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际冲突话语研究
人际冲突话语研究始于1967年Watzlawick、Beavin和Jackson的夫妻冲突话语研究(Bavelas et al.,1985:9-26)。Watzlawick等人认为,人际冲突不是混乱的行为,而是有型式、有结构的言语事件(Bavelas et al.,1985:15)。他们通过分析Albee的戏剧《谁怕弗吉尼亚·沃尔夫》(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中的夫妻口角,证明在夫妻间激烈的“吵嘴话语”(verbal battles)中,存在着整齐的“人际系统”(interpersonal system),种种人际关系是通过人物间的话语互动建构和实现的。此后发展起来的人际冲突话语研究,在话语素材的选择上,大都选择有型式的甚至有意设计的对话语料。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际冲突话语研究的话语类型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儿童冲突话语(Camras 1977;Brenneis & Lein 1977;Lein & Brenneis 1978;Boggs 1978),第二种是青少年冲突话语(Labov 1972),第三种是夫妻冲突话语(Watzlawick,Beavin & Jackson 1967;Rogers & Farace 1975;Gottman 1979);采用的研究方法有录音法、访谈法和摄影法;研究的问题主要包括人际系统、话语范畴、序列类型、论辩话语的跨文化考察和避免冲突的策略。
(一)儿童冲突话语研究
Brenneis & Lein、Lein & Brenneis、Camras对儿童之间的人际冲突进行了研究。
Brenneis和 Lein(1977)通过让儿童进行“角色扮演”,来观察儿童冲突话语的特点。他们发现,儿童冲突话语可以从内容范畴和语体范畴两个方面进行描写,根据这两种范畴,他们总结了儿童冲突话语的三种序列类型:重复(repetition)、反向(inversion)和递进(escalation)。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Lein和Brenneis(1978)对儿童冲突话语的特征进行了跨文化的考察。他们以美国白人儿童、黑人儿童和印第安儿童作为考察对象,发现三个言语社会的儿童“论辩”(arguments)话语在话语的组织方面存在差异。“重叠谈话”现象,在印第安儿童的冲突话语中经常出现,在白人儿童的冲突话语中偶尔出现,在黑人儿童的冲突话语中则几乎不出现。但除此之外,三个言语社会的儿童论辩话语没有显著的差异。
Camras(1977)对美国中产阶层幼儿园儿童的冲突话语进行了探究。他通过有意的话语设计,使儿童之间发生“自然的冲突”,进而描写、总结了儿童冲突话语中的语言形式和非语言形式。
Boggs(1978)采用录制自然会话的方法,对夏威夷幼儿园的儿童和小学生的“口头争论”进行了研究,指出儿童争论中普遍存在的模式是以“not”开始的直接反对形式,他称之为“反驳常规”,并指出在12岁孩子的争论中,还使用“情景玩笑”。
儿童冲突话语,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人际冲突话语研究的主要内容,学者们对儿童冲突话语的内容、语体、序列、跨文化比较等问题进行了研究,并且受会话分析学派的影响,开始对自然的话语冲突予以关注,开始采用录音法研究冲突话语。
(二)青少年冲突话语研究
Labov(1972)在研究黑人英语方言的过程中,对9—19岁黑人青少年群体的“规约性辱骂”(或“仪式辱骂”)——sounding产生了兴趣,为此撰写长篇论文《仪式辱骂的规则》(“Rules for Ritual Insults”),对sounding进行了全面的描写,其具体内容包括:节奏性(或偶对性)、话语模式和语法结构、话题和对象、第三方评价、互动活动、规约性原则、组合序列。根据Labov的研究,sounding是一种高度结构化的、协调一致的、有胜利者和失败者的、有观众的“言语竞赛”。
与同时代大多数社会学学者不同,Labov从语言学的角度出发,对社会互动的一般性原则进行形式描写,而社会学学者们主张的是,研究具体的、微观的社会互动。Labov强调,语言学家应该把技术和实践用于话语分析研究中,在话语分析中不应该回避范畴模型和形式化。但需要说明的是,Labov的“形式”研究和Harris的“描写主义”研究并不相同。Labov认为,话语研究不应该限定在“句子”(sentence)范围内,而Harris则把sentence作为话语分析的对象。此外,Harris的“话语分析”是指在任何离散的线性单位的组接中寻找话语的完整结构,这种话语分析是排除语义的,而Labov主张“不仅要分析说了什么,还要分析做了什么”[1],这种话语分析并不排除语义和语境。
(三)夫妻冲突话语研究
Watzlawick et al.、Rogers & Farace、Gottman、Wiener & Mehrabian对夫妻冲突话语中的话语结构、人际关系、互动系统和冲突策略进行了研究。
Watzlawick et al.(1967)指出,冲突话语并不是混乱的,而是像“游戏”一样,讲究规则、讲究协调一致,有自己的型式和结构,冲突是通过互动得以显现的。
Rogers & Farace(1975)在Bateson(1958)、Sluzki & Beavin(1965,1977)的研究基础上提出,话语不仅传递信息,也定义或重新定义交际者之间关系的性质。他们设计了一套编码方案——“关系交流控制系统”(Relational Communication Control System),从说话人、语法形式、回应功能三个层面对话语进行数字编码,用不同的数字代表不同的话语特征,然后用数字的组合形式描写夫妻争论中的两种人际关系——对称关系和互补关系。
Gottman(1979)则对较长的夫妻争论话语进行了分析,设计了一个“夫妻互动评分系统”,这个系统对夫妻争论中的话题内容和非言语形式进行编码,从积极、中性、消极三个方面进行评价。
Wiener & Mehrabian(1968)的研究涉及了冲突策略的问题。他们提出,语言具有直接性和非直接性,人们对有负面感觉的人进行描述时,会增加非直接性语言的使用,可以缓和人际冲突。
上述研究表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冲突话语研究,大多把“冲突”作为研究的焦点,研究人际冲突话语大多是为了解释人际冲突中的人际关系、身份和交际策略等社会问题。对于冲突的解释,偏重于规则化、结构化和系统化,把冲突对话和语言游戏类比,试图揭示冲突话语背后的范畴模型或结构模型。对于冲突和话语的关系,倾向于淡化“话语”、突出“冲突事件”。Bavelas,J.B.et al.(1985:19)认为,在作为言语事件的冲突中,冲突就是话语,话语就是冲突。这种话语观反映出当时的冲突话语研究比较偏向于冲突研究。但是显然,冲突话语并不等于冲突,冲突话语是冲突的手段,手段和目标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