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记得见过这样一个苦瓜脸
不列颠帝国1875年,首都柏伦。
马车停驻于宽敞的道路旁,车夫朝外探头一瞥,呛人的雾气笼罩在上空,这里终日不见阳光。
“小姐,我们到了。”车夫提醒。
车厢半开,女孩按住长裙轻轻站稳,一个老绅士紧随其出。付过车钱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街区,最后停在末端的事务所前。
温蒂丝区,希娜街221号,老绅士确认了一遍信上的地址。
事务所的黑色正门前缀有白色的数字“221”,上面嵌着一盏煤气吊灯,铭牌上蚀刻着“郁金香”的字样。
橱窗里摆满了杂志与报刊,还有一些似乎是为了观赏性而放置的金色郁金香,它们被水培在花瓶里,成活率很高。
老绅士注意到事务所门边多出一个摊位,上面摆放着难以言说好坏的小型雕塑与几幅画作。尤其是那几幅画,他觉得有点儿像时下最新兴起的抽象派。
“先生别担心,这里的确是郁金香,有整个希娜街最棒的侦探。”女孩露出一副职业化的微笑,一边安抚老绅士,一边顺手抽起桌布把它们统统盖上,就像盖上一堆垃圾废品,
“侦探先生平时喜欢用艺术丰满生活,但艺术总不是一蹴而就的,对么?”
说起眼前这位上了年纪的绅士,女孩也是在希娜街附近碰到他的。
当时他徘徊在街口,迷路却明确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叫“郁金香侦探事务所”。女孩奇怪于生面孔居然会找上这里,索性提出一起回去。
“侦探先生很有天赋。”出于礼貌,老绅士脸色古怪的表示赞同。
挂在门顶的铃铛响起,正门被轻手轻脚的推开。一进入屋里,占据大半视野的是一张原木长桌,而将双腿翘在桌上的年轻人却在优哉的翻阅报纸。
事务所显得有些拥挤,却意外的十分干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与旧报纸摆满了桌子,令整间会客室像是一间迷你版仓库。
但这里却不会让人讨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温馨。
“嗨艾丽儿,你回来啦!我亲爱的助手!”
亚伦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女孩,迅速把腿收下来,手指夹在午报间,兴冲冲的走向艾丽儿。
“你居然又买了我最爱吃的鳕鱼!”他接过艾丽儿手上的编织袋,惊喜的叫嚷起来,“太棒了,今晚我们有炸鳕鱼条吃了!”
于是侦探兴奋的吹起了口哨,一把拽起沙发上的男人,却发现他正在观赏一本带颜色的杂志,“沃姆我的好伙计,快来夸夸艾丽儿!”
听到叫嚷的男人马上跟着亚伦发起疯来,他们居然围起艾丽儿唱起了赞歌,颂唱起女神。
“亚伦,现在不是你发疯的时候,有客人来了……注意点!”艾丽儿无奈的踢了他一脚,有点恨铁不成钢。
“客人?我怎么没接到通知?”
亚伦愣了一下,探头看向门外,刚好和正在等待的老绅士对上眼神。
兴许是会错了意,老绅士激动的推门进入,上前一步热切的与亚伦握手。他满脸通红,在这样呼吸都觉得寒冷的天气里汗如雨下。
“请问您是哪位?”
亚伦使劲抽回了手,茫然的看着面前的老家伙,印象里并没有哪个人长着像这样一幅苦瓜相。
“这位先生需要我们的帮助。”艾丽儿在身边提醒。
亚伦这才意识到老绅士的来意,他痛恨起自己的不称职,同时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苦瓜脸——裁剪得体的深色外套,精致而小巧的金怀表被挂在腰间,以及那顶标志性的高顶礼帽。
这身行头可的确不是贫民区那帮穷鬼可以装出来的。嗯……看样子十分着急,也许有利可图。
“先生,我是这间侦探事务所的主人。”亚伦肃然起敬,“看起来您需要我的帮助。”
“是的先生,我的妻子在礼拜天失踪了。”老绅士一边把手杖夹在肘间,一边从马甲里掏出一封信,“我知道您对我的身份仍存疑惑,这很正常。是我太过唐突,没有事先预约便来到这里,请您原谅。”
身边的艾丽儿接过信封,用拆信刀完整的裁下火漆,取出其中的信件。亚伦注意到那独特的荆棘花火漆印,那是他的头号雇主的专用印章。
干他们这行的不该冒昧询问雇主的身份,保密是一个侦探基本的职业道德。而面前这位陌生的苦瓜脸,却是一个熟人引荐来的。
“这是约德阁下的推荐信,他说您看到这个一定不会拒绝我。”老绅士十分诚恳。
亚伦扯开信纸,那熟悉的字迹与未干的墨水,都向他传达了一项令人感动的消息——这是一桩实实在在的失踪案件,而他们事先想到的不是去报警,而是踢开他的事务所!见鬼!
