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浪费时间
工业区外围有一排出租屋，那是随工业区一起建成，三到六层参差不齐地排列在路边的楼房。不同颜色的楼房虽算不得破烂，但大路边车子不停碾起的肆意飞扬的灰尘和那像乱麻交织的网线爬满窗口的楼房，注定是这个工业区藏污纳垢之所。
早几年，工业区内各工厂的员工都比现在多好几倍，附近的出租屋常年住满，就算有人换工作离职退房，要空出的房间基本也是提前半月又被预定。贾英刚来那会，出租屋是最紧缺的时候，她在附近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满意的租房，最后就把房子租在了一公里外的村子里。不过她也就租了两年多，买房后就再也不曾关注过出租屋，所以她并不清楚那排出租屋是什么样的。
临路的半旧楼房，格外高的一楼往后退了一米左右，留出了一条水磨石人行道。伸出的二楼形成了人行道遮雨的廊檐。贴着黑青墙砖的墙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灰，较低的墙面，有人用手指抹了些灰尘后留下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和不规则的图形。
一扇略老旧凹凸不平的不锈钢门嵌在蒙了灰的墙上，门中间把手上端的螺丝脱落，把手像停止的钟摆挂在门板上。门的上半边镶的那块玻璃上贴着黑色字体打印的‘有房出租，租房电话132xxxxx’的A4纸，贾英拿出电话，拨通了第五通租房电话。
“你好老板，你这里还有房出租吗？”
虽然工业区的人不复以前的多，但附近的出租房却依然紧张，前边打的四通电话结果都是已经住满。
“房子啊…还有一间！”电话那头，是个语速缓慢，粗大的女人声音。
贾英道：“我现在楼下，能去看一下房间吗？”
电话里道：“等一下，马上就下来开门！”
贾英打电话时，贾翊冰收了伞贴着墙站着，身后墙面的灰一部分被她深蓝色的t恤擦掉，黑色的墙面砖露出它原本里边深红的缕状纹理。因为热，她脸红的跟喝了酒似的，汗渍让她脸看起来特别红润。她嘟着嘴不满意地斜眼瞪着旁边抽烟的萧峙，自从出来找房，她就不再胡乱的叫萧峙爸，也不叫叔叔，而是一直摆脸色给他，跟她说话也是爱搭不理。
“叫你在厂里等，你要跟着出来！”贾英语气中带着疼惜。实在是太热，孩子使小性子也能理解，她并没有责怪她不爱干净和没有教养的行为。
收起电话，她也朝萧峙看去。在房檐下垫高的街边，萧峙就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他站在那儿，挺拨而着装得体的身姿就像站在万众瞩目的演讲台上一样。燥热的空气并没有对他浅麦肤色的脸有什么影响，但他浅灰色条纹的衬衫背部已经变深，紧贴在皮肤上。
这样形象的男人在这种工业区大多是坐在车里来去匆匆的老板，在路上站着着实稀罕。
“哎…厂里有宿舍，你确定要在外边租房？”贾英问他。她实在想不明白，开着几十万的车穿得人模人样的人会因为罚点款就连房租都交不起？再说老板安排来的人，就算手头紧，那也是一句话就能解决房租的事。大热天的找房子是个体力活，她觉得房子根本就找不合适，开始怀疑这个男人只是故意找她麻烦，让她付出没有意义的劳动。
“啊…当然！”萧峙将抽了半截的烟丢到地上踩熄，一脸傻笑地转过头来。他道：“我儿子在这里过暑假，不想麻烦厂里！”
贾英低下头看着地面，她知道萧峙有儿子，比贾翊冰还大。她回忆起萧峙来前胡妮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之前进去过几年，出来后一直在外边混。”
那为什么又要到厂里来混？她想不通！假如老板跟他有交情，那应该给他一个像样点的职位。
也或者他真是混不下去了才到厂里来的，而厂里是不允许非厂里员工住在宿舍。这样一想，他不想麻烦老板倒也说得过去。
她们并不知根知底，贾英觉得，她之所以陪他找房，完全是基于她是造成他被罚款的罪魁祸首。就算他是咎由自取，她还是想为自己造成的后果而做点什么。
