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抵达
窗外的景象飞变，车子从一望无际的草原开进漫无边际荒野，绿色的草地从视野中退去，黄沙扬起尘土，白雪皑皑的山峰浮现在路的尽头。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男人微笑。
“我知道，这句是说，只要喝下这杯酒，西边的阳关就不会有人记得我了。”熊望着窗外。
男人将手肘架在车窗上，用手心轻抚额头，心想这送行酒被熊喝成了断头酒啊！
“老哥酒量是真猛，我当兵二十年，还没遇见过比你能喝的。”屠龙车技一流，拍马屁的功夫也不弱，更贴切的说，这叫人情味。
“你也不赖啊，怕是军中第一酒王了。”男人还在微醉，屠龙早已醒酒。
梦娜没好气道：“你俩别互捧了，正经事不干一点，俩酒鬼碰到一块了，从现在开始到任务结束为止，不准再喝酒了！大熊，咱们一起监督他们。”
梦娜说着拍了拍前座。
熊点了点头：“嗯！”
“这......”屠龙大力踩了下油门。
男人正色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男人说着，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该剃胡子了。
熊：“我知道，
这几句是说，
人高兴了到处撒欢，想用酒杯去装月亮。
买美玉不如去洗脚，一旦喝醉了就醒不来了。
过去人寂寞了，只能喝酒排名。
所以喝酒的危害还是蛮大的，寂寞了就想去喝酒，喝了酒就想去洗脚，洗了脚就想去装月亮，这对月亮不好。”
“唉。”男人叹了口气，心想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神啊，救救我。
熊说的驴唇不对马嘴，但为了给这二人戒戒酒，梦娜还是硬着头皮答应：“说的对！”
“咳咳......”男人忍不住咳嗽了两嗓子。
屠龙赶紧出来辩解：“酒是个好东西，酒壮怂人胆，当年我第一次扛着枪上战场的时候，耳边全是子弹，嗖嗖嗖，那撕裂空气的声音，周围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嗡嗡嗡的，吓死人，要不是提前喝了两斤酒，怕是早就吓得腿肚子发软了，哪里还有冲锋的力气。”
男人：“就是，两斤酒下肚，子弹从我肚子眼里呼啸而过，我都不带喊疼的。”
熊：“子弹打穿你的肚子，那你岂不是能看见自己的肠子飞了出去？”
男人脑部了画面：“我今中午想吃点清淡的。”
熊：“好嘞~”
屠龙：“不光如此，酒还能消毒，就算子弹打穿了肚子，咱爷们直接拧开盖往里灌，不用经过肠子也能一步到胃，甚至都不用消化了。”
男人：“得了儿，今中午我不吃了......”
屠龙：“而且喝酒能提神醒脑，冷的时候还可以暖暖身子。”
男人：“嗯！喝酒还能增进感情，是吧老弟！”
屠龙：“是的，大哥！”
“那你们知道酒的起源吗？”梦娜问道。
“想考我？这问题根本不用我出手，徒弟你来！你不是老想研究人类文明吗？给你个机会。”男人问熊。
熊摇头晃脑：“酒？”
好像在那本“人类文明的覆灭与熊文明的崛起”一书中，还没有写过。
“酒应该比人类文明诞生的时间要早吧？”熊反问。
男人：“酒是人类诞生文明的一个重要指标。”
梦娜：“酒确实要比文明出现的早。”
“因为有了文明才有酒的命名，在大自然中，野生的瓜果可以通过自然发酵而产生美酒，人类发现了酒后，文明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男人解释道。
“想不到你懂的还挺多。”梦娜瞅了眼男人。
