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山五岳与……獠牙
山无常青，水无常秀。
而世上的山水，往往青秀的少，穷恶的多。
临川多丘陵，所谓山者，在这里并不稀奇。
山原难耕垄，又多野兽毒虫、鬼魅精怪。除了采药人，少有人往上赶，因而道路不通，草棘遍地。
成年人尚难以前行，林逸寒一个伤残的少年，更是难以为继，只行了个把时辰，便累瘫了下来，此时天已蒙蒙亮。
见到熹微的晨光，林逸寒松开棍子，背靠着一棵樟树，往常的此时已是香酣快要醒的时候，只是现在无人为他梳头，无人为他濯面了。
前行许久，还好未遇到什么野兽，天光既亮，他也稍微放松了些，但觉气喘难换，腰膝酸软，若不是自小修习有浩然气，早已支持不下来。
想到浩然气，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卷《径横书》，摇摇头抛开多余的情绪，只见书卷蔚青，略显陈旧。
翻开封皮，一道凛然的笔划勾勒在他眼前，只刹那间，体内的浩然气便有了反应。
“三山五岳，皆有气也，
拾阶而上，望气而馁，
踏山而瞰，气自悬冲；
竦峙连绵，一纵一地，
地脉交衡，六合之横。
七湖两江，凝气成形，
舟行水上，形噬慧仁，
仰潜水下，万物澄心；
淌流断道，翻覆死生，
乾坤相汇，八荒之径。
径横交错，唯御浩然。
……”
书卷渐散发出清辉，与晨光相映，择其煦暖，熠熠成辉。因樟木之故不敢靠近只在周围窥伺的毒虫，此时如避天灾，纷纷远走。
这奇异的景象，林逸寒已不能见到，他的眼前闪过三山五岳，又看见江河湖海，转瞬间仿佛如鹰隼掠地，世界都如画卷被自己俯瞰，但见那山连绵土脉如笔划平缓的一横，那水分割地域如冷肃的一竖。
于是世间万物，都在这笔划之中，唯有执笔之人，指点江山，统御岳河，翻覆天地，只凭心中一气。
那气自山中取，那气从水下求，山中取气非真气，水下求气更为虚，心中浩然山水避。
“原是如此……”
醒过神来，林逸寒看着手中的书卷，方才的异象已消失，微风拂动书页，仿佛只是一本再平常不过的杂卷。
闭目默自感应胸中浩然气，已是壮大了三成。
林逸寒终于有了些高兴的感觉，将书卷郑重其事地收起，静静闭目，打算小憩一会儿再起赶路。昼伏夜行的野兽往往更具攻击性，晚上在荒野毫无防备地睡觉只是找死，而清晨出行的，多半只是往水源处赶。
这是宝贵的休憩时间，要想行得长远，必须好生把握。
十年卧床，虽未出门，对外界的渴望让他搜罗一切书籍贪阅，因而这虽是他第一次独行荒野，却并未茫然无措。
然而身在荒野，只有这些，却是不够的。
远处，因旭日初升而平息的幽幽绿火重回大地，某些鼓起的土包也恢复了平静，只是仍然不敢有鸟兽栖身。
血脉继承的天赋感应到危险远去，一头灰狗从藤草中直起身来，眼眸中人性化地闪过忌惮，远远绕过土包，缓慢踱步离开。
它的鼻子里已经嗅到山林间与众不同的陌生又熟悉味道，那似乎是一种珍奇的食物。
……
林逸寒闭目只是休憩，浑身各处不断传来疲惫感，是虚弱的身体提醒需要一场睡眠，他咬牙苦撑着。断骨处敷了药，又勉力前行，血气贯通，此时痛感已消了大半，似乎不久便可复原，这是父亲随身携带的伤药，看来品质果然不凡。
既不能睡觉，难免杂念四起，强忍着不去想昨夜的后续，免得各种情绪侵蚀心神，让他不能支撑接下去的路程，林逸寒借方才提升的机会，回想起自己修炼的浩然气来。
那可说得上是一段孽缘。
林逸寒的病，小时更严重些，三岁肺毒清理时，治疗方法便是以灵药液浸泡全身，使大儒朗声诵读先贤文章，激发浩然气，通过气振传导，将药液以极为细微的方式，小心从毛孔迫入他年幼的血脉经络内，既而汇聚肺部，达到集中清毒的效果。
这是他与浩然气的第一次接触。
及至瘫痪，因为久卧，皮肤经年承受压迫，更不能透风，常患些癣疥之疾，红疹瘙痒，令人难耐；另外，常卧常坐，五内失调，继而引发潮热盗汗，咳嗽多痰。
本就身子骨弱了，加之这些，那时候可称得上百病缠身，他多次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差点就没挺过去，这且不谈，过程中的痛苦，则更是摧毁他意志的巨石。
这时，有人进言，诵读先贤文章，引发胸中浩然之气，可缓解些痛苦，也可以理顺五脏，少些小病侵扰。
从那时候起，林逸寒才正式修炼起浩然气来。
浩然气，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儒家读书人，可以说个个都有，只是因治学水平，互有高低罢了。另外，修行了其他功法的修行者，只要不怕麻烦，多多诵读孟圣经典，久而久之也可修炼出浩然气来，只要坚持，进境倒也不慢，更不会丝毫影响到其主要修炼的功法。
简单来说，这浩然气与妖魔靖难后，朝廷推广的童子五禽拳一样，随手可得，用处也不大。
这是因为，浩然气最显著的作用，不过是调顺五内，顺达念头罢了，外放的话，只多些力气，效率远不如童子五禽拳，唯有驱逐鬼魅邪魔，还有些许用处，倒也不至于被人束之高阁。
行商之人在山高路远的路途上，往往都会带上一本孔孟典籍。
因此，也成就了儒家的伟大。
当今夏国，诸子百家盛行，然而儒家一宗之分流，便有三派之多，更占据了绝对的话语权，只因浩然气易学而儒道难成，世间大儒罕有，否则便也没有诸子百家之说了。
林逸寒身体虚弱，林府的修炼法门不少，和他有缘的一样没有，只有这浩然气，还勉强练得，只作强身健体，修心炼命所用的话，对他而言倒是再合适不过了，‘上一流’功法都比不上这。
是以十年痛苦，许多时候都靠这浩然气磨过来，仔细想想，陪伴他最深而帮他最多的，反倒是这世家贵族嗤之以鼻的大路货。
林逸寒苦笑了下，又回想起方才的景象，这《径横书》中所说，是他以前不曾得知的浩然气另一种修炼方法，似乎能在观览山水之间撷得。
这是需要试验的事，但不是正在逃命的现在该做的。
思绪转至逃亡，林逸寒福至心灵，都未来得及睁眼，直往右边一扑。
恶风带着股腥臭，仿佛直在他鼻前掠过。
睁眼，一头牛犊大的灰狗，单眼幽幽荧蓝，嘴角獠牙闪烁着寒光，涎水四淌，正因扑之不中，回首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