复杂,因为都是被镇压后分遣到偏远山村小角,丰惠东门外有三个堕民居住点,洞桥头施家为老大,主姓施,是余姚方桥大施行来的;郎桥为老二,主姓许、吴,是小越来的;何家汊主姓陈,是嵊县来的。他们本身也有等级观念,大户人家办喜事要老大到场,何家汊的堕民不够资格,只能做下手之类行当。吹梅花、敲锣是上等行当,抬轿,是下等行当;陪新郎新娘是上等行当,洗碗抹桌是下等行当。”[37]堕民内部也有等级尊卑。

上虞小越镇堕民主要聚居于羊角、陈巷两个自然村。男姓堕民除少数从事抬花轿、吹打器乐、拎箱上门剃头以外,大多从事货郎业、鸡毛换糖、收旧货等行当。成年堕民女性称为“堕民嫂”,也称“老嫚”。除了操持家务外,常手挽篾篮,内放有关工具,逢年过节或红白喜事到划定范围内的主顾家为主人服务,以赚取工钱或“好看钱”。“如为待婚的姑娘‘开面’——即用线绞除脸上的汗毛;为结婚户充当‘喜娘’;为满月婴儿剃头等。正月十五以前,她们上门为其服务的对象‘拜岁’,称呼户主为‘老太爷’、‘老相公’、‘太太’、‘小相公’、‘大小姐’等。”[38]因此,民间对说话过于肉麻的人戏称为“堕民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两村堕民分得土地,但仍有部分堕民利用农闲挑货郎担下乡收购废品,部分“堕民嫂”上门为红白喜事服务的习惯一直保持到20世纪60年代。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部分堕民重操废旧物资回收利用旧业,成为最早致富的群体之一。

清代嵊州县志也称堕民为“丐户”,涉及堕民的起源、职业与除籍。“邑有丐户,不知所始,或以为宋罪俘之遗,男女污贱无行,皆为民门下厮役,民不与同籍,不与同业,□□别服色,与民不同服,或与民讦讼,则盟其党,冀以必胜于民,八邑皆有,郡城独盛。”堕民虽除籍,但收效甚微,“宜许令自新,彼盖何难自新哉,其先则惰而贫,心甘下贱,今不无富厚者,使走他方以徙业,其谁禁之,乃卒罕概见,大都皆安其居,乐其业,亦鲜克振拔,习之囿人锢矣哉”[39]。民国《嵊县志》作了同样的叙述,涉及堕民起源、职业与除籍。“雍正元年,御史噶尔泰题准照山陕乐户削除其籍,俾其改业自新,与民同例,毋得习为污贱,乃籍虽削除,而业终未改。”[40]雍正颁布堕民除籍令,对嵊州堕民并无多大影响。

嵊县有的地方称堕民为“小姓”,因从事抬轿工作,男的又称“轿夫”,女为“轿夫婆”。长乐有长乐、太平和沃基三个堕民聚居区,男堕民从事婚丧喜庆抬轿和吹鼓行当,女堕民则习媒和伴娘以及绞脸等行当。位于嵊州、上虞和绍兴三县交界区的三界镇割鸡山村也是堕民聚居区,石璜镇赵家坟堂也有堕民居住。[41]黄泽镇地弄自然村也是一个堕民聚居区,据黄泽镇甲青村的汪银苗老人回忆,“大洋村的北面有个自然村叫地弄,人们叫这个村的人为‘轿夫’。低人一等。他们善于乐器吹打,能说会道,又叫‘轿夫嘴’。周围村庄办婚丧喜事都会主动免费来干活。相传,‘轿夫’这个名称是明太祖朱元璋定的,因为他们的祖先为元朝蒙古族干了许多工作,对民族对人民不利的事,朱元璋就把他们贬为下等人,其子孙世世代代为大众服务,以赎罪恶,这个‘轿夫’的名字直到解放了才消除”[42]。作家刘金是嵊州石璜镇三溪村人,他回忆家乡的下徐坂是一个堕民村。“离我家不足五里的山脚下,有个‘轿夫村’,名叫下徐坂。”[43]该村现已没入坂头水库。下徐坂的“轿夫”所从事的贱业,与鲁迅所言大体相似,“轿夫”以“堕民糖”换旧货,捕捉青蛙,冬天“抲灶王”,春节送《春牛图》。东乡浦口开发区上江村八组的孙氏也是“轿夫”,又称“小百姓”。“轿夫”与平民有不同的习俗,端午节平民用艾头和蒲剑挂于门上,“轿夫”则无此习俗。“轿夫”可捕蛇捉青蛙,平民则不允许,“轿夫”夏天将捕捉的青蛙宰杀剥皮后用炭火烤干收藏常年食用。平民不可玩弄乐器,唯有“轿夫”才可以吹奏。平民虽与轿夫毗邻而处,但习俗殊异,地位不平等,平民自以为高人一等。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轿夫”获得新生,平民与轿夫地位才完全平等。[44]

明代成化《新昌县志》载:“土人为乐户,有隶教坊者,凡十余家,自相婚配。富家婚姻,则用以为行礼扶掖之助,或平居宴饮,亦用之歌舞,或遇晚留宿,亦不拒焉。”[45]万历《新昌县志》仍记载新昌有堕民十余姓。“有乐户十余姓,业鼓吹歌舞役,自相婚配。男妇多听大家使令,凡饮宴率用之行酒,游侠之徒多聚饮于其家,使其女供歌唱,或宿卧于其房,不拒也。不如意则唾骂鞭挞之,不敢逆。近亦有盟其党以犯良者。其俗唯衣食于歌唱,遇庆贺则需酒食,遇收成则求米谷。”[46]万历六年新昌有7350户,其中“乐户”12户[47]。民国新昌县志也有关于堕民起源和职业的记载,堕民有“乐户”“丐户”“小百姓”“轿夫”“轿夫婆”诸多称呼。据1994年版的新昌县志记载,堕民聚居区有县城的县后台门,乡间散居大村祠堂空屋,镜屏下潘村也有堕民。堕民服饰特殊,男戴狗头帽,穿短衣,不着长衫;女穿短袄,外着玄色背褡,忌用红绳束发,出门带一只有盖的圆柱形竹篮。堕民从事低贱工作,如唱班做吹鼓手、剃头、绞面、做戏、钓卖田鸡、养公猪、制作“搁富”,沿门收鸡鸭毛、破布、头发,割稻时分糖果,也称“堕民糖”,讹称“大冰(贫)糖”。嵊县属于山区,抬轿乃其主业,故有“轿夫”“轿夫婆”的称呼。“轿夫婆”参与平民婚丧嫁娶,能说会道,被称为“轿夫婆嘴”。

新昌民间也称堕民为“轿头佬”,新昌县沙溪镇竺家坑村的陈慧良老人回忆:“‘轿头佬’在旧社会历来是一个很小的弱势族群。是被贬称为‘小百姓’的,他们的子孙是不能进考场的,就是读书,也与他们无缘,被歧视为‘下等人’。”[48]“轿头佬”专门为平民的红白喜事提供服务,获得赏金和食物作为报酬。“轿头佬”也参加“求雨”“庙会”等无报酬的活动。儒岙有三四户堕民,称为“轿头佬”“小百姓”,每当稻谷登场,儒岙的“轿头佬”就会挑上酒和饼干,到田畈去换“稻桶头”。到了春节,则三五人一伙,走村串户唱“小唱”,以换取年糕或粽子。回山乡宅下丁村的大家族杨姓和丁姓豢养有“小姓”,乃主家购买或收留的外地人,随主家姓氏,因无人下嫁而成了绝户。[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