“那是，相传在农耕时代，人们用容器储存收获的大麦，某个阴雨天，仓库破了个洞，雨水滴落进容器里，大麦沾水就生根发芽，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糖。
然后第二天又下起了雨，连绵的雨再次侵满了容器，在这个过程中，野生酵母将大麦产生的糖转化为二氧化碳和酒精。
直到第三天，才有人打开仓库，发现了容器里装满了一种冒着泡的神秘液体，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这个人端起容器，浅尝了一口，顿时惊觉一股清凉的气息直冲脑海，随之香气溢满五脏六腑。
问世间酒为何物？直叫人欲罢不能。”男人说着垂帘三尺。
“你自我陶醉完了吗？给，擦一擦吐沫星子。”梦娜翻了个白眼。
男人尴尬的接过手帕，先是闻了闻，还蛮香的，连忙擦了擦嘴，随之把手帕揣进自己的兜里。
“你们知不知道喝酒伤身体？喝酒容易上头。”梦娜是存心要给这二人戒酒了。
“上头？那是酒量差，多喝酒，练练就好。”屠龙满不在乎。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喝酒上头不代表不能喝。”男人眼神迷离，似是陷入回忆。
梦娜：“看来我得给你们好好科普下了，
酒精也就是乙醇，
你们喝的酒，先是在乙醇脱氢酶的作用下转化为乙醛，乙醛是有毒的致癌物质。
不过不用担心，人体内存在着乙醛脱氢酶，能够将乙醇转化为无毒的乙酸。
乙酸再被转化为能量，最后变成二氧化碳和水。
每个人体内存在的乙醛脱氢酶不同，也就是你说的每个人的体质不同。
一旦体内的乙醛脱氢酶不足，就会导致皮肤变红，也就是喝酒上头。
过去在酒厂工作的人，老板担心他们会偷喝酒，就给员工吃头孢。
头孢一类的药物能够抑制人体内的乙醛脱氢酶的活性，使得乙醛无法被正常代谢，吃了头孢再喝酒，就会导致晕厥休克，甚至是死亡。”
“还是娜姐懂得多。”熊连忙掏出小本本，都得记下来，抽空写进“人类文明的覆灭与熊民族的崛起”一书中。
“不愧是当医生的。”屠龙受教了。
男人沉默不语，心想这外科医生是比咱这心理医生专业多了，抽空也得学习学习，不能弱了抑郁治疗师的名头。
“还有啊！
乙醛会加速血液循环，喝酒后，会感到手脚发热，身体变暖，浑身冒汗，你们说饮酒驱寒，恰恰相反，在酒精的作用下，你们体内的热量会在血管扩张的散热效应下消失殆尽，你们的身体会因为损失了大量热能而感到寒冷，饮酒驱寒变成了喝酒避暑。”梦娜指着男人的脑袋，狠狠批评。
男人虚心接受，没敢反驳，没猜错的话，屠龙在部队里喝的应该主要是药酒，这种酒是专门生产供应给特种人员的，而梦娜提到的酒，多数是啤酒。
“我跟你们说啊，
喝酒不光损害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脑很容易丧失正常的思考能力。
而且酒精能够麻痹人脑的记忆中枢，长时间饮酒会导致记忆力下降。
有的人酒后断片，这对记忆神经的损害非常大......”
在梦娜的言辞凿凿下，男人妥协了，下定决心戒酒，起码先戒个两天的，等完成这次的雪山之行后再谈喝酒的事，否则会被梦娜批斗到地老天荒。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屠龙严肃表态。
“嘻嘻。”熊乐了，打心眼里佩服梦娜，要不是车内空间狭小，熊都想转过身子去瞧瞧男人吃瘪的样子。
熊一高兴，话匣子也就打开了，聊着聊着，就说到昨晚睡觉之前的事情了。
熊认为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熊的问题，对于时间的理解可以不同，但从人性这个角度出发，熊认为男人落入了下风。
“灵与魂是两种东西，灵真实存在，魂也真实存在......”
