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考古与文化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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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英雄多感慨 邺下风流建安才

——《邺城考古与文化论集》序

刘跃进

2018年10月17日,中华文学史料学学会、中共临漳县委、临漳县人民政府、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邺城考古队联合主办了“首届中国邺城·建安·诗歌文化节”。开幕式上,我曾代表文学所致辞,谈了三点浅见。

第一,建安文化的根在邺城。

古代邺城遗址,在今邯郸所辖临漳县,是河北省最南端的城市,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处于晋、冀、鲁、豫四省要冲。《水经注·浊漳水》说:“魏文侯七年,始封此地,故曰魏也。”西门豹治邺,破除了当地“为河伯娶妇”的陋习,大力发展生产,邺城也因此名扬后世。东汉末叶,袁绍以此为中心,称霸一方。公元196年,汉献帝改元建安,曹操接受颍川荀彧的建议,将汉献帝接到许都,从此,动辄“奉辞伐罪”,占据道义制高点。建安五年(200年),官渡大战,曹操胜,袁绍败。建安九年(204年),曹操攻克邺城,遂将政治文化中心从许昌迁到邺城。直至曹操去世,曹丕代汉而迁都洛阳,曹魏政权在此经营十七年,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西晋愍帝司马邺建兴元年(313年),为避晋帝讳,改建邺为建康,邺为临漳。临漳者,临漳河而为名也。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割据政权先后在此建都。说到这些往事,临漳县的父老乡亲无不以家乡悠久的历史而自豪。

这里又是佛教圣地,二祖寺驰名天下。禅宗二祖慧可大师,俗姓姬,本名姬光,河南虎牢人,生于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487年)。他皈依佛门后,取法名神光。四十岁时在嵩山遇到达摩法师,立誓拜师。达摩说,如果让我传法,除非天降红血。神光毫不犹豫,断臂溅血,遂入达摩门下,是为二祖。唐代贞观年间修建二祖寺供奉神光法师。东魏北齐时期,邺城寺庙多达四千余所,僧尼八万多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邺城考古工作队的朱岩石教授告诉我们,仅在2012年,这里就出土了皇家收藏的佛教造像2895件,精美绝伦,举世惊艳。为此,临漳县专门修建了邺城文化博物馆收藏这些文物。

第二,建安文化的魂是风骨。

建安九年(204年),曹操占据邺城。这一年,孔融52岁,曹操50岁,陈琳48岁,阮瑀38岁,徐幹34岁,应瑒30岁,刘桢30岁,王粲28岁。蔡文姬大约在建安十二年(207年)前后也来到邺下。左思《三都赋》中的魏都,不是许昌,不是洛阳,而是邺下。曹操在邺下修筑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在南北征战之余,组织文人游宴赋诗,君臣遇合,其乐融融,在历史上留下一段举世闻名的邺下风流。建安七子中,孔融死于建安十三年(208年),阮瑀死于建安十七年(212年),其他几位都死于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开始的那场史所罕见的大瘟疫。三曹七子的重要作品,大都完成于这个时期。后人用“建安风骨”来概括他们的创作成就。

“建安风骨”最鲜明的特征是崇尚力量,崇尚英雄,崇尚个性。刘劭《人物志》专辟《英雄》一节,认为“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此其大体之别名也。”《说郛》(宛委山堂一百二十卷本)卷五十七载王粲《英雄记钞》,虽是残本,也辑录了刘表、刘焉、刘范、刘璋、刘备、袁成、袁绍、袁谭、董卓、公孙瓒、周毖、伍琼、诸葛亮、逢纪、闵贡、何苗、李傕、郭汜、丁原、吕布、杨及、高顺、刘虞、张瓒、关靖、杨性、贾纯、张辽、文聘、许褚、韩馥、孔伷、王匡、桥瑁、王修、袁遗、孔融、华歆、张昭、顾雍、张紘、周瑜、鲁肃、黄盖、甘宁、丁奉、虞翻等四十多人的事迹,实际人数肯定远不止此。可见,英雄这个概念,是汉魏时期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在群雄逐鹿的时代,曹操至少是一个英雄(鲁迅语)。曹操本人也这样认为,他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自豪地宣称:“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建安风骨”所彰显的不仅仅是个人英雄主义,还有一种天下情怀。曹操身为宦官后代,被当时高门视为“赘阉遗丑,本无令德”。几十年的身世际遇,曹操深刻地理解并同情那些被歧视、被压迫者的感受,深知“天地间,人为贵”的道理。基于这样一种民本意识,他取法古代圣人周公,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希望“天下归心”,百姓安宁。尽管烈士暮年,他依然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从历史上看,没有这样的文化底蕴,没有这样的政治胸襟,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建安风骨”是一种艺术精神,情思蕴藉与华丽壮大完美结合,典雅与世俗高度统一。“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种气象,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三国时期,政权割据,绝大多数有成就的文人学者从四面八方汇集到邺下。他们的背景或有不同,投奔曹操的原因也各异,但都受到曹操政治家的气度与诗人气质的感召,这应该是相同的。正如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说,“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

第三,建安文化的脉在今天。

毛泽东在《浪淘沙·北戴河》中豪迈地宣布:“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是的,曹操的时代过去了,但“建安风骨”犹存。这一事实告诉我们,文学的价值,不仅仅是要真实地描绘时移世易的历史变迁,也不仅仅是要抒发诗人们感时叹世的情怀,更重要的是,文学要反映人民的心声,要揭示时代的主流。“建安风骨”为后世树立一座高耸的历史丰碑,让世人看到文学的价值和意义存在于最广大读者的共鸣中。这是“建安风骨”乃至中华优秀文学作品留给世人最深刻的启迪。

上述观点,是我两年前说过的,至今并无改变。若作总结,或可一言以蔽之:“建安风骨”是一种精神力量。中华民族历经战乱,仍岿然独立,就是因为风骨还在,精神还在。可以说,“建安风骨”已是中华民族坚强乐观、充满理想的精神象征。

时代英雄,邺下风流,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留给世人无限的想象空间。首届文化节选择“邺城·建安·诗歌”这三个关键词,找到了根,抓住了魂,摸到了脉。与会代表走出书斋,走进历史现场,寻根把脉,触动心灵,强烈地体会到把学问做在祖国大地上的那种真实感与使命感,这种收获难以言表。

这次会议,得到中共临漳县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赵青山部长多次来京商讨会议细节安排。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邺城考古队同人不仅提供了高质量的论文,朱岩石教授还在考古现场亲自讲解,学问如同他的名字,很接地气。在这里,文学与考古结合,灵动与质实并存,这是一种很有意义的尝试。会议的协调,论文集的编辑,文学所办公室曹维平主任,古代文学研究室吴光兴主任、陈君副主任等同志付出很多心血,在此一并表示由衷的谢意。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缘故,论文集的出版略有推迟,也由此留下一段新的历史记忆。

2020年岁在庚子时惟仲夏

刘跃进

记于京城爱吾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