“约德那条老狗这是在中间充好人!”亚伦指着老绅士的鼻子,瞪起眼,
“加钱!这得加钱!算是给我的损失,就连我昨天刚完成的委托,他都没有派人结账给我,这个不诚实的东西!”
“这……当然可以。”老绅士瞠目结舌。
他上了年纪,作为绅士也极看重面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侦探会突然变得无礼,但记忆力良好使他猛然回想起前几天宴会上的事情——
约德提到了这位年轻的侦探,他对亚伦的侦查工作高度赞赏,但另一方面,他只愿意用人渣来称呼亚伦,甚至连一个正常的溢美之词都不肯说。
“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谈谈薪酬的问题吧,”亚伦阴着脸,把信纸撕得粉碎扔进纸篓里,“100金镑,我会把你的妻子完好的带回来!请听好,不是拿几百个便士来糊弄我!”
老绅士皱眉,100金镑虽然有点强抢的感觉,但现在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信任的是约德阁下的声誉,而不是眼前这位无礼的侦探。更何况有能力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傲慢,这可以理解。
“当然可以,先生。”绅士点头。
但足足两分钟后,事务所里的几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诡异的气氛里他们六目相对,似乎这鬼天气更冷了!
“请问……”
“50镑!”亚伦直截了当的打断绅士,“没有押金我不会工作!这是我们底层人民的权利!那都是国王的子民们用血泪争来的!”
绅士愣了一会儿,最后一声不吭地从外套里拿出一小沓纸币,“剩下的我会让仆人送来。”
“感谢您,愿女神保佑。”亚伦愉悦的接过那沓纸币,现在他们终于能够进入正题了。
“那么先生,您可以开始了。”他比了个请的姿势。
艾丽儿为老绅士搬来椅子和水杯,接着走进厨房准备午餐。沃姆从沙发上靠近长桌,着手在记事簿上记录二人的对话。
短暂的准备工作结束,房间再度静下来。
“10月7日,也正是前天,那天是礼拜日,我的妻子照常前往教堂参加弥撒。
我不信那些东西,现在这个时代,神有什么用呢?倘若真的看到饿肚子的穷鬼,为什么不施以援手呢?比如扔他们几个便士?厚重的教义令人厌倦,若是换成一沓整齐的钞票,我倒是有点兴趣。
可是妻子却向我愤怒的恐吓,她说女神是所有生灵的母亲,你不该这样无礼!哦……这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亚伦闭着眼,不住的点头,“是的是的,先生,您说的很对,咱们这些人,就该多想想怎么赚更多的钱才是!”
“后来也正是我说的那样,我的妻子她失踪了。
我派人问遍了教堂里所有的信徒,可他们都不知道一个叫‘艾琳娜·梅尔’的女人去了哪儿。那帮愚蠢的家伙只会木讷的听取教义,就像个灌满水的饭桶!”
“等等先生,您是说,您派人去了教堂找您的妻子对么?”亚伦插嘴。
“是的。”
“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瞧瞧呢?也许艾琳娜夫人一直在等着您,而不是什么仆人。”
老绅士显然呆滞了一瞬,既像是恍然大悟受了惊吓,又像是被发现了语言漏洞而惊慌失措。他什么都没说。
“当然,这个可能非常小,先生您不必在意。”亚伦给了绅士一个台阶下,却又话锋一转,
“但我感到奇怪,为什么您不首先求助巡警而是选择两天后的今天,找上了我呢?”
“你不该过问这么多的,侦探先生。你现在是我的雇员,而不是那帮警察。”
绅士直截了当的结束这个话题,倒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也许他只是反感别人刨根问底。
“确实,这是您的权利。我也只是受您的委托,收您的钱。”
亚伦忽然想起什么,他现在就需要确认一件事。随后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然后撕下那张纸,拍在沃姆的胸前,
“伙计,马车夫可不能闲着吃白饭!这是地址,我相信你能够找到地方,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沃姆先是疑惑,但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将纸对折收入口袋。迅速的穿戴整齐后,他马上离开了事务所。
沃姆的本职工作是马车夫,闲着无事就会来事务所里坐坐,顺便帮他们记录一些委托的细节。
不过像这样明着让他去找一个地方,这还是第一次。他真想引用一下大侦探亚伦的原话,“这得加钱。”
马嘶声由近及远,房间里再度陷入沉寂。而厨房里飘来一缕香味,亚伦愣了一下,是的,他太专注于工作与帮助急于寻找失踪妻子的绅士了,居然连自己还饿着肚子都忘记了。
“先生,也许您真该留下一起享用午餐。”他诚恳的说,“正如您所见,我的助手堪比宫廷厨师。”
熟悉的节拍随着亚伦手中的烟斗跃动起来,烟斗敲击着桌子,绅士却变得有些不自然。
亚伦理解绅士会这样的原因,他确实该自省一下,不该让自己的新雇主下不了台。每个人都有难言的理由,他不是警察,也不是恶棍,只是一个小小的侦探而已。
现在他决定换个方式提问。
“那么先生,您还记得教堂的地址么?”