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为何要写一本犹太人的历史?原因有四。
首先,纯粹是出于好奇心。在写作《基督教史》期间,我平生第一次意识到犹太教对基督教有巨大影响。与我一直以来学习和产生的认识不同,并不是《新约》代替了《旧约》,而是基督教对一种古老形式的一神论做出了全新的解释,并逐渐发展成为一种全然不同的宗教,但保留了其中不少道德和教条神学、礼拜仪式、制度,以及对于祖先的基本概念。于是,我决定,如果有机会,我要写写这个创造出我的信仰的民族,沿着他的历史长河探源溯流,寻找从古至今的发展脉络,并对于他的作用和意义提出自己的观点。在当今世界,犹太人倾向于被看作古代的一个独立种族,他们在《圣经》中留下了记录,接下来过着长达好几个世纪不见天日的生活,终于等到拨云见日,却又惨遭纳粹屠杀,最后终于在备受争议和八方树敌中建立了自己的国家。然而,这些只是一些突出的插曲,我希望能够将它们串联起来,发现并研究其中缺失的部分,将其整合,从而得到更深刻的理解。
原因之二在于犹太人漫长的历史跨度让我感到兴奋。从亚伯拉罕至今,将近4000年的时光跨越了整个人类文明史的四分之三以上。作为历史学家,我相信连贯性,并从追溯连贯性中获得乐趣。与几乎所有现存的其他民族相比,犹太人更早地形成了具体且有区分性的身份认同。在骇人听闻的逆境中,他们将这种身份认同保持至今。这种非凡的忍耐力源自何处?让犹太人与众不同并保持为同一类人的那种强烈信念的特殊力量是什么?这个民族的延续能力是由于它的一成不变,还是它的适应能力,或者两种均有呢?这些是需要全心投入研究的重要主题。
原因之三则在于犹太人的历史不仅源远流长,而且涉及广阔的地域。犹太人已经融入许多社会当中并在其中留下了他们的印记。撰写一部犹太人历史几乎就是撰写一部世界历史,只不过是从非常独特的角度来写,从一个博学智慧的受难者的视角来看待世界历史罢了。因此,把握犹太人眼中的历史可以产生富有启发性的深刻见解。迪特里希·朋霍费尔(Dietrich Bonhoeffer)身处纳粹监狱的时候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1942年,他写道:“我们已经学会如何自下而上,如何从那些被排斥、被怀疑、被虐待、被压迫、被歧视却无能为力的人,简言之就是从那些受苦受难的人的视角看待世界历史上的那些重大事件。”他发现那是“一段无比宝贵的经历”。这位历史学家在讲述犹太人的故事时也发现了另一种价值:它为历史增添了新的内容,使受压迫者的史实得以呈现在人们面前。
最后,借助于对将近4000年历史的研究,这本书让我有机会重新客观地思考所有人类问题中最难解的疑惑:我们究竟为何存在?历史仅仅是一连串加在一起毫无意义的事件吗?人类的历史与蚂蚁的历史在道德上是否没什么根本差别?或者,是否存在一个天定的计划,而我们人类是这个计划足够谦卑的代理人?没有哪个民族能够像犹太人那样始终坚定地秉持这样的信念:历史自有其目的,人类自有其命运。在犹太人群体形成的初期,他们就相信自己已经察觉了神对人类做出的安排,而他们就是这种安排的引领者。他们不厌其详地制定了自己的角色。面对非人的磨难时,他们凭借艰苦卓绝的毅力坚持这种信念。他们中的很多人依然相信这一点,另一些人则将其转变为普罗米修斯式的努力,用纯粹的人类手段改善我们的环境。犹太人的设想成为许多类似的人类伟大设计的样板,不管这些设计是来自神还是来自人。在给人类以有尊严、有意义的生活的长期努力中,犹太人是中流砥柱。他们的历史能否说明这样的努力是值得的?还是这只是一场完完全全的徒劳无功?我希望,下面的讲述,即我自己的探究结果,可以帮助读者自己来回答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