两分钟后，镶在墙上的那扇表面凹凸变形的不锈钢门从里边打开，一个圆脸短粗脖子的胖女人探出头来问：“是你们要租房吗？”说话时，她蠕动着嘴巴逐一扫过并未站在一起的三人，然后朝开着的门前方呸了一口，一小块绿色的东西飞到了不远的地上。
女人的动作让贾英反感，她皱起眉朝不远处站着的萧峙看了眼，见萧峙仍然一脸傻笑地看着她，她便又回道：“是的，能看一下不？”
“可以！”女房东推着门从里边出来，将门板靠在墙上，脚下踢着旁边的一块不规则水泥石头顶着门。她说：“在二楼，没有窗哦！”
“没窗？”贾英想起她曾经看过的暗房，一开门就是一股霉闷之气，不开灯时房间就像不见天日的山洞。她打心底排斥那种环境，走进门的脚便停了下来。这时，她的视线刚好落在门里边黑灰色的楼梯上。楼梯原本应该是灰色的水磨石，因长年没有拖扫，台阶上已经结了一层黑垢，像随意乱涂的墨迹。眼前十步左右的楼阶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烟头和一个绿色的雪糕包装袋。阴闷的气息把她逼退了出来。
“不好意思，”她朝老板娘笑道：“没窗的话那我们还是不看了。”
老板娘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她说：“那你们再去别处看看吧，这条边应该都没有你要租的房子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贾英陪着笑脸，连忙拉着贾翊冰往前走去。
“怎么不去看看呢？”萧峙紧跟上来问。
“那地方…”贾英觉得，真不像人住的。但那一栋六层都只剩下一间，她说不能住好像显得她矫情。想了一下，她道：“没窗！”
萧峙道：“没关系，能住一下就行。”
“…”贾英道：“还是再看看吧！”她实在无法想像，像萧峙这样的人住在那种地方的画面。
正如老板娘所说，他们又走了一段，堪堪将那一排出租屋走完也没找到合适房间。他们看过两间房东所谓有窗的单间，那单间的窗都是开在窄窄的天井，昏暗而闷热的程度并不比暗房好多少。萧峙对看的房间没有任何意见，最终都是因为贾英无法接受而放弃。
贾翊冰已经开始抱怨，贾英哄着走到最后一栋楼下。楼房大门开在侧边的一截短巷子里，巷子里算得干净。她拨通了巷子当头那个灯箱上的电话号码。
“你好…哪位？”电话中，男人用白话问。
贾英不会讲白话，她用普通话问道：“老板，你这儿有房出租吗？”
电话中男人用堪堪能听懂的普通话回道：“有啊，一房一厅一套！”
贾英觉得，应该就是这一套了。她没有问有没有窗，直接表明想要看看房子。
房东下楼打开了双扇不锈钢大门，正如外边巷子一样，楼梯虽暗长，地上也留了些灰垢，但跟看过的那些房比，这已经算干净的了。
那套房在三楼，绿色的铁门开在客厅里，客厅窗靠楼下巷子，因旁边有楼，稍显得暗了些。客厅墙上还有一扇铁门，同样的绿色，门没有关，一眼能看到几乎占据半面墙的玻璃窗。窗外是工厂的厂房，厂房刚好跟楼层一样高，不曾遮挡光线。
房间的采光贾英是满意的，但却觉得房间里边简陋了些。那张仅有的床头靠墙的铁床蓝色漆柱上有明显的锈迹，她觉得萧峙父子睡在上面，床都会因不堪其重而塌陷。
“多少钱一个月？”萧峙问。
“五百块！”房东伸出一只手道。
“五百块，能少点不？”
“这已经很便宜啦。”房东声音洪亮，他说：“这系我自己的房，没有二手房东啦。”
贾英在卫生间看了一圈出来，房间没空调，卫生间也没热水。又走到床边，用手按了按铁床架，那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们先考虑一下吧！”贾英说。她走到贾翊冰跟前，先带我姑娘去吃了饭再说。
“随便你们啦！”房东说。他的行动立马表现出不想浪费时间，往门外走去。
下了楼，萧峙道：“还可以吧！”
“没阳台！”贾英下楼时已经找好了理由。在她心底，总觉得萧峙不是会住这种出租屋的男人。
听到要吃饭去，贾翊冰总算不再拉着脸。她回头对紧跟在后边的萧峙道：“萧叔叔，我觉得这一条街上的房子都不适合你，我们是挨着热在浪费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