听着熊的讲述，梦娜对此非常感兴趣，男人竟然跟熊聊这个话题聊了一晚上，这就是抑郁治疗师们的专属话题嘛，感觉比外科医生的理论程度高，也不像心理学，有点偏玄学了。
其实昨晚没有聊太多，从人类的情与爱上升到灵与魂，从兽性谈论到人性，从时间的客观存在阐述到世界的真假，最后将一切问题归于本“心”。
“你们认为什么样的人会害怕鬼？”突然，男人打断了熊。
“心里有鬼的吧……”屠龙犹豫道。
“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梦娜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熊没有说话。
男人：“知道这世界上有鬼的人会害怕鬼吗？
还是认为世界上没有鬼的人会害怕鬼呢？
都不是。
是怀疑，是不知道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的人，才会去害怕鬼。
知道有鬼的人，不会去害怕鬼。
不知道有鬼的人，也不会去害怕鬼。
害怕的，是那些不确定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有鬼还是没有鬼的人。
人会喜怒哀乐，会害怕，人类恐惧的根源是未知，害怕鬼，是不确定有没有鬼。”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梦娜点了点头。
“那我知道有鬼，还害怕呢？”熊问。
“你是在害怕呢？还是期待呢？”男人郁闷，就你能，就你会抬杠。
男人叹了口气，继续道：“路途漫漫，亦如人生。万事万物，从开始到消亡，不确定的，大多是过程中的内容，而结局已经注定了，看似有太多的选择，可结局只有固定的那么几个。
就好比我们人类，我们存在，通常只有两种选择。”
“哦？哪两种？”梦娜问。
男人说道：“人在这个世界上，要么选择忙着活，要么选择忙着死，没有选择忙着半死不活的吧？你听说谁忙着半死不活了？
哦，因为做这件事，可以让我半死不活，所以我忙着去做？
只能说，这件事可以让我活着，所以我去忙着做。
或者说，做这件事可能会死，但对我来说，这比活着更重要，所以我去忙着做。”
梦娜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那倒也是。”
“有人忙着生，有人忙着死，听上去不错......”可这世界上，半死不活的人，还真不少，熊摇了摇头，后半句没有说出来，熊当了这么多天的抑郁治疗师，接触的患者不少，同时也深入了解了人类文明，“选择”，听上去很美好，可问题不在于选择的多少，也不在于结局的固定，最大的问题在于，你没有选择。
熊认为感觉大于存在。
男人认为存在大于感觉。
梦娜认为存在就是存在，感觉就是感觉。
就像是，过去不可以改变，但可以篡改历史，传统美德可以变成解析为道德沦丧，说实话也可以变成善意的谎言。
字本身没有意义，有人使用它，将其赋予了意义。
字传达了人的意志，代表的不是字的本身。
可字，就是字，而人，犹可变兽。
时间也是同样如此。
时间和文字一样，是被创造出来的一种感觉。
世界本身不可改变，但是你可以改变你对世界的感觉。
抑郁产生的根源就在于，改变不了世界，但又不愿意改变对世界的感觉。
“就像那个黄粱一梦中的少年，说什么得失、生死，人的欲望一旦得到满足，只会剩下无尽的空虚，他是因为有过了那种感觉，才会觉得。”熊再次提起，人性就是如此。
“当我面临人生当中重要的选择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去思考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因为我的选择，本就是选择，仅此而已。”男人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从不看人类的历史，也不喜欢听一家之言，因为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人性幽深又复杂，我什么都可以理解，也什么都无法相信。
所谓的一家之言，都是编纂好了，为了让你相信的东西，即便没有历史，难道就不活了？难道世界就不存在了？”熊语气轻蔑，人类文明掺杂了太多虚伪，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男人有些恍惚，继续道：“说到底，历史也只是一种感觉，过去的存在，无法被历史磨灭，我们争来争去，其实这一切问题的根源，就是感觉和存在的对立。
曾经有个抑郁症患者告诉我，说他不想活了，他觉得活着没意思了。
于是乎，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讨厌这个世界，还是讨厌这个世界上的人？”
“他怎么说的？”梦娜好奇。
“他沉默了，没有回答。”男人歪了下脖子，盯着梦娜，很认真的说道：“你知道吗？不论是真实存在，还是一种感受，我能做的，只求无愧于心，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有时候我也会难过，难过的原因是，我的感觉改变不了存在，而存在可以影响我的感觉。”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梦娜小声道。
感觉和存在哪个更重要？
是为了感觉而活，还是为了存在而活着呢？
男人闭上眼睛，没有再说。
过了许久后，太阳已经悬挂当空，屠龙兴奋的说道：“就快到雪山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